第二十八章 文件

　　牡丹离开峧业研究所后，档案室缺人，如玉又回到了档案室。只是如玉减了精神，只能单纯地做档案室分内的事情。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跑上跑下，身兼数职了。
　　高天缠着如玉，低声下气、软磨硬泡地求婚，很长一段时间了。如玉始终面无表情，不发一言，漠漠如秋风。
　　高天仍不死心。高天见软的不行，又换了一套手法。高天从此就经常挑如玉米的刺，找如玉的碴。高天时不时在早交班会上，当着研究所全体人员的面，点名批评档案室，说现在档案室的工作不尽如人意。档案室作风懒散，办事效率低下，拖沓积压成风。
　　研究所的人议论纷纷。都说一朝君主一朝臣。换了君主，也就要换亲信大臣了。也有人幸灾乐祸，嘲讽如玉今非昔比了。但大多数人暗地里都替如玉不平。他们惦着如玉的好，感激如玉的热心，热于助人。他们见如玉如今憔悴凋零，都为如玉感叹惋惜。也都明白高天批评如玉，不过是公报私仇。可是大家对高天都敢怒不敢言。
　　如玉平日里脸皮是最薄的。倘若有人说一句如玉不好，如玉就要面红耳赤，一夜里睡不着觉。可现在的如玉，心就像是一潭死水，喜也好，悲也好，阿谀奉承也好，棍棒捶打也好，全都无动于衷。如玉的心已经不在她的胸腔里了，在另一个世界里。所以现实生活中所发生的一切，宠辱沉浮，都与她毫不相干。如玉终日一副与人格格不入的神情，茫然飘然，像隔绝，像游离，又像在飘浮。
　　高天见批评要挟不起作用，隔一段，又开始他矢志不移的求婚。高天使出浑身解数，用尽诡计伎俩，软硬兼施，恩威并用，想逼如玉就范。高天想要如玉嫁给他，想得发了狂，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因有急用，高天到档案室借一份文件。就是牡丹还在时，佟宇特意派如玉去市里取的那份加急特快红头文件。如玉说这份红头文件密级很高，只能在档案室看，不能借离档案室。高天说想借回家看。他今晚要加班写一份总结报告，要用到这份红头文件。
　　高天磨破了嘴皮子，说尽了好话，可如玉就是一直摇头，就是一个“不”字，绝不肯改口。
　　高天耐着性子，试图磨转如玉，“如玉，你看，我这也是为了公事，又不是为我自己。这份总结报告我今晚无论如何得写完，明天就要用的。再说，我晚上还有个宴会，宴会完了我还得在宿舍加班写报告。我知道，文件管理有文件管理的规定。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在所里这些年，难道你还不相信我，我什么时候丢过东西了？你借我的这份红头文件，我一定十万小心，就借一晚，明天早上一大早，我就还给你。我用我的脑袋担保，绝不会弄丢，也绝不让第二个人看到。如玉，你就通融通融，就算帮我一个大忙吧，我在这里感激不尽了。”
　　如玉坚持她的原则，一步也不肯让，“不行，其他文件还好，独独这份是红头文件，是不允许离开档案室的。你宴会回来，再到档案室来看。无论多迟，我都会到档案室拿文件给你。在档案室，你怎么看都可以。可就是不能外借。”
　　高天耗尽了所有耐心，见如玉丝毫不肯转圜，顿时恼羞成怒，“我堂堂一个研究所所长，这整个研究所都得听我的。我要一份文件，难道还要不到不成？你一个小小的档案室管理员，我让你在这，你就在这。我难道不可以撤了你？”
　　如玉毫不畏惧高天的威胁，依旧冷冷地扬着眉毛说，“你就是撤了我，把我调离档案室，也得下达正式的命令。在我接到正式的命令之前，这档案室还得归我管。我就只按照文件管理的规定来办事。”
　　高天见如玉不吃这套，拍拍脑袋，态度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高天脸上堆满笑，讨好道，“如玉，你这认真负责的态度是对的。我赞成。我们研究所就缺你这种认真较劲的人。要不然，我们所早就兴旺发达了。我刚才说话太急了，说错了，我收回。”
　　高天继而赔着笑央求道，“如玉，你就可怜可怜我吧。虽说我是一所之长，其实这所里我是最小的。我还不就是一个替大家办事的人嘛。上面的事压着我，下面的人怨着我。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马不停蹄，也不可能事事都办好。这不，这报告明天上午就要讨论，讨论这红头文件的执行落实情况。要不，我都听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就是想办法让我把这报告完成。”
　　如玉向来吃软不吃硬，最怕听人求的。一听人求，如玉心就软了。如玉见高天一定要用这份文件，迫不得已，只好松了口。如玉写了一张借条：说明文件本来是不能外借的。但高天因有急用，一定要借。高天承诺妥善保管文件，绝不丢失。并保证明早一定归还。高天承担违规借阅的责任。
　　如玉写完，一定让高天在借条上签名确认，注明借阅和归还日期。
　　高天见借条写明自己要承担借阅责任，胡搅蛮缠，死活不肯签字。如玉斩钉截铁，不签名，就绝不能借文件。高天左右权衡了半天，急于要用，又想就一个晚上，能出什么事？高天就勉勉强强、为为难难地在借条上签了名。借了文件。
　　如玉把文件放在一个上了锁的公文包里，反复交待高天公文包不能一刻也不能离开身边。高天早就不胜其烦，拎了公文包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宴会上，高天把公文包带到酒店，放在自己座位后。酒席上，高天喝过了头，忘了拿公文包就回来了。等到第二天醒来，高天才想起要写报告，要用文件，到处翻，找不着。这才记起公文包放在酒店忘记拿回来了。
　　高天这一惊非同小可，一夜的酒意全吓没了。高天知道这是红头文件，丢失的罪责不小。别说自己的正所长的提升就成了永远的黄粱美梦，自己的仕途就成了断头之路了。
　　高天一刻没歇来到昨晚的酒店的那个包厢。让总经理把昨晚这个包厢里的服务员，上菜的、端酒的、洗碗的全叫来。高天关了门，一个一个细细地拷问。全都说不知道。
　　高天气急败坏。高天有个私交很好的公安局局长，高天立马给他打了电话，粗粗说了缘由。公安局长派了一整个派出所的人马，以扫黄查赌的名义，把酒店团团围住，封锁搜查。把酒店所有人员，工作人员上至总经理，下至洗碗拖地的，甚至连住宿的宾客，也一个一个单独审讯过去，毫无结果。把地毯掀起来搜，把天花板拆下来查，只差没把下水管道卸了看。酒店的每一个角落都搜查了一遍，没有公文包的踪影。
　　高天明白文件是彻底丢失，找不回来了。高天一筹莫展。丢失红头文件是一定要被处分的。这样一来，自己的前程就全被毁掉了。高天可不想栽在这小小的文件上。
　　怎么办呢？高天的第一个想法是想要推脱罪责。把责任推卸给档案室，让如玉当他的替罪羊。就说是如玉自己丢失的文件。可如玉手中握有他亲手签名的借条，那可是个铁证。当务之急是要从如玉手中弄回这张借条。
　　高天急忙而又谨慎地私下找到如玉。高天跟如玉套了半天近乎，东拉西扯地胡侃一通。高天最后支支吾吾地说，那张借条写得好像有点问题，他让如玉拿出来给他看看。
　　打从高天进来起，如玉就觉得高天不对劲。高天神色慌乱，似乎在极力掩盖什么。而且，高天绝口不提还文件的事，却开口跟她要借条。如玉心下狐疑，怀疑高天肚子里装着鬼胎。如玉发话道，“你文件还给我，我借条就可以给你了呀。”
　　高天虚晃一下，“文件在我那，我还要再看看。一会给你。你借条先给我。”
　　如玉微笑道，“一手还文件，一手拿借条。”高天知道如玉死心眼的毛病又犯了，没辙了。
　　高天见哄骗失败，拍了拍脑袋，又换了一招。高天撇开借条，和颜悦色地对如玉说，“你的职称也拖了几年了。我看今年所里该要考虑考虑你了。你工作出色，却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报酬。我要把你该得的荣誉全都补偿给你。今年的国家科技进步奖，我也要挂上你的名字。”
　　如玉心里越发警觉起来。高天是绝不会无缘无故给人好处的。不是骗局，就是诱饵。如玉心里冷笑一声，佟宇在时，如玉应份该得的功呀奖的，如玉都不知道推了多少。难道还会可怜巴巴地来高天手上要这些东西。高天把她当什么人了。高天今天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如玉在心里琢磨着。
　　高天见如玉不作声，就知道这招又无效，这诱饵钓不上鱼来。高天左思右想，索性捅破谜底，公开摊牌，明码实价，来完成这笔交易。
　　高天挺直了腰，收回脸上的笑，换了一副官腔，“实说了吧。昨晚不小心，把那份文件弄丢了。我和你做笔交换：你把借条还我，替我揽了这罪名。左不过是个处分。我保证，在一年内，替你撤销了这个处分。什么职称，评级，论功行赏的，你想要什么好处，我通通可以给你。”
　　如玉直到这时才明白，原来高天要她当替罪羊。她如玉不是那种人。有的就是有的，没有的就是没有的。可不能空口胡捏，白的说成黑的。“不行！”如玉嘴里铮铮地蹦出两个字。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高天的脸变得狰狞起来，手攥成拳，威胁地在如玉面前晃了晃，“你以为你拧得过我吗，胳膊终究扭不过大腿。这事怎么往上报，全靠我一张嘴。你不要白白错失了我给你的大好机会。我想要办的事，没有办不成的。你等着瞧！”说完，高天就气咻咻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