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阿香

　　峧业研究所的新家属楼和新单身公寓楼都盖好了。吴嘏和阿香一结婚，就住进了新套房。杜若芷和杨清波她们小夫妻，也都搬进了新家属楼。冯膺他们也搬进了新单身公寓楼。搬新家的那天，研究所放了整整一天的鞭炮，张灯结彩的热闹了一整天。
　　因为新单身公寓楼不够，独独女孩们没搬，还是住在老旧的女生宿舍二楼里。女生宿舍楼矗立在一堆的老破房子中间，显得格外凄清。楼上女孩剩下不多了，大多数找了研究所的小伙结婚，搬到新家属楼去了。只有如玉、夏雪、韩梅等几个人，冷冷清清的。
　　阿香和吴嘏结完婚后，就一步也不许吴嘏踏进小吃部，不许他去帮忙干活。阿香语重心长地对吴嘏说，“你是研究所的干部，你的本职工作应该在研究所里。到小吃部来干活，对你的影响多不好。我绝不愿拖你的后腿。”阿香在吴嘏的心里，比天皇老子还要大。阿香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吴嘏听了阿香的话，也就不再去小吃部帮忙干活了，一心扑在工作上。
　　阿香忙不开，又担心吴嘏的胃不好，没人照料。阿香就把自己的老爸老妈从老家请来了。一来可以在店里帮忙打下手，二来吴嘏什么时候下班，家里都有热腾腾的饭菜。自从阿香嫁给吴嘏后，吴嘏白胖了许多，人也精神多了。许多小伙都看着吴嘏眼红，羡慕得不行。有不服气的就说，“你这傻小子，偏有这等艳福！娶了我们院子里最漂亮的姑娘不说，偏还会疼人！一点家务不让你碰。阿香怎么就不看上我呢。”吴嘏听了也不答话，就只是“嘿嘿”地傻笑着。
　　吴嘏依旧一门心思地扑在课题攻关上，有个重大课题已经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吴嘏更忙了，什么也顾不上。
　　可阿香长年累月，操劳过度，无一日一时歇息，日渐消瘦下去。吴嘏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又恨自己帮不上忙，就建议说，要不，实在不行，就把小吃部转让给别人吧。钱多点少点，日子一样过。可不能把人累倒了。
　　阿香瞪了吴嘏一眼，说那是最后一步，目前能撑一天，就先撑一天吧。又过了一阵，阿香自觉身体吃不消，请了老家的表妹过来替她。阿香回到新房子中，休养起来。
　　可阿香慢慢就发觉不对劲，出血很乱，老是没停。阿香开始以为月事紊乱，也不放在心上。慢慢就觉得身子一天比一天疲乏下去，像要枯竭的样子。阿香大吃一惊，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才到市立医院去检查。一检查，就说是子宫癌晚期，要切除整个子宫。
　　这个打击对阿香太大了。她才刚结婚，还没生孩子。况且，吴嘏在家中是独子。她一旦切除了子宫，就再也不能为吴嘏生孩子了。这对农村的人来说，就是绝后啊。无论如何，她也想先要一个孩子，生完孩子后，再切除子宫，她死也无憾呵。可是医生说，以她目前这种状况，很难怀孕；即使怀孕，也难保孩子安全，更何况会危及她的生命。医生不建议怀孕。
　　阿香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拒绝做手术。吴嘏含着泪劝说阿香一定要切除子宫。他只要阿香在他身边，别的什么他都不在乎。自己不能生孩子，就抱养一个孩子也是可以的啊。吴嘏说着，就转过身去抹眼泪。夫妻俩都心如刀割。
　　吴嘏最终还是说服阿香去做手术。
　　如玉想到阿香住院好几天了，自己还没去看过。今晚刚好有空，如玉就去了市立医院。
　　“如玉姐，”住在妇产科的阿香，一看到如玉，就惊喜地叫了起来。如玉比阿香大一岁。阿香是发自内心地叫“如玉姐”的，一方面也是跟着吴嘏叫。阿香跟吴嘏一样，都是打心眼里敬重如玉。
　　“如玉姐，”阿香见到如玉，就跟见到亲人一样，一下扑进如玉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如玉姐，就你疼我，记挂我，念叨着我，还想着来看我。”如玉双手搂着阿香，轻轻地拍着阿香的背。
　　“我家那个死老公，”阿香一说到吴嘏，就又提起旧伤来，不免又气又恼，爱恨交加，“就跟木头一样，一句暖话也没有！就手术当天，家属要签字，坐这陪了一夜。到现在，一个人影也没见着。成天就知道工作，工作，工作！有老公跟没老公一样。”
　　如玉看阿香气呼呼的脸，忙好声安慰，“这就是吴嘏不对了。这种时候，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在医院里呢。我替你批评批评他。”
　　听了如玉这话，阿香急得忙摆手，“如玉姐，这可是我气头上的话，你可别跟吴嘏说。再说，我手术也做完了，也没什么大事。可别影响了他的工作，他工作是大事。”
　　如玉一听，就“扑哧”一声笑了，用手指点了点阿香的额头，“我就知道你呀，心里头疼着他护着他呢，哪舍得说他一句半句的。就当我没说。”
　　如玉把带来的一束玫瑰放在阿香病床前的床头柜上摆好。突然想起一件事，“哎，马嚭没来看你吗？”
　　一说到马嚭，阿香脸上顿生憎恶之情。阿香鄙夷不屑，一字一蹦地说，“马嚭怎么会来看我呢，我一没有官，二没有钱，马嚭来看我干什么？”
　　如玉笑了，歪着头想了想说，“我刚才在妇产科的外面，迎面看到马嚭，抱了满满的鲜花水果，我还以为是来看你的呢。”
　　阿香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马嚭天天都在这市立医院里转悠，他看的人可多呢，哪轮得到咱们这种平头百姓。市长的小舅子，市委书记的小叔子，秘书长的小姨子，只要有个伤风感冒的，都是马嚭屁颠屁颠地在这伺候着。二十四小时守护。比亲儿子伺候亲爹都亲呢。人家马嚭天天跑的都是贵宾楼，高干室，”阿香说着把嘴往窗外努了努，“咱们这种普通病房，他哪里看得上？”
　　如玉惊奇地“咦”了一声，“有这种新闻？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阿香斜看了如玉一眼，半是惋惜半是感慨，半是责备半是嘲讽，“你这种花朵似的人，眼里满是清清纯纯纯的世界。哪里会去关心这些龌龊下流的东西。哪里比得上我们小吃部，人多嘴杂的。什么鸡零狗碎，谣言绯闻都有。什么真的假的，滚的沸的，跑的跳的，天上地下，什么小道消息都有。”
　　阿香想起什么，突然就住了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如玉。倒叫如玉浑身不自在起来，满肚子狐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阿香凑近如玉，压低身子，用很神秘的语调对如玉说，“小道消息都在传，说老大很快就要高升，去别的地方当院长了呢。”说完，阿香就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如玉看。
　　如玉冷不丁听了这话，心下大惊。如玉正端了一杯水要拿给阿香，水杯猛地一摇晃，杯里水洒出来，烫了如玉的手指，如玉也不觉得痛，只是失神地站着，游魂一般。
　　阿香见如玉半天没缓过神来，一伸手夺了如玉手中的水杯，放回床头柜。阿香用手摇晃着如玉的胳膊，含着笑问如玉，“老大要真的一去不复返了，你心里终究什么打算，有没有真想嫁给我们老大，你倒是说句实话呀。”
　　如玉这才回过神来，见阿香一直拿眼盯着她看，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一张脸弄得飞红。如玉低下头，用手揉搓着衣角，半天才憋出一句来，“他高升他的，关我什么事？”
　　阿香“啪”的一下甩开如玉的胳膊，气呼呼地说，“这我就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在研究所，只要是个人，长着眼睛的，谁都看得出来，老大对你情真意切。要说你们谈恋爱，也这么些年了。可你偏就从来不肯承认。谈恋爱就恋爱嘛，光明正大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什么意思！”
　　阿香一肚皮的话，憋了许多时日，今日既然开了头，索性倒豆子似的，一鼓脑儿全倒出来，才肯罢休，“你这人是太要好，太过谨慎，谨慎得过了头。虽说做人不能有坏心眼，做事要仔细衡量，不要轻举妄动。却不道有求全之毁，飞来横祸，无妄之灾！你就是谨慎太过，事事从老大的角度考虑，从来不顾及自身利益。你不要最终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到头来反倒自己害了自己。”
　　说到痛切处，阿香滴下泪来。阿香一句话一句话都是从心窝子里掏出来，“你们也恋爱了这么些年，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的。也该顺理成章地成亲结婚。你就理直气壮地嫁了老大，当了所长太太，就是当了院长太太，也脊梁儿笔直，有什么好怕人指指点点的！凭你这么多年的劳苦功高，你就理所当然地拿了你份内该得的那些荣誉奖项，谁敢对你说个‘不’字！你为什么一定要忍气吞声，委屈求全呢！你要委屈自己到什么时候？”
　　阿香字字血泪，字字都像针一样戳在如玉的心坎上。如玉无力在坐在床上，抱着阿香，痛哭起来。如玉感激阿香一片赤诚，一腔热血地希望自己能有善终，早早地嫁给佟宇，过上幸福的生活。阿香句句都是针砭药石，切中要害，道出了如玉的毛病所在。如玉就是太瞻前顾后，太顾及佟宇的想法，心心念念就只是想着不要给佟宇惹闲话，遭闲言，一心一意只想保全佟宇，却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这些话也只有阿香才能说的出。这些话，本该是如玉的父母姊妹替如玉考虑终身大事时说的话，不想却从阿香的嘴里说出来，那阿香就是比如玉的父母姊妹还要亲的亲人。只有阿香是设身处地地为如玉着想的了。如玉把阿香搂得更紧了，对阿香的感念更深一层。如玉一面感激阿香的一片痴情，一面却又痛恨自己对自己的软弱无能为力。
　　如玉从市立医院回来，又一头扑到工作上。近来，佟宇和如玉合作攻关一个新的课题。隔几天，如玉就从六楼上到八楼所长办公室，找佟宇汇报新的工作进度。
　　所长办公室隔壁就是副所长办公室。两个办公室的桌椅摆放、茶几沙发陈设都是一模一样的，就是摆放的盆景也是一模一样的。除了门上挂的“所长办公室”和“副所长办公室”的牌子不同外，两个办公室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如玉跟佟宇汇报完工作，从所长办公室出来，都要经过高天的办公室门口。好几次，如玉都看到杜若芷在高天的办公室里，坐在离高天很远的来客的椅子上。
　　如玉心下纳闷，杜若芷找高天，有什么事呢？如玉低头想了想，就明白了：杜若芷要生宝宝了，怕住在一楼不方便，估计是来找高天申请调换房子的。原来搬进新盖好的家属楼时，杜若芷夫妇俩分到了一楼。研究所整个就是依山而建的。新家属楼也建在山脚下。山里蛇多，夏天时，住一楼的住户多有反映，要是门窗一没关紧，蛇就有可能爬进厨房来。
　　办公楼里各科室间都是用玻璃门玻璃窗隔开的。从第一间可以看到最后一间。牡丹有时会到六楼科室来，拿文件给科长签看签办。只要牡丹下到六楼，隔着好几层的玻璃窗，牡丹都会热情洋溢地给周石飞吻，连接好几个飞吻。牡丹给男人飞吻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如玉见怪不怪了，也就不以为意，不放在心上。
　　周石见了牡丹给他飞吻，倒是目不斜视，正襟危坐，见了跟没见到似的，根本不理睬牡丹的流盼传情，依旧专心致志地干他的活。如玉倒奇了怪了：周石这么个见了美女就骨酥心脆，迈不开腿脚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人君子，坐怀不乱起来了？如玉一忙起工作，也就把这个丢开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