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杯子

　　每个科自己组织自己科里科员的个人年终总结。羊裘比其他科早一个多星期就做完了自己科里的年终总结。羊裘邀请高天参加一科的年终总结。高天就坐在羊裘边上。年终总结时，如玉特意挑了个离羊裘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下。高天一直拿眼睛去睃如玉。如玉无意中发觉，心中骂道：这么多人，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高天还想做什么。如玉只顾低着头，也不去理睬高天。
　　每个科都有一个优秀的名额。羊裘私下找到如玉，说想把一科那个优秀的名额留给如玉，如玉刚好年底调级可以用上。如玉低着头，两手不停地搓揉着衣角。许久，如玉抬起头，坚定地说，“羊科长，我才来一科没多久，就抢一科优秀的名额，不合适。你给吴嘏，或其他别的什么科员也行。”
　　羊裘倒没料到如玉会一口拒绝，很出意外，吃了一惊，“这个优秀，科里多少人眼巴巴地想要，我都没舍得给呢，你这么轻易地放弃了，不是很可惜，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再回复我吧。”
　　如玉又低下头，咬着唇，轻轻地摇了摇头。
　　羊裘没想到热脸贴到冷板凳上，急了，“如玉，你再好好想想吧。你来研究所这么些年了，从来没拿过优秀什么的。可你一直在踏踏实实、勤勤勤恳恳地干活，你干的工作，全研究所的人都看在眼里。你就评个优秀，没有人敢说个不字的。你这是劳有所得。”
　　牡丹这时刚好下到六楼，要送一份文件给羊裘，碰巧听到他们的谈话。牡丹斜着眼扫了扫如玉，就满脸灿烂地笑嘻嘻地迎着羊裘说，“你们科的优秀还没人要，我也正缺个优秀的名目呢。正好，把你们科的优秀给我吧，不要白不要。”说着就拍了拍羊裘的肩膀。跟羊裘亲兄妹般地亲热。
　　羊裘满脸厌恶地推开牡丹的手，恶狠狠地瞪了牡丹一眼。牡丹自觉无趣，丢下文件就跑了。
　　羊裘看着如玉，很诚恳地接着说，“今年年底要调级的，有十个人，都在排队等着呢。调级的名额只有三个。你调级也等了两年了。如果没有这个优秀，估计你年底调级又得泡汤了。”
　　如玉抬起头，缓缓地吐了口气，“不是有人都等了四五年了嘛，为什么我就不能等呢？”
　　原来研究所规模小，二三十号人的时候，每年调级的人只有一两个，根本不存在缺乏名额的问题。大家都是到了年限，就自然调级晋升上去。可现在研究所一下扩大到两百来号人，而其他的研究所都在缩编。所以峧业研究所的级数职数名额并没有相应地增加。新来的又大多数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到了一定年限，就有一大批的人需要调级。名额又只有那么几个，僧多粥少，因此就出现大家要轮流排队等候调级的现象。调级的先决条件是必须要有优秀。优秀就变得炙手可热起来。科里抢夺优秀的现象很普遍。
　　羊裘看如玉一时无法说服，就说再过一段时间，再来征求如玉的意见。可如玉最终也没有找羊裘要那个优秀。
　　这天，如玉去市里取一份加急文件。本来，牡丹到档案室后，文件都归牡丹管理。只是文件大都堆积拖延，不能及时处理。这是市里下发的一份红头文件，又是加急的，要限时传达到每一个人。加上牡丹又是新来的，不熟悉门路流程。市里档案室的人也不认识牡丹。为了避免拖延误事，佟宇一定坚持要派如玉去。牡丹落得清闲自在，也懒得理睬。
　　如玉坐了丁泉的车，还没到市里，冯膺的电话就打来了，冯膺火急火燎地问，“哎，如玉姐，今天邪了门了，全所的人都坐那等开会等了快一小时了，可副所长死活就是不肯出来主持会议。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原来，每个科的年终总结做完之后，科员的自我测评就放在科里进行。大家互评，无记名的，每个人都要给全科的人评价打分。接下来就是各科科长的测评。科长的测评要放在所里进行。全所的人给每一个科长测评打分。这天下午，峧业研究所就在大会议室举行科长的年终测评，正副所长都要到席参加。如玉出来时，全所的人不是都已经到大会议室坐好，准备开会了吗？
　　如玉听了冯膺的话，也满肚子的疑惑，“你会议材料都准备齐了吧？按理说，大小会议你都准备过无数次了，怎么可能出差错呢？”
　　冯膺焦急无奈，跌脚道，“所以我才着急上火嘛。什么都是齐的了。正所长已经坐在主席台上了。副所长可就怪了，到了大会议室，只看了一眼，转身就走了。我请副所长都不知多少次了，可副所长就是不肯进会议室。也不知怎么了。”
　　如玉听了，也替冯膺着急，“这会，今天下午无论如何得开完。年终了，事情多得跟乱麻一样，每天事情排得都不够用呢。”
　　如玉坐在车上，拧着眉头，绞尽脑汁地想所有可能出错的细节。突然，灵光一闪，如玉一拍双手，赶紧给冯膺回拨了电话，“副所长会议用的杯子，你放对了没有？”
　　冯膺一头雾水，“杯子，不都一样的杯子吗？”
　　如玉叹了口气，“副所长会议有专用的杯子。”
　　原来，佟宇一次出差途中，无意间遇到一只景泰蓝杯子。湛蓝色的杯身，上面嵌着一枝虬劲的红梅，红梅枝头站着一只雪白的小鸟。佟宇爱不释手，当场就买下了带了回来。佟宇觉得它贵重，轻易舍不得用。日常办公室里只用寻常的瓷杯保温杯。但只要是在大会议室开会，佟宇必定用这只景泰蓝杯。
　　自从高天在大会议室看到佟宇的这只景泰蓝杯后，就较上劲了，一定也要摆上只一模一样的景泰蓝杯，否则就不肯出席会议。为此，佟宇还派如玉特地出了一趟差，去那个城市再买一只一模一样的景泰蓝杯回来。可是，如玉到了那，一打听，原来这种图案的景泰蓝杯的模型已经下架，工厂不生产了，而这种货已经卖光了，再也找不到第二只一模一样的了。要其他图案的尽有，随便挑。如玉可就为难了，她知道高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最后，百般无奈，如玉在请示了佟宇之后，央求厂家，按照原来那只景泰蓝杯的图案，重新再做一个模型，再造一只一模一样的杯子，无论多高的价格，他们都买。最终，那第二只一模一样的景泰蓝杯，以高出不止十倍的价格制造出来，并被如玉带了回来。
　　原来，如玉知道佟宇有洁癖，绝不肯用别人用过的杯子。她怕两只完全一模一样的杯子，很容易弄混，不好区分，一不小心又触怒虎威。在制造时如玉就留了个心眼，佟宇那只杯子，枝头上小鸟的头是朝向左方的。如玉特意吩咐厂家造第二只杯子时小鸟的头朝向右方。这种区别是非常细微的，除了如玉知道这种区别外，任何人看这两只杯子，都是完全一模一样的。
　　会议用的其他杯子，都是蓝色的瓷杯。这些蓝色瓷杯，还有招待用的烟酒茶盘等物品，都集中放在一个小仓库里，仓库钥匙归冯膺保管。独独这两只景泰蓝杯是如玉亲自收藏保管。每次会议前，正副所长的杯子都是如玉亲自摆放。今天因为事出仓促，出来得匆忙，如玉竟忘了要提前摆好两只景泰蓝杯，就急冲冲地跟着丁泉的车走了。
　　无奈，如玉只得又跟着丁泉的车回到研究所，急急取了两只景泰蓝杯，小鸟头朝左的放在佟宇位子上，小鸟头朝右的放在高天位子上。并沏好茶。
　　冯膺又毕恭毕敬地去请高天开会。高天慢条斯理地踱到大会议室，看到座位前摆放的景泰蓝杯，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来，开始会议。
　　如玉又急忙忙地赶着去取文件。不想羊裘眼尖，一把逮着如玉，不肯放行。羊裘人高马大，拦着如玉的去路，如玉想逃也逃不了。
　　无奈，如玉只得停下。羊裘一手拿着一张表格，一手拿着笔，满脸卑微地央求道，“如玉姐”，这是羊裘第二次叫她“如玉姐”。一听到羊裘叫她“如玉姐”，如玉心里就起鸡皮疙瘩，她就知道她又要做她不愿意做的事了。
　　“如玉姐”，羊裘央求道，“这是我的测评表，我就差你这一票了，你这一票对我至关重要，我会非常感谢你的。”
　　按如玉的本性，这些文山会海，如玉也很厌烦。何况这些测评，何尝不是弄虚作假，浮夸成风，走过场。还要搞得这么正儿八百，一本正经的。自己今天去市里取文件，能够侥幸躲过这一场测评，正在暗自庆幸。不想劈头里又被羊裘给捞着了。心中懊恼不已。
　　无可奈何，如玉只得硬着头皮拿起笔，羊裘几乎是把他自己的测评表强塞到如玉手里。在羊裘虎视眈眈的监视下，如玉只好每一个格子都给羊裘打上优。填完，如玉扔下笔，转身跑了。如玉恨自己软弱，恨自己总是做违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