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贼

　　牡丹到了档案室，一改如玉以往的作风，倒真好比请了个活佛下世，成天端坐在那，任你文件堆积如山，会议成海，牡丹只是撒手不管，不闻不问，跟她毫不相干似的。牡丹的办公桌上堆满了粉饼、香水、眉笔、口红、指甲油之类。牡丹成天对着镜子，不是描眉，就是涂指甲油，再不就是做面膜，把个脸弄得白白惨惨的，冷不丁吓你一跳。冯膺那边就更甭提了，根本叫不动牡丹，哪怕是动一动小指头。冯膺也只能自认倒霉，抱怨命不好，什么都只得自己干了。
　　高天看在眼里，有时心中也嘀咕生气。可又不敢苛责牡丹，一句批评的话也不敢说。佟宇却也奇怪，一改他一惯雷厉风行的作风，对档案室的事从来不管不问。
　　牡丹却如猴子上树，越发放肆了。三天两头就嚷着头疼脑热，就请病假不来上班了。病假单，牡丹多的是，市立医院每个科室都有牡丹熟识的医生，牡丹口袋里成天揣着一摞的病假单。只要牡丹嫌烦了，随时可以抽出一张病假单，往高天办公桌上一放，拍拍屁股就走了。高天有时也气得吹胡子瞪眼，觉得牡丹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就摆出领导的架子，
　　想批评牡丹两句。可是牡丹只要把胸脯往高天眼前一放，粉脸一沉，两道眉毛一竖，又是撒娇又是放泼的。高天赶紧息事宁人，敛气屏声，好言好语，低声下气，生怕牡丹不再理他了。牡丹请了病假，就喜孜孜地翘着个屁股到市里逛时装店，做头发，洗脸美容，修指甲，洗脚趾。
　　牡丹和别的女孩一起，也住在女生宿舍楼二楼，夏雪的隔壁。夏雪成天愣着个眼看牡丹乔装打扮，涂红抹绿的，也不知道耳熏目染，学个一招半式的。依旧偃蹇窝囊，邋邋遢遢。依旧上衣扣扣到下扣眼，衣服上满是泼汤洒汁的。当然，牡丹也从没拿正眼瞧过夏雪。或许，牡丹没拿正眼瞧过任何人。这中国版的梦露，到哪都受到男人的追捧。她的虚荣心已经膨胀到狂妄的地步。
　　牡丹天生丰腴，极其怕热。还在春末，别人都还在穿两件衣服时，牡丹就已经是短袖短裙，夜里开着门窗睡觉。在牡丹的性格里，天生没有避嫌忌讳这两个词。牡丹天生喜欢开着门窗睡觉。即使在夏天，开空调的时候，开空调牡丹又嫌闷，牡丹喜欢开着空调开着风扇开着门窗睡觉。
　　夏天刚到，牡丹就开始冲凉了。牡丹微胖，爱出汗，又天生最讨厌汗臭味。牡丹天天冲凉，一天冲好几次。早上起来就要冲凉，中午是必不可少的，晚饭后肯定也免不了，睡觉前就更不用说了。一天少说也要四五次。
　　女生宿舍楼的女孩们洗漱洗澡都要到二楼最西头的公共水房去。从宿舍到水房，来来回回都要经过那条公共走廊。公共走廊只用镂空的栏杆围着。走廊下就是通往办公大楼的水泥大道，人们上下班，都打这条道经过。
　　牡丹冲个凉不打紧，却在研究所引起了轰动，比原子弹爆炸还要轰动。原来牡丹天性风流，自在放任惯了的，从来不肯受半点约束。牡丹在淋浴房冲完凉，正自爽快，不肯再受半点衣裳的闷热拖累。牡丹身着三点，挽着个湿湿的云鬓，半斜着眼，趿着拖鞋，袅袅娜娜、绮绮丽丽地从公共走廊往自己宿舍走。那公共走廊，是悬空开放式的，那场景，真比模特走T型舞台还要抢眼火爆。
　　牡丹那一身雪白丰腴、光滑而又充满弹性的肌肤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空气中。耳后的绒毛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金色的光芒。牡丹穿着薄薄半透明的胸衣，起到一种欲盖弥章的效果，更加引起人们非份的遐想。那一双雪白高耸的乳峰，就如薄雾遮盖的山峰，直插云霄。那乳峰随着主人欹斜的脚步而左右晃荡着，似乎在召唤引诱着男人去攀登。男人们看到这，没有人能收住自己眼光的。没有人能不心旌动荡，魂飞魄散的。还有那雪白的大腿，充满诱惑气息的大腿……
　　研究所一些色胆包天的小伙，摸索出了牡丹冲凉的时间，踩着牡丹冲凉出来的那个点，专挑那个时间上班。牡丹刚好出来，开始她那T型台上的模特表演，楼下的小伙子们，就齐刷刷地把眼往上，盯着牡丹，再也不肯走动了。牡丹毫不在意，得意轻佻而又不屑地笑了笑，依旧轻款慢移地走她的路。慢慢地，就有促狭的人调侃说，这是研究所男人们天赐的“福利”，不看白不看，不领白不领。高天听了这些话，又嫉妒又忌恨，气得在屋里一直转圈圈，可又拿牡丹一点辙都没有。周石说也奇怪，却也眉头拧成个结，恨恨地咒骂一句，“这骚娘们，看我早晚收拾你！”
　　女生宿舍楼公共淋浴房旁边，就是一排的水池。女孩们换下的脏衣服就用脸盆装着，泡在洗衣粉里，放在水池中，等傍晚有空时再洗。牡丹一天冲好几次澡，每次换下的衣服也同样放在水池里。等晚上一起洗。
　　可是不多久，牡丹就嚷嚷起来，说她放在水池里的换下来的脏内衣脏内裤莫名其妙地少了几件几条了。难道还会有人去拿别人的内衣裤，何况还是换下的脏的？就算是错拿错放，也不太可能啊。因为在二楼的女孩们中，牡丹算是最丰腴饱满的了，她的内衣裤尺码是最大的，就算是最稀里马大哈的夏雪偶然拿错了，夏雪也不能穿呀。她拿了干什么？楼上的女孩们听了，颇不以为然，又觉得牡丹生性懒散，可能看错了看花眼也是有的，也就不去理她。
　　可是牡丹慢慢就愤愤不平起来，吵着嚷着她放在水池里的内衣裤每天都会不翼而飞，每天都少几条。女孩们就警觉起来，留个心眼，注意翻看自己放在水池里的脏衣服，是不是也会变少。可是，除了牡丹，没有人发现自己的衣服变没了。大家心里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何单单牡丹的内衣裤不见了。女孩们安慰了牡丹几句，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
　　夏天的晚上，牡丹进到宿舍里，就喜欢把灯给关了，她嫌那灯也晃得热。然后就开着空调，开着风扇，开着门窗，斜躺在床上的凉席上乘凉。女生宿舍楼位于山坡上的位置，月光可以直射进来。只要不是风雨大作的日子，借着月光，宿舍里还是清晰可辨的。
　　牡丹的最后一次冲凉差不多要在夜里12点，冲完就上床睡了。这天夜里，牡丹冲完最后一次澡，趿着拖鞋，晃荡晃荡地走回自己宿舍。本来牡丹也就摸着黑就睡了。可是牡丹突然想起今天头发还很湿，得用电吹风吹吹，可一时又想不起电吹风放哪了，牡丹随手开了灯。
　　牡丹就惊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刺破夜空。牡丹推开纱门，一气冲出来，站在走廊上，惊惶急遽，凄厉地大叫着，“快来人哪，快来人哪，我房间里有鬼！”
　　女孩们也都才刚睡下，都被这声音吵醒了，都披着睡衣，揉着惺松的睡眼，来到走廊上，围在牡丹身边。牡丹壮了胆，一直嚷嚷说她房间里有东西，不知道是人是鬼。这时所有的灯都打开了，灯火通明。
　　女孩们都簇拥着牡丹回到她房间，牡丹指着她床底下，心有余悸地说，“我刚才开灯，看到我床底下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像是人的背。”有胆大的，就趴下身子，往床底下看，没有啊，什么也没有。有人就质疑，“会不会你困了，眼睛看花了，看走了眼？”又有人跑来说，二楼的铁门明明是锁的呀，怎么可能有人跑得上来呢？
　　又有人疑神疑鬼地说，好像看到个黑影往西头跑走了。牡丹就很肯定地说自己没看错，确实看到有个人藏在自己床铺底下。女孩们就又惊慌忙乱起来。
　　谁也不肯自己一个人走，就一群地簇拥着牡丹，把她房间搜了个底朝天，什么鬼影也没见着。你说一个大活人，他能逃得过这么多人的眼睛吗？女孩们拥着牡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查过去，然后到西头的公共水房，每一个角落都搜过了，就是什么也没发现。
　　女孩们断定，这一番惊扰，就算是有人，也早就不在楼上了。如玉问牡丹要不要派个女孩，今天夜里陪她一起睡？牡丹最受不了夜里有女孩陪她一起睡一张床了，就断然拒绝。牡丹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大不了，今天夜里我一个人关着门睡好了。”于是大家都散了，各自去睡。
　　这件事第二天就通报所里了。这是后勤的事，本来归高天管辖。不巧高天出差去了。这事又不能耽搁，佟宇就接手了。佟宇吩咐楼上女孩不许走漏风声，第二天照常上班。
　　等女生宿舍楼都空了的时候，佟宇独自带着如玉来到女生宿舍楼。上到二楼，佟宇叫如玉依旧把二楼铁锁锁上，不让闲杂人员进来。
　　佟宇首先来到牡丹房间，推开门，一阵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佟宇皱了皱眉，捂住了鼻子。如玉忙把风扇打开。佟宇细细地检查了门框、窗户、窗台、床铺底下，又打开衣柜，查看衣柜后面，接着打开桌子抽屉，每一层都看了。什么收获也没有。
　　佟宇又来到走廊，蹲下来，他仔细查看每一根栏杆，用手摸每一根栏杆，看看有没有用绳索梯子搭靠的痕迹。依旧一无所获。
　　佟宇最后来到公共水房，先查看了后面的窗户窗台，又把水房的每个角落都检查一遍。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有。佟宇来到水池边，水池最左边也是个窗户，窗户的外边墙上装着根粗大的雨水管，从二楼楼顶直接到地下。佟宇走过去，抱住雨水管用力摇了摇，很结实很牢固。
　　雨水管另一边的窗户却半掩着，佟宇推了推，推不开，窗户后面有东西卡着。佟宇找了个勾子，把窗户后面的东西勾出来。原来是一只破旧的解放鞋。佟宇把那只鞋拿在手里翻看，脸色霎时就变了。
　　佟宇把破胶鞋递给如玉，如玉一看到那厚厚的鞋底，心里就明白了：是胡大的鞋！胡大昨天夜里从牡丹床下逃到水池边，从这雨水管爬下去时，慌乱中落在窗台上的鞋。那么，牡丹丢失的内衣裤也就有了答案。
　　原来，胡大左脚低，右脚高，不好买鞋子。佟宇就让如玉去鞋厂专门给胡大订制解放鞋。左边的鞋子都是厚厚的加高垫上一层，这就是左脚加高增垫的那只鞋。所以如玉一拿在手上，一眼就认出是胡大的鞋。
　　佟宇吩咐如玉用布裹好鞋，塞进袋子里，找个隐秘地方藏好这只鞋，绝不可再对第三人提这件事。这事就当他从没发生过。
　　如玉一边收好鞋，心如刀绞，她心里非常清楚：这件事发生后，胡大不可能再留在研究所了。想到第一天进研究所时，胡大笑吟吟地用自己包的荠菜饺子招待她，想到胡大这些年在研究所勤勤恳恳地工作，如玉的泪就下来了。
　　侦查结束，研究所对外宣布的结果是：牡丹那天晚上床底下并没有人，可能是只走丢的野猫什么的，牡丹困倦看花了眼。大家不要惊慌，安心地照常过自己的日子。
　　接着就有传闻，胡大一个从未谋面的远房叔叔病危，临终前有一小笔遗产要留给胡大，胡大要千里迢迢地跑去看望这个叔叔。研究所很多人都舍不得胡大，一个一个嘱咐胡大要早点回来啊，大家等着吃他做的馒头呢。只有如玉一人心如刀割，只有如玉一人明白，胡大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