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轿车
作品名称:他她 作者:青蛙公主 发布时间:2022-11-22 19:29:12 字数:4615
上午10点到10点15分,是研究所的工休时间。大家都会到一楼来活动活动筋骨。研究所的工作性质是长年伏案的,不少人有腰酸肩膀疼的毛病。一到工休时间,所里鼓励所有人都到一楼运动运动。有人在一楼室内球场打乒乓球、打羽毛球、练瑜珈、在跑步机上跑步,有的人在一楼办公楼外的花圃里散步,更多的人在办公楼前的空地上转呼拉圈,打太极,踢毽子。
这时,一辆白色的轿车按着尖锐的长喇叭呼啸而来。这是一辆陌生的从来没有见过的崭新的车。大家都让到一边。白色的车傲慢地在办公楼前停下了。司机钻出车门,站在车边上,傲慢地环顾四周。这司机也是陌生的,所里没有一个人认得。司机站了一会,也没跟一个人打招呼,就“咚咚咚”地往办公楼上跑。
这是一辆宝马轿车。矿石白的颜色显示出它高贵的身份。流线型的车身完美无缺。就连车轮也跟普通见到的车轮不一样。车两侧狭长而又硕大的车灯,像蜻蜓的眼睛一样,对周围的人虎视眈眈。出于好奇和探究的心理,大家都慢慢地围到车旁,欣赏这辆美丽高贵的车,对它评头论足,啧啧赞叹。
“啧啧,”周石摸着车身,用行家的口吻惊叹道,“我的妈呀,这可是宝马X5,进口的呢。难怪我说这车的线条这么完美,这车窗,这玻璃,没的说,这车至少得八、九十万呢。”周石边说边吐了下舌头。
边上一个小伙听了,眼睛都快突出眼框了,脱口而出,“那不把我们老大的车比下去了。老大的车也才沃尔沃XC40,三十万不到呢。”
另一个不服气,他是研究所的老科员,从来都站在维护老大的立场上,不满地斜了说这话的人一眼,掷地有声地反驳道,“你们都想错了。我们已经换了新办公楼,我们老大也该换新车了。这说不准就是老大的新车呢。”
站在车头的一个摇摇头,怀疑地问,“可老大的车不是001号吗,这车是002号,这车牌上明明标着呢。”
大家又都围到车头来看。果然是白底黑字“峧D002“号车牌。大家议论纷纷:老大只可能是001号车牌,老大不可能用002号车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大家正在狐疑不定地各种猜测时,刚才那个傲慢的陌生司机蔫头蔫脑地下楼来,蒙着头,也不搭理人,哭丧着脸钻进宝马车。大家都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他。司机一声也不吭,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狠狠地瞪了大家一眼,脚一踩油门,又掉头把车开走了。大家都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到了傍晚快下班的时候,又是一声喇叭长鸣,又是一辆灰色桑塔纳停在办公楼前,又是同样上午那个陌生司机,下了车,只是已经没有早上的趾高气扬,就像驯服的牧羊犬似的,缩头耸肩的,“咚咚咚”地就往办公楼上跑。
周石腿快,一听到喇叭声,第一个跑到窗户边,精溜溜地往下看。其他科员也跟风,也全都跑到窗户边,围着周石,一起齐刷刷地往下看。正好看到早上那个陌生司机下了车往楼上跑。
眼快的一个就惊叫,“咦,这辆也是崭新的车呢。我们研究所今天办车展了不成?”
周石鼻子里出气,鄙夷不屑地说,“新车又怎样?桑塔纳值什么?十万块不到呢。”
又一个眼尖的叫道,“跟早上的不一样,这辆车的车牌是007呢。”
周石这下换肚子里出气了,冷笑一声,“007也能算是车牌吗?002的车牌好歹还算那么回事。”
但是这辆车牌007的桑塔纳当晚就留了下来,并永远地留在研究所里了。不久,就看到高天灰头土脸地坐着这辆灰色的桑塔纳出入研究所。自从“宝马事件”后,就很少看到高天刚来研究所时那种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神情了。高天整个人就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蔫了。高天只要是坐在桑塔纳的车上,无论看到什么人,都从来不跟人打招呼,就跟没看到一样。高天的眼睛只高高地向上瞟着,像看天上的云彩。
周石私下里悄悄地找冯膺打听,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研究所里只有一辆佟宇的轿车,就是那辆黑色的车牌001的沃尔沃XC40。鲁平开的。这车基本是佟宇专用。但冯膺有急事要出去采购办事时,别的小货车小巴士又都在外面,征得佟宇同意后,也用这辆沃尔沃。
高天到研究所就任副所长时,并没有分配车给他。高天要外出时,只能去求佟宇,跟佟宇挤这辆沃尔沃。而佟宇除了公事急用,一般不准高天用沃尔沃。那高天自由任性惯了的,到此处处受到掣肘,每每不顺心。高天到了研究所,要看人脸色,求人用车,高天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因此处心积虑,到处运营,想要压过佟宇的风头。
孟路研究院院长是高天父亲的拜把兄弟。高天隔三岔五就往院长家里跑,送礼走动,年节孝敬,奉承讨好,不时盘磨。院长耳朵根软,面慈心善,最听不得好话。高天到底把院长磨动了。院长亲自派了这002号的宝马X5给高天做专座。没想到,车派来的第一天,就被佟宇给硬退了回去。佟宇拍桌子,横下一条心,佟宇宁可甩膀子撂担子,也绝不肯要这宝马,没有任何商量回旋的余地。研究所要是缺了佟宇,就像机体少了心脏,机器少了马达,立马要陷入瘫痪的状态。高天虽说搞政治很有一手,可业务上却是一窍不通呀。况且高天初来乍到,脚跟还没站定,人心也不稳。研究所只有在佟宇的手里,才能风生水起地运转着。不可能为了一辆车的事,而让研究所伤筋动骨,无法运转。院长左思右想,全盘考虑,利弊权衡,万般无奈,没有办法,只好收回这辆宝马,另给高天换了辆桑塔纳。
高天听说来了辆宝马,意满志得,踌躇满志,春风得意马蹄轻。觉得他终于可以压过佟宇的风头了。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终于可以不用受制于人了,终于可以重见阳光,可以翻身做主人了。不想一天之内,宝马竟退了回去,给他改派桑塔纳。这好比在高天的脸上,狠狠摔了一记耳光。而且在整个研究所,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出乖露丑。高天心中愧恨交加。第一回较量,高天就败下阵来。高天垂头丧气,心灰意冷。从此高天恨透了佟宇。高天心中暗暗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高天含羞忍辱,隐忍不发,默默地寻找机会。
如玉觉得搬进新办公楼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以前尽管工作环境艰苦简陋,工作繁重,天天加班,但是简单单纯,一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只要把工作干好就行了,而且永远也有使不完的劲。工作是快乐而又充满成就感的。没有太多人事上的牵绊,没有太多人与人之间的争夺盘算。心不累。可是现在,处处是陷阱,时时是雷阵,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踩上。如玉现在总是小心翼翼的。如玉经常怀念以前那种工作的单纯快乐。可是现在……
如玉很怕单独碰到高天。可又经常在八楼的办公室外的公共走廊上碰到高天。只有一条公共走廊,出入都在这条走廊上。想要躲避都没有地方躲避。如玉除非迫不得已,都不愿意走到走廊上去。高天只要看到如玉迎面走来,就会挡在如玉面前站住,如玉只得也站住,低头垂手的。
这时,高天就会把双臂抱在胸前,用很挑剔的眼光从头到脚打量如玉,如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如玉觉得此时的自己,比罪犯面对法官还不如。因为所有科员上班穿的都是蓝色工作服。高天不是挑剔如玉衣服领子歪了,就是指责如玉肩上积着灰尘。高天边说,边伸出手帮如玉掸肩上的灰。
如玉这时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可以让她钻进去。如玉赌咒发誓,她的工作服是每天换洗的,洗完后她还用熨斗熨得笔直,才挂进衣柜的。她每天都换上这洗好熨好的工作服上班。出门前,如玉特意照过镜子,衣服纤尘不染。高天说的她衣服肩上的灰尘纯属子乌虚有,造谣捏造。可她又不能反驳高天,只能站在那里,窘迫无奈。
有次,高天正掸如玉肩上的灰,正好被佟宇撞见。佟宇怒极,厉声喝道,“办公场所,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那声音真有雷霆万钧之势,力透九霄,威震四宇。高天忙缩了手,灰溜溜地跑走了。可高天贼性不改,就像老鼠,有人就跑,没人的时候,照旧偷东西咬东西。高天下次再碰到如玉,还是照旧去掸如玉肩上的灰。
可是还有更难堪的。以前所里领导只有佟宇一个,文件只要佟宇一个签办就行了。现在有正副所长,所有文件,如玉都要送给佟宇和高天两人签阅。有次,如玉正把份文件放到高天面前,高天有意无意地,就把自己右手盖在如玉的手上面。高天右手一边盖住如玉的手,一边握着笔,慢悠悠地在文件上签了字。如玉又惊又急,又羞又怕,又恼又怒,又气又恨,抽又抽不出来,叫又不能叫,惶恐羞躁,把一张脸臊得通红。
从此如玉见了高天,就像老鼠遇见猫,躲闪不及。如玉吓破了胆,高天一人在办公室时,如玉坚决不给他送文件。如玉一定等到高天办公室有人时,才悄悄溜进去送文件,又急急地撤走。这样就有堆积的问题,有的文件堆积久了,又引来高天的不满和指责。可如玉宁可忍受高天的斥责,也始终坚持有人在时才给高天送文件。日子久了,如玉心中郁闷苦楚,无人可以倾诉。
这天晚上,佟宇本来是要出差的。可会议临时改期,佟宇没走。佟宇想手头还有许多事情,就信步来到办公楼。八楼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佟宇看到档案室的灯开着,心中惦着如玉,就走进来看看。
如玉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手支着下巴,正在发呆。如玉看到佟宇进来,站起身笑问,“你今天不是出差吗?”佟宇摆摆手说取消了。
佟宇全神贯注地看着如玉,关切地问,“我看你近来总是闷闷不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自从搬进新办公楼,就很少看见你笑了。你一直不开心。唉,我也总是忙,没空关心你,我也不对。”
如玉忙摇头,辩解说没有不开心。嘴上虽然强辩着,心里却明白没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佟宇的眼睛。头慢慢地就低垂下去。满肚子的委屈怨愤,一下子全涌上心头。强忍了那么久的眼泪,不争气地一下子就涌到眼眶了。如玉抹了抹眼睛,不想让佟宇看到,强自镇定,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如玉鼓起勇气,抬起头,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想离开档案室,到科里去。我,我想专心去研究课题。”
佟宇用利箭一样的眼神探究地注视着如玉,似乎想解开如玉这个要求背后深藏的谜底。佟宇望了许久,把眼睛移开,望向窗外,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你有这个想法很久了吧。我知道,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你一直在委屈自己,只为了能够保全我。而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只能看着你为我忍辱负重,为我含屈负冤。”
佟宇从胸腔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发自内心地感慨嗟叹,“如玉啊,如果说这世上有我对不起的人,那就是你,只有你一个。我只对不起你。你为我所做的,我这辈子都没法报答你。你为我做的太多太多了。而且你所做的,不是什么钱,不是什么利,不是什么荣誉名声,不是这世间任何的一切东西,可以回报的了的。”
听了这些话,如玉觉得心中万箭穿心般地疼痛。这些话就像一枝枝箭一样,每一句话都刺穿了她的心,并且穿透了她的心。如玉一手捂着胸口,一边摆手不让佟宇再说下去。头扭向别处,强忍着不去看佟宇,眼泪夺眶而出。
佟宇满腔的伤心事全都提到嗓子眼。佟宇不管不顾,自顾自地倾泄下去,全不是平日里众人眼中那个权威严厉、理智冷静、喜怒不形于色的最高领导者了。“你夹在我和高天中间,成了我的替罪羊,受气包,对不对?高天那人满肚子坏水,什么龌龊卑鄙都做得出来。你再忍耐些时,我不会长久呆在这研究所。总有一天,我要带你离开这里,我要给你一个温暖幸福的家。”
如玉也听得痴了,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个痴人,两人的伤心都在一处,两人的痴情也都在一处。平日里只是各自藏着埋着。难得这样清静的夜,这样清静的时刻,让佟宇把他的一番痴心都倾诉出来。
这时,有人来敲档案室的门。佟宇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心情,收拾叠放好自己的柔情蜜意,咳嗽了两声,恢复了自己往日所长的威严和权威,慢慢走了出去。
后来,因佟宇说档案室目前也还是缺人,如玉躇踌了许久,犹豫了许久,权衡了许久,也就不再说离开的话。只是处处小心,时时留意,能避开高天就尽量避开高天,能躲开高天的视线就尽量躲开高天的视线。如玉比以前更小心谨慎了十倍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