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楼

　　到了年底，峧业研究所的新办公大楼已经峻工了。来年春天就可以交付使用了。办公楼内部装修已进入收尾阶段。建筑队正在清理平整办公楼旁边的土地。办公楼两边种了花，修建成两个小花圃，里边还摆了几张石桌石凳，供人休息。办公楼前面铺了一条笔直宽阔的水泥路，路两旁新种了两排整整齐齐的芒果树。从花香楼到新办公楼，新添了两排错落有致的白色路灯。
　　新办公大楼的占地面积是旧楼的三倍，背山而建。长方形的八层楼房拔地而起。除了靠山的那一面，其他三面外墙全都用碧绿的玻璃装饰，显得时尚大方，玻璃外墙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靠山的那面用来开窗，便于空气流通。里面的桌椅、电脑、设备全都是崭新的。一楼是活动场所，设有室内羽毛球场、乒乓球场，还有瑜珈室和健身房。二楼是每个科的学习室，科里开会讨论用的。三楼以上才是办公场所。
　　第二年，开了春，佟宇挑了个好日子，让研究所搬进了新办公大楼。就在搬进新楼的同一天，佟宇峧业研究所所长的正式任命也下达了。如玉看出佟宇隐藏眉间的一丝喜悦。别人却什么也看不出来，总觉得佟宇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搬进新办公楼，过了三个月，峧业研究所副所长的任命也到了。却是其他研究所调来的，叫高天。还有扩建研究所计划中的新增加的150人，有刚毕业的大学生，有从别的研究所调来的，都跟着高天，一起到了。峧业研究所这个喜啊，一层加一层的，叫人眼花缭乱，看不过来；手脚并用，忙不过来了。
　　羊裘和周石却比别人，更多一层说不出来的喜悦和快乐。原来羊裘的女友杨清波和周石的女友杜若芷，也跟在这150人里头，来到峧业研究所了。羊裘还不动声色，不愿泄露一丝风声，不肯让人知道。周石却半个月前就到处宣扬，全所都知道周石的女友夫唱妇随，也要来研究所。周石前一天还特意交待科里的兄弟，让他们欢迎时卖力点，把气氛搞得热烈些。
　　杨清波是孟路市研究院院长的独生女，原本在孟路研究院工作。孟路研究院是峧业研究所的上级单位，直接领导峧业研究所。佟宇三天两头就要到孟路研究院去汇报工作情况。佟宇每次都喜欢带着羊裘去。羊裘做事标准向来比别人高，又细心又周到。羊裘能想领导所想，说领导想要说的，办领导想要办的。单说招待领导吃饭这一件小事吧，羊裘每次都有办法弄清吃饭的酒店地点，每次都能提前一两个小时到达酒店，检查服务员餐前准备是否完美无缺，餐桌是否整洁如镜，餐厅是否有异味。更神奇的是，不管是市里、省里、部里的首长，羊裘对他们喜欢喝的酒的品种、牌子，甚至抽的烟的牌子，嗜好的菜品，也都了如指掌。烟酒羊裘提前买好备好带到酒店。羊裘每次都毕恭毕敬地站在酒店门口恭迎首长的到来。不知细里的人都会错把羊裘当做一流的服务员而对他刮目相看。
　　佟宇和羊裘在孟路研究院，每次开研讨会时，杨清波也都在场。羊裘相貌堂堂，工作出色，待人礼貌热情，很快就引起了杨清波的注意。羊裘感觉到院长女儿对他的垂青，受宠若惊。从此羊裘对杨清波曲意奉承，格外殷勤。羊裘每次到孟路都会给杨清波和院长各备一份贴心小礼物。院长对羊裘也很中意，很看好羊裘在事业上的发展。这次峧业研究所扩大规模，院长赞同女儿的选择，并支持她到峧业研究所来。
　　杜若芷是周石的大学同学。杜若芷刚进大学门，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周石快要毕业了。周石看杜若芷清纯可爱，对他百依百顺。在毕业前半年，周石甩了前女友，对杜若芷穷追猛打，天天一捧玫瑰花，到底把杜若芷追到手。杜若芷一毕业，在周石的要求下，顺理成章地来到了峧业研究所。
　　这150人中，有十来个女孩，都是大学刚毕业的。这些女孩中，有两个最为出众。一个叫韩梅，一个叫夏雪。韩梅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待人可亲，见人就打招呼。言语亲热，态度温柔。因此刚分来的人中，绝大部分都认得了这个叫韩梅的女孩。夏雪呢，博士刚毕业。是峧业研究所所有人中学历最高的。听到分来个女博士生，人人咋舌。
　　这副所长高天却是一表人材。才来，就被公认是峧业研究所长得最帅的美男子。一米八的个，挺拔有力，肌肉匀称。一张轮廓分明、充满张力的脸，遍体风骚。最最让人追魂摄魄的是脸上那双眼睛，左右流盼，处处留情。平生最喜往女孩堆里扎。说不尽的风流骨，道不尽的风月情。跟女孩攀谈，脚步已经走了，眼睛却还在女孩身上留连。
　　高天的父亲跟孟路研究院院长是拜把兄弟，这次是院长亲自委派他到峧业研究所。高天自认是奉了上方宝剑而来，颇有自得之意。又跟了这150人过来，高天总认为这150人是他带过来的。自满之上，又加了一层骄傲。高天私心里把自己当做峧业研究所最大的功臣。把原来的研究所里那几十个人，根本不放在眼里。高天自认为当上所长，是迟早的事。这研究所都在他的股掌之间。
　　这150人分三辆大巴车，女孩们单独坐一辆小巴。高天想也没想，就跳上了小巴。高天虽说是坐最前面的座位上，屁股却一刻钟也坐不住，不时地站起身，从前排走到后排，跟在座的每一位女孩攀谈，拉家常。车还没到，高天就已经对所有女孩的姓名、毕业学校、所学专业、家庭情况，甚至她们的爱好性格，也都了如指掌了。
　　那韩梅看高天长得英俊，人也知趣风流，又是峧业研究所刚任命的二把手，正所谓青年才俊，前途无量。韩梅就暗暗地留了神。等到高天过来和她闲聊时，韩梅就刻意讨好，加意奉承，格外温柔小心。这高天最见不得女孩的殷勤妩媚，喜得心痒难骚，一双手都不知道摆哪里好，就一屁股坐在韩梅身边，再也不肯起身了。
　　办公楼是新建的，家属楼却要等着第二批经费审批通过，才能开始动工翻盖。好在原来工厂遗留下来的旧宿舍楼旧家属楼有好几栋。建筑队的工人在做新办公楼的扫尾工程时，佟宇就吩咐工人把那几栋破旧的宿舍楼全都清扫整理出来，重新油漆粉刷，地板重新铺瓷砖，重新装修起来。在150人来的前几天，男生宿舍楼两栋，家属楼四栋，全部都已装修好了。
　　人车到齐后，佟宇吩咐没结婚的住单身楼，结婚的住带套房的家属楼。住哪栋哪一间，冯膺早就分配安排好了。新来的人逐一到冯膺那领了房间钥匙，就开始搬自己的行李物品。佟宇宣布放一天的假，让研究所的原班人马，帮新来的人一起搬东西。
　　女孩分配这么多，很出乎佟宇的意料。已经没有多余的旧楼房了。佟宇只好把家属楼前面的一栋两层的堆放废料的旧仓库腾出来，二楼隔成十来间，也装修好，做女生宿舍。只是这仓库的一楼，却住着胡大。原来食堂职工除了胡大，都是山坡下村子里的。晚上，下了班，他们都回村子里去了。胡大没有家，就在这仓库的一楼腾了一间做宿舍。
　　这一天手忙脚乱而又喜气腾腾。所有人都出动了，连食堂的职工也来帮忙了。忙乱中，如玉一眼瞥见人群中的胡大，胡大手里拎着箱包，却耷拉着脑袋，很沮丧的样子，并极力避开人群。如玉很疑惑，转又思索了一会，忽然明白过来：胡大是为一下来了这么多人，不能给每人都端上一碗他亲手包的荠菜水饺，而闷闷不乐呢。如玉挤出人群，来到胡大身边，好言好语地安慰胡大。胡大不作声。如玉看劝解无效，百般无奈，最后只得建议说，等胡大地里的菜长旺了，全摘下来，组织全所的人来食堂，一起跟胡大包水饺，让全所的人都吃上胡大的水饺。胡大这才破涕为笑。如玉也就安下心来。
　　佟宇和高天的办公室都在新办公楼的最顶层，八楼。八楼靠西的第一间是所长办公室，第二间是副所长办公室，第三间是助理办公室，也就是冯膺办公的地方，已经新增了五名助理跟冯膺一起处理所里事务。省得冯膺一天到晚的呱呱叫。第四间是档案室，研究所所有的上行下达文件和所有工作资料都放在档案室的铁皮柜里上锁存放。第五间就是财务室。这档案室和财务室都是新增设的。研究所原来并没有单独的财务，只是钱账分开，冯膺管钱，如玉记帐。档案室和财务室的门外面又加了一层厚重的铁门，没有特殊事项，无关人员一律不准入内。
　　上班第一天，佟宇就把所长和副所长的职权和工作范围进行了详细而严格的划分：佟宇管业务上的事；高天管后勤。档案室、财务室、食堂、医务室、招待所都归高天管辖。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只能忠于自己的职守，不能越权，不能干涉对方的领域。高天一上任，就把如玉分到档案室，把韩梅分到财务室。佟宇没有发话。
　　佟宇把新来的一百多人根据每个人的专业特长和业务需求分配到六个业务科去。按照夫妻和恋人不能在同一科的原则，杨清波分到了三科周石的手下，杜若芷却分到了一科。
　　每个科现在都是兵强马壮，装备优良。好鞍配好马，崭新的办公楼，崭新的办公设备，又新添了这么多年轻新鲜的面孔，就像输入一股新鲜鲜活的血液。研究所就像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春天，万象更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人人都准备大显身手，大干一场。
　　如玉私底下找佟宇商议，说现在既然有了女生宿舍，所里又有十来个女孩，她应该搬到女生宿舍去住，这才是正理。也省了许多闲言碎语。佟宇心中万般不舍，虽然心内剜心割肺般地痛，但理智告诉他如玉是对的。佟宇把头扭向一边，强忍着不去看如玉。如玉心中也异常痛楚，知道佟宇心中已经默许了，如玉心中波澜起伏，怕自己又犹豫动摇起来，一扭身跑走了。
　　女生宿舍由旧仓库改建而成，隔成十来间小房间，房间颇为宽敞。女孩一人一间。却没有阳台，只在房间前面留了一个公共走廊。公共走廊的右边的栏杆上方搭了铁线，做为晾晒衣服的地方。公共走廊相当宽敞，能干的女孩就在房外走廊上摆张桌子，放上电磁炉，就可以自己开伙，炒菜做饭了。最西头是公共水房和公共卫生间，还建了一间带热水器的沐浴房。女孩们洗澡洗衣服，洗头洗脸都在这公共水房里。女生宿舍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安装了铁门。夜里12点铁门上锁，早上再打开。
　　如玉因为是最早到研究所的，女孩们都赶着叫她“如玉姐”。其实好几个年龄都比如玉大呢。宿舍楼里灯坏了，水龙头拧不开了，热水器不出热水了，这些没人管的闲杂琐事，如玉见了，悄悄地找冯膺，让冯膺叫工人来维修。如玉不计较，又能为大家着想。女孩们其实是发自内心地叫她“如玉姐”，都喜欢她。夏雪是她们中年龄最大的，因为读博毕业得迟了。夏雪叫“如玉姐”叫得最甜了。
　　原来夏雪虽说学历最高，生活自理能力却是最差的。有次，如玉见夏雪衣服扣子掉了，就用别针把扣眼和右襟别在一起。如玉悄悄把夏雪拉进自己房中，笑问，“你不会缝扣子吗？”夏雪摇摇头。如玉又问，“扣子在吗？”夏雪顺从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掉落的扣子。如玉叫夏雪把外衣脱了，缝好扣子，再让她穿上。以后，只要扣子掉了，夏雪就来找如玉，如玉总是有求必应。如玉不像其他人，看到夏雪这样，总是奚落嘲笑她。如玉也试着教夏雪自己缝扣子，可夏雪怎么都学不会。如玉只得作罢。夏雪其实是发自内心地把如玉当亲姐姐看待。夏雪总是“如玉姐”“如玉姐”地不离口。
　　大家都说食堂吃久了，嘴里腻歪得很。如玉就提议，要不我们自己搭伙吃，周末自己做，改善改善伙食。每个人都可以显露身手，还可以尝到每个人做出来的不同的味道。杜若芷、杨清波、韩梅、夏雪都举手赞同。每人凑了100块的份子钱，因为韩梅是会计，500块钱就放在韩梅那。每人轮流，周末骑自行车到村子里去买菜，买回来再做给大家吃。走廊很宽，放张小桌子，五个人坐还绰绰有余。
　　杨清波是独女，自幼娇惯了的，在家很少做家务。买的菜倒有一半是烂的。别人就问她，你怎么专挑烂的买？杨清波也一脸惊奇，不对啊，卖菜老太婆拿给我的菜，我明明看到是绿油油的啊。可是杨清波很好学，很肯问。她自己不会做，就每一样菜，怎么做，加什么料，几份火候，就一样一样的问别人。看她这么用心，即使偶尔烧糊了，大家也都肯定她鼓励她。
　　杜若芷是最温柔的了。轮到她做菜买菜，她总是先询问每个人爱吃什么，想吃什么。她总是尽量满足大家的需求，而很少顾及她自己喜欢吃的。所以杜若芷烧菜，品种是最齐全的了。什么荤的素的、甜的咸的、卤的烤的，啥都不缺。大家说杜若芷是最贴心的了。下班回到宿舍，总能看到杜若芷搬张板凳坐在门口，一有空就织她的毛衣。毛衣很长很大，一看就知道是给周石织的。大家都说杜若芷是天下最痴心的女子。
　　最会买菜、最会砍价、最会烧菜的却是韩梅，这是大家意想不到的。韩梅总是跟在老太太后面，老太太买完后，韩梅就对卖菜的说，“就按刚才那老太的价格，同样的菜品给我来一份。”所以韩梅总是能以最少的钱买到最好的东西。做菜，韩梅也是一流的。就拿五花肉来说，韩梅能做出十几种不同的菜肴，而且，酸、甜、苦、辣，只要你能想出来的，韩梅都能做出来。韩梅还在网上搜菜谱，还能自创菜谱。韩梅说，老吃同一样菜，多没意思呀。韩梅别出心裁，餐后还给每人来了一杯自创的香蕉奶昔。引起一片的惊叹声。
　　这周轮到夏雪了。夏雪一直推辞说她不会做，让大家给她点时间，学习学习别人的经验。夏雪一直推着让别人先来，这样就一直拖到了最后一个。如玉看都11点了，还没见着夏雪的人影。如玉心中纳闷，就来到夏雪房间看个究竟。
　　门是虚掩的。才推开一道弧，门被什么东西顶住推不开了。一股刺鼻的酸腐臭味扑面而来。如玉连忙用手捂住鼻子。仔细看时，几十个吃过的方便面碗摞得高高的一叠堆在门边的桌子上，有几个摞不住已经掉到地上了。有的碗边已经长出白毛来。穿过的内衣、内裤扔在门边的地板上。地板上满是衣服、袜子、纸团、纸盒，连个踩脚的地方都没有。衣服、裤子、衬衫，桌子上、椅子上、床边上、地板上，到处都是。门后面各种各样的鞋盒、纸盒、纸箱、快递盒、包裹箱，歪歪扭扭地摞得有门高。如玉不敢再推门，仿佛门只要再有一丁点移动，这些纸盒纸箱随时都有崩塌之势。
　　床上被子歪歪扭扭地摊着，如玉没有看到夏雪。忽然有团黑黑的东西蠕动了一下，吓了如玉一跳。如玉揉揉眼再仔细看时，却是夏雪的后脑勺。原来枕头、床单、被套全都是黑乎乎的一团，如玉根本就没辨认出夏雪就裹在被窝里。
　　如玉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掩上门，悄悄地退了出来。
　　到午饭时间，大家都聚到饭桌前。如玉指着桌上几个打包盒，抱歉地笑着说，“夏雪今天病了。我刚从小吃部点了几个菜，要不今天就换种口味，怎么样？”
　　等到大家都在吃的时候，夏雪披散着头发，头也没梳，脸也没洗，穿着睡衣，笑嘻嘻地跑来了。夏雪一屁股在桌子前坐下，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又捞了几块羊肉，边嚼边津津有味地说，“咦，今天这羊肉是用什么高汤煲的，没吃过，真好吃！”夏雪似乎把今天该她当值，应该去买菜烧菜给大家吃的事全扔到爪哇国去了，忘得一干二净，跟她毫不相干似的。饭桌上就夏雪一个人谈笑风生。
　　这顿饭，大家都默默的，没有人说一句话。夏雪自顾自吃得开心，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