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翻地覆慨而慷（4）

　　军政府刚成立，就不得不立即处理几件最当紧最棘手的事情：一是由朱庆澜率彭光烈等新军将校，与罗纶、张澜、颜楷等保路同志会和同盟会头面人物一道，安抚被劝阻在城外的各地涌来的民军，防止混杂其中的帮会流氓进城扰民，同时遴选一部分编入新军系列，其余的动员返回各州县，维护地方治安或归乡返农；二是由周善培和同盟会员董修武等设法向工商各界募集资金，缓解早已捉襟见肘的财政压力；三是由尹昌衡带领军政部属员处置那些从各地流散而来的流品复杂、装备很差又经常闹事的巡防军。
　　这些所谓的巡防军并不是在编的正规军，而是地方保安性质的武装，粮饷、装备都由各地方官署供给。由于各地先后举起反清义旗，这些只会对普通百姓逞威耍横的杂牌队伍一触即垮，有的被收编，有的被遣返回乡，一些无家无业的老兵油子便纷纷流来成都，前任都督王人文只好将这些散兵游勇安置在东城的城防军营里，越聚越多，竟然达三千多人。这些人因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惯了，纪律涣散，恶习不少，经常借粮饷装备等问题聚众闹事，滋扰民生，成为最让当政者头疼的一群。
　　
　　12月初，寒潮袭来，地处城北的凤凰山已是一派肃杀，新军司令部里生起熊熊炉火，尹昌衡和几名新军军官及军政部属员正围着火炉商议如何处置巡防军的问题。六十六标标统周骏一向厌恶这支纪律涣散、毫无战斗力的“烂杆队伍”，力主悉数缴械遣返；军政部新任参事孙兆鵉则坚持全部留下扩充为新军。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座中诸人有赞成周的，也有附和孙的，一时竟难取得一致。
　　尹昌衡看看坐在后边的罗亨礼，说：“罗伟，你咋个一声不吭呢？”
　　罗亨礼站起，做了个立正姿势，说：“禀参谋长，官长议事，下属不宜参言。”
　　尹昌衡皱皱眉头，盯着他说：“啥子下属不宜参言啰！不是给你说过，你和谢炯几人已经调军政部，冬训结束后就要到任。叫你们来，就是要你们出主意，办事情，不参言哪行？坐下！说说你的看法。”
　　罗亨礼看看座中诸人，说：“我觉得周标统和孙副标统所言皆有道理……”
　　一听这话，尹昌衡就急了：“不是让你来当和事佬的！你就说，该咋个办？”
　　“属下的意见是，两位标统的主张各取一半。裁减老弱病残和那些恶习难改、不听招呼的，好言安抚，适当发给遣散费，劝其返乡；余下的予以整编，劣迹不多又有军事经验的先暂编为城防军，待时机成熟后列为新军建制，其他的归入训练营，看训练情况再决定去向。”
　　尹昌衡一拍大腿：“这就对了嘛！我看就这样办。此事待报告两位都督后就着手进行。”
　　
　　尹昌衡十分赞赏的这个方案却没得到两位都督的同意。原因是他们认为，当下在川西和成都实力最强的还是赵尔丰属下的边防军再加满族将军凤山统帅的满营；新军虽有一万多人，但已经被各会党所渗透，中下级军官和士兵中不少人是同盟会员和哥老会成员；属于军政府管辖的城防军和巡警只有数千人而且十分疲弱；于是不约而同地都想扩大自己直接掌控的兵力，便采纳了孙兆鵉的主张，授命他负责组编和安抚这批人。
　　那天，蒲、朱二人在孙兆鵉的陪同下视察东城大营，那些巡防军见到两位新上任的都督，便纷纷涌上前来，要粮要饷要装备，有的流眼抹泪诉说，有的跪地求告，还有的躺在地上撒泼使气，哭的哭闹的闹，场面十分混乱。
　　孙兆鵉又急又气又很尴尬，他本就是一介武夫，这时更动了性子，拔出佩枪朝天打了几响，一边骂道：“妈的个×！今天两位都督就是来解决问题的，哪个狗日的再闹，老子一枪毙了他！”这样才把场面控制下来。
　　蒲殿俊往台前走了一步，说：“巡防军弟兄们，你们的苦处我们都知道了。这些问题都会一一解决的！大家要安下心来，好好操练，保境安民。军政府成立那天我们不是就宣布各军休假十日、给大家增发三个月恩饷么，既然决定了，我保证届时一定兑现！”
　　他话音刚落，全场就爆发出一片欢呼声。蒲、朱二人面露笑容，挥手致意，并宣布12月8日在东校场“点兵”，同时发放饷银。场上又是一阵欢笑。最后，他们在随员的簇拥下颇为满意地离开了军营。
　　
　　第二天，在军政府议事厅里，蒲殿俊、朱庆澜召集各署主官商议阅兵和发饷事宜。原谘议局副议长、现任招抚局长罗纶不无担心地说：“蒲公啊，目下各方都在要钱，光安抚民军那块就还有大缺口，当初还答应赵尔丰要承担边军的粮饷供给，现在率先给巡防军增饷，会不会引起连锁反应呢？”
　　负责财政的董修武也苦着脸说：“是啊是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蒲公，这一大笔钱一时半会儿真的没法子筹集起来呀！”
　　“那你说，现在能拿出多少？”蒲殿俊盯住他问。
　　“顶多一个月！这都要削减其它方面的开支才行。”
　　蒲殿俊立即拍板：“那就先发放一个月，其余的以后再说。”
　　尹昌衡望了朱庆澜一眼，说：“既然这样，我看就不要点什么兵啦！那帮人流品很杂，很难招呼，莫要弄出些什么怪名堂来。”
　　“我同意尹部长的意见！”罗纶立即附议，其它人也纷纷点头。
　　蒲殿俊看看大家，毅然说道：“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军政府刚成立，信义要紧。饷银可以后补，点兵之事万不可取消！”说毕转向坐在身侧的朱庆澜，“子樵兄，您说喃？”
　　朱庆澜稍稍迟疑了一下，说：“蒲公所言甚有道理，我看就这样吧。另外再安排点城防军维持一下秩序，新军嘛，练兵要紧，就不参加了。”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临了，蒲殿俊拉着尹昌衡说：“太昭，您虽是新军参谋长，但更是军政部长，那是一定要到场的哟！”尹昌衡无奈地笑笑，点了点头。
　　
　　12月8日，成都东校场，阅兵仪式如期举行。蒲殿俊、朱庆澜和到场的军政府要员都登上了检阅台。尹昌衡用目光扫了一下，罗纶没来，旁边有人说，他又劝阻过蒲殿俊，蒲不从，他就要求留在军政府当值，不参加阅兵，这阵子也许正在大厅里生闷气哩！
　　仪式开始后，几千巡防军在孙兆鵉号令下，由各队队官率领，绕场一周，然后依次列队站在检阅台前面；校场四周挤满看闹热的城乡民众，虽有城防军不停劝阻甚至驱赶，还是有不少人拼命往里面挤，场面难以控制。见此情景，朱庆澜忙提醒蒲殿俊快点讲，好早一些收场。
　　蒲殿俊站到台前，努力挣大嗓门发表了讲话。他刚讲了一会儿，台下就出现骚动，一些老兵油子喊了起来：“发饷，发饷呀！咋个紧毬不讲发饷的事情呐！”当蒲殿俊讲到目下财政有困难，暂时只发一个月饷银时，有人骂起来：“说话不算数！哄老子们嗦？当你妈毬的个都督，滚下去！”立时有人应和着喊滚。
　　这时又有人高喊：“格老子！当官的不发饷，老子们就打银行打商铺，各人给各人发！”接着一大群人跟着鼓噪：“要得，要得！老子们就打起发！打起发喽！”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孙兆鵉急忙喝令城防军进场维持秩序。这时有几个人吼闹起来：“不好了！当官的要下杀手啦！弟兄们，反出去啊！”随着几声枪响，整个会场顿时大乱。
　　乱枪大都是朝着检阅台打的，几个站在台前执勤的士兵倒了下去，一大群端枪舞刀的乱兵吆喝着围上来，台上的人纷纷往台后跑。蒲殿俊一介文人，哪见过这种阵仗，早已吓得浑身瘫软，两个随从立即将他扛着往外跑；朱庆澜也在卫兵护持下冲了出去；几个部门主官吓得趴在台后不敢动弹。孙兆鵉见尹昌衡还挥舞着手枪边骂边打，忙带领几个士兵跑过来，要护他退走。尹昌衡急急说道：“兆鵉，先别管我，你快把趴在那里的几个人弄出去！”一面开枪将冲上来的乱兵阻住。
　　混战中，马夫马忠骑着尹昌衡那匹白色战马飞奔而来：“总办，快！快上马！”他刚从马背上翻下来，腿上就中了一枪，血流如注，他挡开尹昌衡扶他的手：“总办，快，快走，莫管我……”尹昌衡怒目圆睁，大喊一声：“老马，有我在你就在！”一把将他提到马背上，自己也飞身上马，一搂缰绳，挥枪连连击发，冒着乱枪流弹冲出了校场大门。跑过几条大街小巷，在一个僻静处，他把马忠放下来：“老马，你暂且找户人家躲一下，我会派人来接你的。”说毕，扬鞭催马朝城北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