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翻地覆慨而慷(5)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2-11-19 17:39:21 字数:3639
尹昌衡打马冲进了凤凰山大营,标统周骏一见他满身是血的样子,大吃一惊,正要发问,尹昌衡已急急地说:“老周,快,调点兵给我,东校场乱兵哗变,正在满城烧杀抢掠,要快,不然大局危矣!”
周骏立即调集了两营人马,由一营营长宋学皋和新任三营营副谢炯率领,尹昌衡还吩咐罗伟将学兵队带来。尹昌衡面对荷枪实弹、齐刷刷站在操场上的新军官兵和学生兵,情绪激动地说:“弟兄们!蓉城遭难,新政危殆,凡我铁血男儿自当勇往直前!全川存亡,在此一举!只要各军听命,昌衡愿作先驱,生死不计!”说到这里,他“倏”地一下抽出佩刀,将身旁一株橘树斩断,“若有畏缩,同如此树!”
在场官兵深受感动,谢炯带头高呼:“平乱靖难,责无旁贷,我等愿效死力!”
望着情绪激昂的数百官兵,尹昌衡流着泪抱拳致谢,随即跨上战马,一挥战刀就向前冲去,官兵们紧紧跟上,一路跑步入城。进入北门后,罗亨礼疾步上前:“总办,属下有个建议。”“说!”“军械库是要害之地,应该分兵掌控!”尹昌衡略作思忖,说:“好!你带学兵队和谢炯的一个排去,相机处置,一枪一弹都不能落入歹人之手!”
见他率队飞奔而去,尹昌衡擦擦额头汗水,指挥官兵直入城中,沿途都见横尸街头的市民和燃烧的店铺,触目惊心。谢炯带队冲在最前边,凡见打家劫舍的流氓歹徒和乱兵游勇,一律格杀,从总府街、商业场、棉花街等城中心商区再折向东城,沿路进剿,到夜半时,总算初步遏制住混乱局面,一干人马进驻到东门城防军大营。
尹昌衡甫一坐定,立即叫宋学皋派兵组织巡警和市民扑灭余火,一面令谢炯找相关人员来了解情况。孙兆鵉第一个赶到,汇报说,已经派城防军控制了巡防军营地,还有几百没参加抢掠的兵勇呆在里边。尹昌衡问:“两位都督和各署官员现在如何了?”孙说:“蒲、朱两人是跑出去了的,但去向不明。几位主官我已派人护送回家。哎,有的已经被吓懵了,哭兮兮的说再不干这差事啦!”
不一会儿,彭光烈来了,他一把抓下满是尘灰的军帽,边擦汗水边忿忿地说:“格老子,不听劝告,偏要点什么兵!这下好了,抢了几百家银号藩库商铺宅院,烧了好几条街,死伤上千人,这窟窿捅得也太大了嘛!”
尹昌衡说:“光烈呀,事情已经发生,抱怨也没用了!我听说,多亏你老兄及时联络吴庆熙的同志军进城维持治安,东边这一片才没遭大难,该谢谢你呀!”
彭光烈笑笑说:“军人职在保境安民,有啥子谢头哟,你们不也一样么!”
这时,罗亨礼也派人前来报告:军械库完好无损,没丢失一枪一弹。尹昌衡问来人:“交火了没有?有死伤吗?”来人回答:“好险啊!我们去的时候,正有一大堆烂兵和流氓歹徒往里面冲,罗队官当机立断,下令撂倒了几十个,我们嘛,也有十几个弟兄受伤。”
尹昌衡望着彭、孙二人说:“这个罗伟呀,莫看他温吞吞的,其实文武都在行,是个可造之才哩!”
孙兆鵉接口道:“那当然啰,总办您和彭教习调教出来的,肯定不一般呐!”三人相互看了看,都笑起来。
“兵变”第二天拂晓,尹昌衡下令:宋学皋营在城东、城南一带,谢炯营去城中和城西,沿大街继续巡查,见有为非作歹者,格杀勿论!自己则带着部分下属直奔已移至老皇城的军政府。老皇城内外一片狼藉,显然也被乱兵流氓洗劫过。他们冲进议事大厅,见躺椅上坐着一人,披头散发,怀抱大汉军政府旗帜埋头哭泣,听见有人进来,他昂头厉声喊道:“逆贼,你们杀了我吧!”尹昌衡一看,这不是罗纶吗?刚要出声,罗纶已看见是他,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叫一声:“太昭哇——”便泣不成声,尹昌衡连忙好言劝慰。
中午时分,各路消息传来:全城兵乱已平,火患已熄。尹昌衡、罗纶和其他在场的人都长长舒了口气,脸上也挂出一丝笑容。这时,谢炯匆匆跑进大厅,行过军礼后,将一张大纸交到尹昌衡手中,尹昌衡急速扫视了一下,皱皱眉头,就递给罗纶。原来这是一张措辞严厉的布告,命令所有乱兵即刻回营,既往不咎,否则军法从事。落款是“卸任四川总督,现在川滇边务大臣”,没有盖印,只用朱笔画了一个“印”字。
谢炯气愤地说:“暴乱时没见他动一兵一卒,今天一早却弄出这么个东西满大街贴,不知这老头儿安的是什么心!”
罗纶也有些不满:“看来他还没放下总督的架子哩。”
尹昌衡没说什么,只吩咐下午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善后事宜。
会议在老皇城至公堂举行。新军将领周骏、彭光烈、孙兆鵉,各界人士及同盟会代表张澜、董修武、徐炯、邵从周、颜楷等人参加了会议。会上有人传递了蒲殿俊、朱庆澜的口信,说是兵变发生,蓉城遭难,无颜面对川中父老,决定辞去所任之职,并且已经离开成都了。于是,经张澜提议,大家一致公推尹昌衡任军政府都督、罗纶任副都督,同时确定了各官署主官。因时势所需,尹、罗二人还分兼军政部长与安护局长,张澜、颜楷任谘议局正副议长。
尹昌衡走马上任后,为巩固新政权,将新军扩编为三镇:以原十七镇为第一镇,宋学皋任统制;以收编的同志军为第二镇,彭光烈任统制;以整编的巡防军为第三镇,孙兆鸾任统制;周骏调任军政部主官。谢炯平乱有功,升任标统,罗伟被尹昌衡留在身边,担任了军事参谋。
兵乱刚刚平息,凶信就接连传来:重庆蜀军政府认为尹昌衡等人庇护“屠夫”赵尔丰,与之同流,由副都督夏之时领兵西进,厉行讨伐;驻扎雅安的边防军在赵尔丰心腹部将傅华封率领下,正向成都开拔,意欲推翻军政府,拥赵尔丰复位;北京朝廷已令江朝宗率清军入川进剿,来势汹汹;据说云南方面也将派军队入川,其意未明……纷至沓来的消息,搞得大小官员和士绅民众人心惶惶,一些要员便不约而同来到军政府,向尹昌衡进言。
罗纶率先提出将赵尔丰正法以安大局的主张。张澜接着说:“我完全赞成罗副都督之议!兵变中,赵尔丰仍以朝廷封疆大吏自居,如果不诛,军政府很难稳定!”董修武也说:“赵尔丰手上沾满保路同志鲜血,许多人说这次兵变也与他盘踞成都、蠢蠢欲动有关,死了那么多人,抢了烧了那么多店铺,总得给民众一个交代呀!我们四川同盟会,还有民军、哥老会的,都要求杀赵以谢川人!”
尹昌衡听后,说:“诸公所言皆有道理,不过此事非比寻常,请容我再仔细想想。”
送走诸人后,尹昌衡在茶室里来回踱步,心中犹豫不定。这时看见罗亨礼从厅前走过,便招呼他进来,把相关情况告诉他,要这位颇有见识的下属谈谈对这事的看法。
罗亨礼望着尹昌衡,想了一会儿,说:“总办,恕属下不敬,我想先猜猜总办目下心中所虑,如何?”
尹昌衡高升后,罗亨礼一时没能改口,尹昌衡也觉得“总办”听起来随和入耳些,便叫他就这样称呼自己。他一听罗亨礼的要求,既有些意外也颇感兴趣,便说:“说说看!”
“总办是豪爽义烈之人,心存前总督赵尔巽知遇之恩,也感赵尔丰待己不薄,加之认为他守边平叛捍卫了中华疆土,其功甚伟,又已年迈,实在不忍加之斧钺。但现在外有强力相逼,内有同僚苦谏,川藏各族恨其杀伐过甚,蓉城民众难泯血仇,若不诛赵,恐难收拾人心,稳定局势。因此,总办正处于两难之间。”
罗亨礼这番话,的确说中尹昌衡的心思,他更想听听他的见解了:“罗伟呀,你认为这次兵变真的是总督府那边暗里挑唆起来的吗?”
罗亨礼双眉微蹙,说:“拿不准,当在有无之间。赵尔丰本人的心思无从揣测,他那些部属恃边军之力倒是有复辟之念的。”
“那你说,该如何处置赵尔丰为好呢?”
“属下有三策供您斟酌。”罗亨礼接过尹昌衡递来的茶杯,小饮一口,接着说,“第一,物色一位同赵尔丰素有交往之人,责以擅发布告之非,劝其从速离开成都,留驻雅安约束边军,这样既可消除肘腋之忧,一心对付外来之敌,又可稳定人心,舒缓民怨。”
“第二策?”尹昌衡问。
“若其坚不离蓉,可先设法分散边军之心,再密捕赵尔丰,逼其交出兵权,遣送到荣昌夏之时部,以堵重庆方面之口。只是——恐怕难得成都各界首肯。”
“第三策呢?”尹昌衡急切地追问。
罗亨礼目光一闪,说:“那就只有采取非常手段,借头立威!”
“借头立威?”尹昌衡盯着他追问。
罗亨礼点点头:“是的。那就顾不上有无复辟实据,凭血案问罪即可。”他停了停,又说,“不过,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说!”
“只诛赵尔丰一人,善待其眷属,不牵涉其他无辜之人。”
尹昌衡凝目注视了他一会儿,他了解赵尔巽曾提携过他,心念旧恩嘛,也是人之常情。便说:“好的。”
被请去劝说赵尔丰的是周善培,当然,尹昌衡丝毫没透露其它打算。
周善培回来了,一脸沮丧,禀报说:“赵尔丰说,那布告是应士绅民众求告,情急而发,毫无它意,他还要写‘辩诬书’公开申说哩!至于返边之事,他也没答应,说是夫人病重,万难从命。”
尹昌衡问:“他硬是不肯离开么?”
周善培叹息一声,说:“尹都督,您是晓得那个辽东汉子的牛脾气的,他决定的事,十八跟撬棒也撬不动呐!”
尹昌衡沉默不语。
当晚,他先把罗亨礼叫来谈了一阵,然后命都督府护卫团团长陶泽焜悄悄把彭光烈、宋学皋、谢炯等将校召到王家坝他的新公馆,做了一番密议。宋学皋担心赵尔丰实力强劲,信心不足,颇为犹豫,陶泽焜愤然说道:“赵逆不除,大局难稳!何况形势逼人,不如此,岂有第二条路可走?倘能擒贼擒王,其余党必将瓦解!”谢炯也建言说:“彭、宋两位统制只要把好城防和监视凤山的满营即可,突袭的事交给我和陶团长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