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翻地覆慨而慷（3）

　　血案发生当晚，正在成都的同盟会员龙鸣剑凭借吊绳翻出城墙，一路疾奔到城南农事试验场，将情况告诉朱国琛、曹笃等同盟会员，经商议后，大家立即锯的锯削的削，做了几百块小木片，写上“赵尔丰先捕蒲罗诸公后剿四川各地同志速起自保自救”字样，将木片涂上桐油，然后投入锦江，顺流而下，用这种“水电报”把消息传遍川南、川东各地。在革命党人鼓动之下，全川各地群情激奋，保路同志军和哥老会揭竿而起，聚集了十多万人前来攻打成都。
　　讯息传到凤凰山军营后，罗亨礼所在学兵队就奉命同大营新军一道加强戒备，与驻守成都北门的巡防军成掎角之势，阻挡民军入城。
　　接下来的日子里，形势更加紧张混乱，虽然攻打成都的民军被阻挡于城外，但震动人心的消息却纷至沓来，而且传进了新军大营。一天，在新军六十五标担任排长的谢炯和当年金兰谱上一个弟兄来罗亨礼处，告诉他几个惊人消息：9月25日，同盟会员王天杰、吴玉章率众宣告荣县独立，川东、川西北各地也纷纷起义；朝廷认为赵尔丰操切行事、激化矛盾且又制乱不力，罢了他的职，诏命端方署理四川总督，从湖北带两标新军日夜兼程入川镇压，导致武昌城防空虚，革命党人抓住时机，于10月10日发动了武装起义，成立了湖北军政府，江南各省纷纷响应……
　　谢炯神情凝重地说：“罗伟兄弟，不瞒你，我早已参加了同盟会，是川省同盟会军事委员会成员。现今革命浪潮汹涌，清廷大势已去，我知道你是有反清之志的，望你能及时做出正确抉择，加入革命行列。”
　　罗亨礼沉思了一会，说：“谢谢兄台关心，我绝不会替清廷为虎作伥的。说内心话，我还没有参加会党的思想准备，我只想做一名职业军人，为国家守疆土，为桑梓保平安，谁真心为国为民，我就跟谁！”
　　谢炯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吧，我也估摸你会这么说的。听说尹总办很看重你，他是个有抱负有担当的军人，你跟着他也不错的。”
　　
　　全川全国风云激荡，让总督府里的赵尔丰坐卧不宁，心中又怨又悔。他埋怨朝廷不但不采纳他改变铁路国有举措以息事宁人的建议，反而听信盛宣怀、端方那些权臣的窜唆，一再严令逼他切实弹压，出了事情后，又推诿责任拿他当替罪羊！他后悔不该错判形势，诱捕了保路头面人物，以致引发血案，激起民变，毁了自己靖边平乱的英声隆誉而落下个“屠夫”的骂名。正懊恼间，书记官气急败坏地闯进来报告：“大帅，不好了！”
　　赵尔丰心中一惊，旋又镇定下来，厉声道：“缘何如此慌乱！说，什么不好了？”
　　书记官忙将一纸抄录的电文递给他，上面草草写着“湖北军政府都督黎元洪通告：如果四川再不响应独立，将按照对付满洲人的办法处置”两行大字。见总督大人死死地盯着电文，那书记官又嗫嚅着补充道：“大帅，还有消息说，同盟会已派戴季陶返川，目的是策动兵变。听说……听说重庆、广安都有了响动。”
　　面对急剧变化的形势，赵尔丰不得不紧急谋划对策，他立即将几位在成都的重要部属招来商议，待大家坐定后，他先让书记官通报了近来的种种情况，然后说：“目下形势骤变，时局艰危，朝堂中已如一团乱麻，看来咱们得认真估量估量，尽可能寻一妥善之策才是。”见大家都点头赞同，他又说，“请诸位说说你们的看法，放开讲，这里没有外人。”
　　布政使尹良率先出声：“我意仍应取威压之势！当下乱军攻势减弱，有的已退回去攻掠各州县；城防有新军一镇，督署有护卫三千，还有数千巡防军和警察，足可支撑一时；赵大人可速调雅安边军劲旅来蓉讨逆，端方大人所率鄂军也不日可达，内外呼应，危局可解！”从保路风潮开始，尹良就力主惩戒，这时仍坚持采用强硬手段。
　　“尹大人之议恐有不妥！”新军十七镇统制朱庆澜颇为激动地站起来，“据我所知，新军中早有同盟会活动，不少官兵还嗨了袍哥，一旦外部有变，很难掌控。边防军虽忠贞强悍，但远水难救近火。至于端大人嘛——”他看看尹良，停住了话头。
　　赵尔丰微微一笑，转向任过巡警道、劝业道总办的周善培：“致祥，你是最通警民两道的，你看究竟如何处置为好？”
　　周善培目光从在座诸人脸上扫过，清了清喉咙，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当下应先开释在押之人。蒲殿俊、罗纶均系立宪派，主张君主立宪、维新共和，张澜等人未入会党，他们既非刻意作乱的革命党徒，又甚得川民拥戴，放了他们再加好言抚慰，可以缓息民怨，然后嘛……再从长计议。”
　　见其他人都拿不出更好的主张，赵尔丰长叹一声，说：“好吧！事已至此，暂且先放张澜、颜楷等人，蒲罗么，容后再说。目下情势还十分紧张，诸位要各守其职，特别是军队和巡警应加强守备，严防乱党入城。”
　　
　　几天后，赵尔丰收到自己的儿女亲家、已经赋闲归乡的袁世凯发来的密电，告知朝廷已解散皇族内阁，任命袁为总理大臣，不日将启程赴京组阁，电文中还透露了时局多变、凡事应相机而行的意思。得悉这一讯息后，赵尔丰立即下令释放了蒲殿俊和罗纶，并急招朱庆澜、周善培入府商议。
　　一见面，赵尔丰就开门见山：“子樵、致祥，形势逼人呐！我想先退一步避避风头，趁端方尚未到来，就把总督这顶帽子交出去。你们觉得如何呢？”
　　朱庆澜一听这话就急了：“大帅，您真的就这样决定了么？”
　　赵尔丰喟叹一声，望着这位跟了兄长和自己多年的心腹爱将，说：“子樵呀，你们应该知道，端方这次带重兵入川，其心叵测，除了接手总督之权，还意图拿老夫入京问罪哩！袁大人虽摄总理大臣，能否真掌权柄还很难料，再说各地已纷纷闹起独立，不如此，又将奈何？”
　　周善培眉头一扬，问：“大人欲让何人接手？”
　　赵尔丰看了看他两人，说：“尹良如何？”
　　“不可！”朱庆澜涨红了脸，断然说道，“他是端方的亲家，早就同他串在一起算计大人您了！”
　　赵尔丰笑笑说：“子樵，你别急。尹良明面上敷衍我，背地里给端方和朝廷打我的小报告，早就被老夫察觉了，刚才我只是说说而已。”他把头转向周善培，“致祥，你的意思呢？”
　　“我推举两个人。”周善培是赵尔丰老友，也算是赵尔丰的智囊，他其实已经考虑好了，便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一个是蒲殿俊，他是省谘议局议长、保路同志会会长，又是四川立宪派人士首脑，在士农工商各界中有声望，由他出面，大可安抚因保路之争而躁动的民情。这个人我了解，为人谦和而不争，性格有些懦弱，但正因如此，才比较容易把控。不过，他处理民政还行，军事则非他所长。因此还需配上一人，这个人嘛……”讲到这里，他目光转向朱庆澜。
　　朱庆澜急忙推辞：“我……我不行！”
　　“子樵，别什么行不行的，就是你啦！”赵尔丰毅然做出决断。
　　他们同时决定了两件事：一是在总督府宴请刚释放的蒲殿俊、罗纶和张澜等人，并磋商交班事宜；二是由朱庆澜亲自部署，加强东门、北门警戒，防备端方所率鄂军进袭。
　　11月21日，广安州组成大汉蜀北军政府；11月22日，重庆蜀军政府成立；11月24日夜，袁世凯决定与各北洋军将领通电支持共和。得到密报后，赵尔丰立即约集各方代表签署了相关协议，表示赞同四川独立，并宣布将民政托付给谘议局议长蒲殿俊，军事托付驻军首领朱庆澜，他自己带兵回任川滇边务大臣。
　　11月27日，端方和他的小兄弟端锦在资州被“哗变”的鄂军官兵斩首，来川的两标人马悉数退回湖北，一场即将爆发的战乱瞬间消弭。消息传来，成都军民大大松了口气。
　　就在这天下午，大汉四川军政府宣告成立，蒲殿俊任都督，朱庆澜任副都督，各署官员也都一一任命，陆军小学堂总办尹昌衡因得到川籍军人拥戴，被任为军政部长、新军十七镇参谋长。
　　军政府成立仪式在城南谘议局门前举行，会场正面，白底黑字的大汉四川军政府旗帜和红底黑字的同盟会旗高高飘扬，会场周遭各色彩旗迎风飞舞，军乐队奏起高昂雄壮的乐曲，蒲、朱二人率各署新任主官登上主席台，笑容可掬地向与会者点头致意，各国驻成都的领事、代办和各大帮会、公司的代表纷纷上前祝贺，数万士绅民众拥立台下，欢声雷动，场面十分壮观。
　　然而，谁都没料到，一场惊心动魄的变乱就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