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村里来了女画家　

　　老韩头和孟兆颉拿着双方签字划押的合同书，高高兴兴地走进了村委会办公室申办手续。他们以为这桩交易是韩乐天介绍的，办手续不过是走个过场，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他们万一也没有想到，韩乐天把那份合同书拿在手里，连看也不看，就扔进了抽屉里。
　　“韩支书，”老韩头有些着急地说道，“我们双方自觉自愿签下了合同，你怎么连看都不看，就扔进抽屉里啦？”
　　韩乐天不冷不热地说：“你们俩自觉自愿，我这里还有个政策把关呢！你家的小院儿能卖不能卖，研究研究再说吧！”
　　孟兆颉火了，说：“韩支书，你就这么一口回绝了？”
　　韩乐天叭嗒着小旱烟袋锅，说：“那你还要怎么样？”
　　孟兆颉说：“这桩房屋买卖是你村支书给牵的线，既然不允许卖，你为什么还要给搭这个桥？”
　　韩乐天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把你领到老韩头的家里，满打满算，不过是个介绍人而已。但是，你们来村委会办房屋买卖的手续，你也把我当成个牵线搭桥的，这就说不过去了吧？村委会虽然不是行政单位，却是在建立乡政权的过程中，逐步建立起来的农村基层群众性自治组织。其中的一个职责，就是维护村民的利益。做为村委会主任，难道不应该对村民负责吗？你一个外乡人，来韩各庄买房，要是随心所欲地说买就买，还要村委会干什么？”
　　孟兆颉说：“好，你们研究吧！不过，能不能告诉我，需要多少天？”
　　韩乐天嘿嘿地笑着摇了摇头，说：“看起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村委会。它的全称是村民委员会，是村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的基层群众性自治组织，与村民的生产、生活、居住有着直接和密切的联系。村委会由主任、副主任和委员三至七人组成，所有成员不脱离农村的生产经营。把委员们集合在一起，也不是我随意说了就能算数的。嘿嘿，我尽量抓紧时间吧！”
　　孟兆颉无奈，只得跟老韩头走出了村委会办公室。
　　“老韩头，”孟兆颉问道，“你们村支书会不会是有意刁难咱们？”
　　老韩头说：“要是那样的话，他干吗还要把你领到我家？”
　　孟兆颉说：“你带我去认认他的家门吧！”
　　老韩头是个老实人，也没有多想，便引着孟兆颉去认了韩乐天的家门。
　　孟兆颉在回城里的路上，禁不住反复地思考着，韩乐天的态度为什么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琢磨来琢磨去，终于自以为是地想明白了。有道是，“狗行千里吃屎，狼行千里吃肉”。在孟兆颉看来，韩乐天吃得也是五谷杂粮，他能没有私心？村支书就是乡间的土皇上，不烧香拜一拜，他能把你挤兑死。想到这里，孟兆颉的心里变得亮堂了。韩乐天把她领进老韩头家，只不过是设下的一个圈套。俗话说，当官的从来不打送礼的。既然天下乌鸦一般黑，那就只能拿钱开道啦！
　　当晚，孟兆颉掂着一堆名贵的营养保健品，走进了韩乐天的家门。而且在其中的一份保健品包装里，塞进了两千块钱。
　　韩乐天在农家小院里，十分热情地接待了孟兆颉。拿出了自己都舍不得喝的铁观音茶，请孟兆颉品茗。孟兆颉心里暗暗思忖，果然被自己猜中了。来到他的家里，又换了一副面孔。
　　“孟画家，”韩乐天说道，“来我家做客，怎么还带这么贵重的礼物！”
　　孟兆颉说：“韩支书为我热情地介绍客户，我还不该表示表示吗？等房屋买卖成功了，我就成了您的子民，少不了给您添麻烦。”
　　韩乐天说：“我非常希望孟画家能加入韩各庄这个小社会。你是个文化人，还指望你将来给韩各庄提高品位呢！”
　　孟兆颉说：“我也希望能早日成为韩各庄的一员，并为韩各庄尽绵薄之力。”
　　韩乐天说：“你有这份心，我当然高兴啦！”
　　孟兆颉趁机说：“韩支书，我申请买老韩头的房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韩乐天说：“原则上嘛，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老韩头是村里的困难户，把闲置的房子卖掉，可以改善一下困境。只要买卖公平，村委会何乐而不为。”
　　孟兆颉说：“我跟老韩头对于房屋价格，没有什么争议。合同书上对于双方拥有的权宜，也写得明明白白。”
　　韩乐天说：“合同书我已经看过了。不过，你跟老韩头还可以再斟酌斟酌嘛！”
　　“好！”孟兆颉爽快地说道，“一些细节上，还可以说得再明确一些。韩支书，我还要赶路，就不打扰您啦！”
　　韩乐天客客气气地将孟兆颉送到了小院门口，看着她开车走了。韩乐天转身回到院子里，便见贾桂花和韩喜妹都在冷脸瞧着他。
　　贾桂花说：“你怎么能收人家的礼物？”
　　韩喜妹说：“我刚才查看了，里面还有两千块钱！”
　　韩乐天说：“我之所以收下礼物，是为了吊孟兆颉的胃口。她万一不买房了，岂不是把老韩头闪了？嘿嘿，孟兆颉既然投了诱饵，就不会轻易收竿。这个道理，你们还不明白？”
　　贾桂花和韩喜妹不是笨人，韩乐天所讲得道理，自然可以领会。可是那些送来的礼品，可都是贿赂之物啊！
　　韩乐天见娘俩还是一脸的猜忌，便说：“你们放心吧，我当不了贪官。”
　　农家小院的灯光，一下子熄灭了。挂在树梢头的月亮，仿佛要将无边的夜照亮似的。那只大黄狗卧在窝边，兀自打着瞌睡。听到谁家的狗吠，一下子支楞起了警觉的耳朵。
　　转眼之间，两天过去了，韩乐天那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孟兆颉又特意买了罐头、水果、烤鸭、烧鸡，来探望韩乐天。而且在水果筐里，又塞进了三千元。韩乐天倒也爽快，仍旧照收不误。
　　“孟画家，”韩乐天嘻嘻哈哈地说道，“你看你，又送来这么多礼物。不收吧，驳你的面子。收下吧，又违反组织纪律。”
　　孟兆颉说：“不过是一点小意思，哪里就够上行贿的罪过呢？”
　　韩乐天说：“可不敢这么说！身为党员干部，要时刻警惕蚁穴溃堤啊！”
　　孟兆颉说：“您越说越严重了。我怎么敢用糖衣炮弹腐蚀您呀！”
　　韩乐天说：“你没有这个动机就好哇！孟画家，我记得你上一次来的时候，我好像提醒过你，关于合同方面的事，再跟老韩头好好掂量掂量。我那意思，你恐怕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吧？嘿嘿，只要买卖公平，办手续不算一回子事儿！”
　　孟兆颉见韩乐天说东道西，不再跟她谈正事儿，只得悻悻地离去。她开车走出好远，越琢磨越不对劲儿，便又返回了韩各庄，直奔老韩头的家门。
　　孟兆颉走进院落，信步来到了堂屋门前。她一眼就看见老韩头一家人，团团围坐在一块啃烧鸡。老韩头手里攥着鸡脖子，正啃得津津有味，抬眼瞅见了孟兆颉，连忙起身将她迎进了堂屋。
　　“哟，”老韩头点头哈腰地说道，“我去催过韩支书好几回，每回他都说快了快了，直到现在也没给个准信儿。您别着急，咱们再等两天看看。您还没吃饭吧，就在我这儿将就将就吧！”
　　说着，老韩头直个劲地往炕桌上让孟兆颉，还热情地摆上了罐头和烤鸭。孟兆颉一瞧，都是她送给韩乐天的食品。
　　“孟画家，”老韩头说道，“你真是个大好人啊！知道我家生活困难，这身上还带着伤，给我送来了那么多补品。”
　　孟兆颉一扭头，瞥见炕头上摆着她送给韩乐天的一堆营养保健品，由不得心火往上拱。合算她花钱买的东西，都让韩乐天送了人情。她来找老韩头，本来是想摸一摸底细，找到问题究竟出在了那里。面对眼前的情景，她知道在老韩头这里打听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想再跟这个老实巴脚的庄稼汉，再多费口舌了。
　　孟兆颉走南闯北见过世面，也不是个善茬儿。她觉得与其这样被动，不如索性去找韩乐天，打开天窗说亮话。房屋买卖能成则成，不能成就不再抱热火罐了。孟兆颉抬腿迈进韩乐天的院门，看见韩乐天正在修理农具。
　　“韩支书，”孟兆颉没好气地说道，“我又来打扰你啦！”
　　韩乐天仍然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说：“我干的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活儿，你来找我办事儿，怎么能说是打扰呢？你看咱们是在院里聊，还是进屋聊？”
　　孟兆颉说：“就在院里聊吧！”
　　韩乐天说：“好啊，主随客便，咱们就坐在院里摆龙门阵。”
　　孟兆颉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说：“韩支书，我一直很敬重你。明明知道你在故意拖延给我办手续，我还是掂着礼品来拜访你。可你是怎么做的？拿着我买的礼品送人情、充好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嘛！”
　　韩乐天哈哈地笑了起来，说：“你一个大画家也太小家子气啦！老韩头叫你们城里人撞成了瘸子，身子骨虚得见风就倒。你替撞人的那个家伙给老韩头送点营养品，也是应该的嘛！”
　　孟兆颉说：“我还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韩乐天说：“这做好事的觉悟，也是慢慢提高的嘛！孟画家，咱们凭心而论，眼下老韩头穷得叮当响，你不但不帮帮他，还趁火打劫，很丢城里人的面子。”
　　孟兆颉说：“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趁火打劫啦？”
　　韩乐天说：“好，咱们俩今天就掰哧掰哧！你临来韩各庄买房子，肯定做了一番考察。一个小院的价格应该是多少，恐怕你比我更清楚。老韩头拉了一屁股饥荒，急于出售小院。你便利用他的迫切心情，把价格压得出了圈儿。孟画家，你要是真的相中了他的房子，就把房价再调调，权当下乡扶了一次贫。你说好不好？”
　　这个时候，孟兆颉才弄明白韩乐天迟迟不给办手续的真实用意。尽管心里头有怨气，但对于韩乐天如此倾心保护村民的利益，却充满了敬意。
　　“韩支书，”孟兆颉说道，“既然如此，你就替老韩头开个价吧！”
　　韩乐天说：“严格来讲，我没有这个权力。不过老韩头又是个窝囊废，我还真怕他吃了城里人的亏。孟画家，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袖内拉手’，免得打嘴仗，闹得彼此尴尬。”
　　韩乐天所说的“袖内拉手”，是把手放在袖子里讲价的方法。虽说这是古代生意人在袖内“捏价”，可是对于现在的很多人来说，这种“拉手比价”的交易方式，其实并不陌生。在农村至今还保存着这种古老而原始的交易方式。
　　“好吧！”孟兆颉活动了一下手腕，笑着说，“我就入乡随俗，跟你做一把‘袖内拉手’的交易。不过咱们有言在先，‘捏价’成功，你不能再拖延办手续了。”
　　韩乐天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谈妥了交易，明天就办手续。”
　　于是乎，韩乐天找来一块红布权当袖筒，两个人便在红布下利用五根手指，斗起了心眼儿。只见他们两眼注视着对方，又是摇头，又是晃脑，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买卖成交。此时，精明的孟兆颉深深地认识到，别看韩乐天土里土气的，却不是个一般的庄稼汉，更不同于寻常理解的农村党支部书记。
　　“孟画家，”韩乐天高兴地说道，“谢谢你的妥协让步。如果不是因为韩各庄眼下太穷，我也不会跟你做‘袖内拉手’的交易。”说着，取来了那五千块钱放在了孟兆颉的跟前，“你送的那些食品，我代你转送了老韩头，算是你们的见面礼吧！这五千块钱请你收回去，情我领了。”
　　就这样，韩各庄的第一笔房屋买卖交易，圆满地完成了。事后，老韩头掂了两瓶好酒去找韩乐天，非要一醉方休不可。韩乐天杀了一只鸡当下酒菜，算是两个人扯平了。老婆贾桂花挖苦韩乐天，“你叫酒谗疯了，搭上一只鸡，到底是谁请谁呀？”韩乐天说得倒也明白，“不赔上一只鸡，等着镇长给我双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