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冬天里见日头的时间不多，傍晚说来就来。雪停了，十几厘米的积雪给大地穿上了厚厚的棉装，新年的喜气蔓延在这座繁华都市的各个角落里。街道上的绿化树、公交车、电车以及停放的小轿车，它们身上落满了积雪。挽着胳膊的一对对情侣，他们手中拿着鲜红的玫瑰花，显然他们是刚约会回来的，脸上的喜气和柔情还散发着温度。晚上的时候，林禹回到了学校，他转了一整天，也没感觉到累和冷。
　　十方和宋小军忙活了一下午，各个班级都在迎接新年，他们也都忙着搞庆祝活动。诗歌朗诵、舞蹈小品、灯谜晚会等都是学生们喜爱的活动。宋小军和他们宿舍的一整天没看见林禹，他们不知道林禹上哪儿去了。总之，这一天就这样地度过了，晚上林禹回来了，他们关心地问他上哪儿去了，可是林禹没有理他们，好像宿舍里的人全都得罪了他似的。他想一个人静静地待在一处，不想和任何人说话，要么睡一觉，要么看会儿书都行，就是不想说话。
　　也许，年轻的我们都应该经历《少年维特之烦恼》的痛苦，这样我们才能够长大，生活才会给予我们应有的或者更多的幸福。
　　静雪和素萍她们这会儿，也在忙碌着，因为元旦晚会她们可是主角。她们不是联袂演戏而是想把自己的快乐带给学校的每一个人。有时候，静雪常常天真地想：“要是爸妈能在这儿，和她们一块参加这样的活动该多好啊！”可惜他们不能。她给爸爸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爸爸叹着气，最近他和妈又吵架了，妈妈去姥姥家了。她近来总是想家，希望回一趟家，自开学到现在她还没有回过家，想起来她的心就酸酸的。
　　这会儿她坐在书桌前，眼睛盯着书上的字发呆。她想看书可是她看不进去，似乎这些文字里藏着一只只老鼠，黝黑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向她蹦跳过来。她想知道林禹今晚会不会来看她的表演。她回想起昨晚，林禹喊她的那一瞬间，夜色里尽管她没看清他的脸，可是她隐约地感到这个男生她见过而且有种莫名的熟悉，似乎就是小说里说的“似曾相识”，无心中她感到他很重要。
　　想着想着，不知道谁碰了她一下，惊得她差点叫出了声。素萍走过来，毛手毛脚地在她的后面喊道：“哟，做白日梦呢，再做你的白马王子就变成别人的了！”静雪倏然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她合上书反讽道：“呀！素萍，我看见你的青蛙王子，就在你的身后，你快快回头看呀！”素萍笑了笑，做一个鬼脸。然后，扔过一个新年礼物说：“给!大小姐,你的那一位的，给你的新年礼物。”说着调皮的眼睛向上了翻了翻。静雪嬉笑着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但她又没说出口。
　　元旦晚会开始了，歌舞晚会很热闹，台下的人向前拥挤着，形成了一座起伏的山丘。开场表演的节目是集体诗歌朗诵，典雅的音乐声里富于变幻和想象的词汇，像溪流，像雪花，又像翩翩起舞的仙女，在人们脑海里飘然而去，最后，又回到每一个人最美好的记忆当中。诗歌的开场诵，拉开了这场元旦晚会的诗意主题：诗意校园，诗意人生和诗意歌舞等。
　　这场晚会静雪有两个节目，开始之前她的心思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心不在焉地听着节目主持人的说辞，也不管是否轮到自己上场了。她人在这儿，心思却在人群当中，她在舞台的一角向台下张望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寻找着什么，似乎没有目标。她感到她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思想里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忽隐忽现。素萍穿着漂亮的舞裙，眼睛上装着长长的睫毛，头发做得像鸡尾巴一样，高高地堆在头顶上，银灰色的眼窝泛着迷人的光，啾啾地一闪一闪的。她不出声，静雪几乎认不出她了。静雪也穿着舞裙，高高的个子和显得成熟的身体，像明星一样。站在那儿，还没出场就吸引了诸多的目光，但这些目光是她不想要的，他们中没有林禹的。
　　十方推着宋小军向前挤着，他们高声地喊叫着，打着口哨。“语生，快看，梁倩妮!她也在朗诵诗歌呀！你看到了吗？”宋小军回头对张语生说，张语生踮起脚尖向前张望着，希望看到前面的人，他的眼镜不小心被旁边的同学碰了一下，那个男生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他似乎不大高兴，瞪了语生一眼，语生没有理他。“啊……哦……”尖叫的声音不停，口哨声也连绵起伏，像洪水势不可挡。舞台上灯光四射，耀得下面的十方他们，心里阵阵惊颤，接着快节奏的舞步伴着闪光灯的闪光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地撕扯着华美的眩晕，使整体爆破，呈现出模糊的、惊险的、刺激的碎片，在视觉里摇曳、滚动，像利刃一样划过心房，然后，又忽然静止，在五月花的柔情里静卧。此刻他们的心率也加强了，演员们边唱边跳，这是一段火辣奔放的DJ舞蹈。台上的女生和男生，他们跳得激情奔放，这是年轻的心在舞动，也是他们的青春在舞蹈。耳旁的声音，噪噪杂杂，但这些快乐与静雪没有多大的关系，她坐在后台，仍然心不在焉，心神不定。以前她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可是今天她对眼前的这些感到讨厌，她想要安静一会儿，可是她在哪里才能安静呢？素萍跳完舞，气喘吁吁地走进台后，看着静雪漂亮的脸蛋，她直直地没动站在静雪对面，出着粗气。半天静雪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体贴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了，马上轮到你上场了，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大好。”静雪愣了一下，然后，抿着嘴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就急匆匆地上场了。她努力地使自己镇定下来，鼓起勇气，迈出步子，优美地举动立刻引起了在场的所有人的注意，尖叫声和哨声像箭一样向她射来，她知道她要的不是这些，她宁愿自己看到是冷场也不愿自己处在这样的吹捧当中。她感动自己的美，但她努力着使自己更有内涵，她知道外表美不是好事，只有内心美才更能打动人心。
　　她站在舞台上，眼睛里晃动的人影，遮蔽了她的视野。她悦耳的歌声从这个舞台的麦克风上向外传出。这歌声动听悦耳，动人心弦。但她唱着，她不知道自己唱着什么，她的心思在这首歌里飘扬着，也许只有那个他才能听出，可他现在在哪儿？她的眼睛快速地寻找着，他没有出现，他没在这儿。歌曲马上要结束了，她舞动着衣裙，尽量使自己保持镇静，可是眼睛还是露出了丝丝的失望。当他们毕业后，静雪回想起她在舞台上当会儿，心情依然激动不已，和现在的她没有两样。
　　“静雪，我在这儿呀！你，你唱得多好……”林禹自己心中想着，他没有面对她，更没有喊出口，甚至他连他自己也无法面对。他的心里是这样地喜欢她，越是这样他越是回避着她。林禹一个人在角落里看着静雪，可静雪看不到他。他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与自己的心做对，忧郁的目光和这漆黑的夜色一样阴暗，没有人知道他，也没有人理解他。他对自己说，静雪不会喜欢他，他是这样地对自己没有信心。初恋是美好的，它使人骚动；让人神往；让人难忘；让人如痴如醉。我们有过恋爱，但这恋爱的心跳，最美好的在我们的记忆里永远留存的，仍旧是这懵懂与模糊的初恋，我们希望初恋成功，希望自己有初恋的心，希望我们的爱情天长地久。可林禹的心是矛盾的，也是羞涩和苦恼的，同样在静雪的心里，也种着这样的花，不是他们懂不懂爱情，而是他们纯洁美好的心灵，它的纯真本身就是这样的美。
　　闻天教授的家里，他们老俩口和儿子坐在餐桌前正吃着午饭。老伴给儿子碗里夹了两块豆腐，回头看着闻天的脸，感觉到几十年的生活使她和老闻都老了。儿子自幼瘫痪坐在轮椅上，需要照顾。闻天教授从农村把妻子和儿子带到城市，他们就在这里扎下了根。妻子没有工作，儿子要人照顾，他又忙于他的事业，多亏这个白发妻子才使他有今天的成绩。他爱着他的老伴，几十年如一日，他们没谈过恋爱，是乡村的媒婆说的，两人就结婚了。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尽管儿子腿残但心不残，他心灵手巧，学什么都是一会儿功夫，女儿聪明伶俐，在南京大学读书。
　　闻天对儿女的要求很严格，他希望女儿有个美好的未来，让女儿在恋爱时要谨慎。儿子的腿脚残疾，虽然可以按假肢，但仍然使他担心、忧愁。儿子对电脑感兴趣，并取得了多项国家专业认证与奖励，这使他又很安心。有时候，他想人这一辈子，活出什么样才算个样呢？他从十八岁上大学，到现在已经四五十年了，他喜欢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想把这古老的文化发扬光大，使我们的语言在世界民族语言中得到更好的发展。他做过许多个国家级的科研项目，为国家做出了贡献。他的整个青春与人生也献给了他所爱的这个事业。他在不同的学校工作过，在来这所学校之前，他在北京师大作过讲演，在北京大学也带过两年课，他本人喜欢在普通的学校里工作，为此他的许多同行不理解他，他只想将他的所学和研究在不同的学校里传授，对于名利的追求他不是那么的渴望。他有着文人的气质，做人正直，不苟安于世，与肉食者绝不同流合污。有时他很想故乡，他的家乡在西部农村，尽管这座城市也在北方，但离自己的故乡也还是很远的。
　　“爸，我恋爱了，我结识了一个姑娘，她不嫌我。”儿子带着羞涩高兴地对父亲说。
　　“什么！你恋爱了，那姑娘愿意吗？”闻天快活的眼睛看着儿子，停下手中的筷子高兴地问。
　　老伴听着父子俩的对话，插嘴说：“看你，这个作父亲的，连儿子的心思都不知道，人家姑娘明天想到咱们家来，你明天在家，哪儿都不许去！”“好好好，我明天就专侯我未来的儿媳妇！”说着，老俩口都高兴地笑了。
　　“爸，你的那项科研项目怎么样了？通过了吗？”儿子换了话题。
　　“这次由于经费的问题，系上只有张主任的获得了出版！”
　　闻天教授一家子热闹地谈论着，门铃突然响了。老伴拾起身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从穿着上看是有学识的知识分子。他进门就客气地问好，他的一言一行都现出了他的素养，他问闻天老师在家吗。这个中年的知识分子是闻天教授的学生，闻天众多学生中间，他是最有出息的一个。这次这边过来是专门看望闻教授的。闻天听到是自己的学生，他停下了手中的饭，出来看看。
　　闻天教授的这个学生，姓陆名文。几年前他在北京大学上的研究生和博士，闻天教授是他的导师跟博导，他对这个学生很欣赏，对他也寄予了很大的希望。陆文刚四十的年龄，比他的老师小十一二岁，他们是亲密的师友，经常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
　　午饭后闻天和他的学生陆文，在书房里激情地交流着。他们谈着学术方面的问题，但更多的是生活上的琐事。陆文把生活上的事经常说给老师。老师对他来说既是他事业与学业上的伙伴又是他最亲密的密友。陆文对老师为什么要来这所学校任教也不理解。他心里琢磨着，可能老师有他的想法，自己不应该问那么多。他给老师带来了一些农村的情况。他是城市里的人，在农村里住过一段时间。乡村原野的新鲜空气，村子里的农舍，粮田里绿油油的麦子使他流连忘返。他认识一个农民暴发户，这个农民是他的亲舅。他家里供着一个大学生，这孩子从小学习认真踏实而且得了不少奖。他上高三的时候，不知道这孩子咋回事，尽然和他的英语老师闹了一点小矛盾，以后他的学习经常开小差。一学期下来，英语也跟不上了，高考的时候勉强考了八十几分，最后上了一所普通本科，这孩子叫林禹。陆文对这孩子也有些印象，他小的时候他还抱过他，论关系他们是表兄弟。陆文听说他的表弟正好也在他老师的学校里。他跟闻天老师拉了半天的关系，可是闻天好像没有印象。闻天教授耐心地听着陆文的闲扯，也没大留心。只是陆文说起农村的麦田时，他不由地有些伤怀。
　　闻天和他的学生陆文谈着谈着，又扯到了大学教育。他们对大学生今天的情况，有一种忧虑。他们认为大学的教育需要改革，现代这些年轻的孩子令人担忧。这些孩子面对经济的繁荣与发展，他们身上的压力将越来越大。近几年来，城市的人口迅速增多，城市住房拥挤，交通堵塞，直接引起了城市房价的大幅度攀升。加上现代这些泡沫般的亚文化，使道德的滑坡已经不是现象，而是一种趋势，人们公然忽视公共场所，使公共场所“私”人化。私人性演义任意暴露成痞，嘲笑崇高、破坏经典。闻天教授兴致勃勃地一边说，一边举例子证实。陆文没有想这么多，但他感到老师说的有一定的道理。陆文说他感觉到，现代人缺少了欢乐，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啊！什么快乐，快乐在哪儿，在娱乐里么？”闻天教授看着他没有说话。
　　刚露头的太阳，没停留几秒钟就被云彩给遮盖了。他们闲聊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闻天教授要留陆文在家里吃饭，可是陆文死活要请闻老师全家在酒店里吃饭。闻天教授勉强地说服了陆文，让他在家里帮他看看未来的儿媳，说不定马上就要喝喜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