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林禹从宿舍哥们的嘴里得知静雪有男朋友，她的男朋友在市上工作。他听到这些后，心里自然不痛快，但他没有相信，他相信的是他自己的眼睛。他们宿舍的哥们劝他不要在做那些没有结果的傻事，可是他执意地做了。
　　他相信他的直觉。他认为，静雪没有男朋友，她的男朋友是林禹。林禹在相思之苦之后，又被这件事重重地一击，使他的精神几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有段时间，他曾沉迷于网络，无所事事。
　　他不能自己，常常一个人，孤独地在夜里偷偷地流泪。直到他自己醒了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流泪。这份迷茫的爱情他也不知道究竟为谁而相思着，以至于他在课堂上静静地发呆。
　　元旦如期来临。校园里到处白茫茫的一片,被雪覆盖着。广场中心的花园里，柏树和冬青还有各种花草都装扮成了雪树，变得晶莹剔透，奇形异状。法国桐静静地站在路的两旁，默默地用心祝福着这所学校在新的一年里有新的气象。现在已经到了傍晚，天色灰暗。雪还在大片大片地撕扯着，抬头望去好像无数的流星往眼睛里钻。尽管天冷，但是他们年轻的心依然在静默的雪天中，火着它的本色与活力。广场上人影晃晃，有打雪仗的，有浪漫拥抱的，有散步闲聊的。他们无忧无虑地活着，幸福地享受着生活。也许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最幸福的地方就是这里了。他们是一群没有长大的孩子，外面的社会是什么样子，他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或许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没有忧虑，没有压力，没有阴谋与邪恶。但是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幻想，默默地开了又败了。在幻想的幸福里度过一生，就像此刻漫天的雪花飘来飘去，最终还是会落到地上，林禹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在路灯的光亮中，篝火晚会开始了。整个校园在熊熊的篝火中，如沸腾的水柱，热流一股一股地向外溢。
　　四三二宿舍的：宋小军、刘十方、张语生、林禹。他们一起去了，晚上林禹的心情很复杂。他们见面了，她和她们宿舍的女生，还有素萍和那天在餐厅里和她们吃饭的男生。他们围着篝火手拉手跑圈子，唱歌跳舞，无论谁都可以掺进来。林禹掺在人堆里，火焰很高，被火烤的满脸通红，欢笑声和火的比比啪啪声塞满了两耳。
　　蓝色的烟卷在天空里，逆着雪花像蛇一样向上窜，好多同学跑过几圈便在旁边看着里面的人热闹。每两个院系一组，有十几堆，熊熊地燃着。天空不时有烟花飘起，照亮了半个天空。尽管大家很高兴包括雪花，但是林禹还是感到寂寞，他的眼睛时时在人群里注视着。盯着静雪和她的朋友，怕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过了不久，静雪和那个男生，向操场深处走去。
　　“静雪，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愿意和我度过四年大学生活吗？”一个高个子长得很英俊的男生，手握着静雪的手动情地说。
　　“你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考虑考虑，我心理上还没有准备。你不要这么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静雪紧张地摔开他的手，语气生硬地说。
　　然后那个男生突然搂住静雪,静雪本能地想反抗，但男生的胳膊紧紧地搂着，她也没有再反抗，只是两只手不知所措地扶在半空，似乎等待着她幻想的、喜欢的有力的胳膊。
　　林禹看见他们，不知是伤心还是愤怒，心里那都不是滋味。这时他怒火丛生，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好像他们拿去了他心爱的东西。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静雪难道你不知道我在偷偷地爱你吗？难道你没有感觉到我的爱吗？难道你不知道一个人的心已经被你折磨得快要死了吗？难道你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是的，我不能这样了，在这样我的爱就永远没有了，我要告诉她我在爱着她，我要让她知道谁真正地爱她，我要让她知道我才是她的白马王子，我要让她知道她的白马王子此刻就在她的身后，我要让她知道谁都不配拥有她的爱……只有我，只有我才配拥有她，才配和她拥抱……”他的心是这么的痛，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叫他如此勇敢，叫他如此愤怒，让他无法自控。他走上前去大声地喊道，可是喊出的却是颤抖的声音：“静雪……”
　　此刻林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心里的怨痛像绝堤的洪水一浪高过一浪，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涌了出来，“我不要哭，不要哭”，可他的眼泪还是往外不断地流着，直到他再也无法回避。任它在自己脸上肆意横行。
　　静雪和那男生听到喊声后，静雪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姑娘一下子电触一般地用力挣脱开那个男生的胳膊，向后退了两步，回头望着林禹。
　　那个男生的眼睛也向他看来。两双眼睛像箭一样齐齐地向他射来，顷刻间将他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击得粉碎，他感到他的腿在发抖，手在发麻，他的心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但他静静地站在那儿，一点不示弱，也不惶恐。眼神和他们两厢里互不相让，目光相搏，好像发疯的红牛争夺一把青绿一样互不相让。林禹的眼睛里，晶莹地流着眼泪，忧伤的眼睛里只有静雪的影子在晃动，而静雪站在这里确似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
　　那个男生准备有话要说，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说出口。他不可名状地眼睛里显出一种无可奈何和气愤的神气，但他也没有一点奇怪之色，似乎是充满了怒火，差点燃着。他看到静雪痴痴地看着林禹，也便没有话说。
　　静雪呆呆地看着林禹，脸上的表情显得茫然和不知所措。她感到惊奇，感到惊喜，或者感到意外。她没有说话，他们站在那里，都没有说话，只有远处篝火的声音和同学们的欢笑声，响在半空里回旋着并且没有着落地向这边传来。
　　忽然那个男生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刻无言的静默。“我先走了，待会你来找我，我和素萍等你。”也许那男生意识到这一刻不应该有他的存在，他说了一声便走了。
　　静雪没有应声，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林禹，好像努力地思索着什么，或者以这样的神色来安慰对面那个她仿佛熟悉的但又陌生的受伤的心，或者示意他不要流泪，流泪不是男生的专长。
　　林禹没有勇气说话,他等待着静雪的宣判，他感到了他的嘴唇上咸咸的，心里不知是苦味还是甜味，像是喜悦，像是悲壮，更像是紧张。他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目光炯炯地带着忧郁与迷离。
　　“静雪，我看到了你，你站在我的面前，而且只有你和我，你一定很高兴吧！”他望着静雪心里激动地想。静雪看着他没有说话，目光久久地在他的脸上一闪一闪的，似乎在说,“你不要哭了，好吗？”她的胳膊微微的颤动了一下，脚向前挪动了一步。
　　静雪平和的呼吸林禹几乎可以感到，像无数个幻想的、飘起的彩色水泡，带着淡淡的清香融进他此时模糊的心。林禹激动的心使他根本无法镇定，他的激动的心与她平静的呼吸形成了中和，真可谓是如痴如醉。
　　静雪恬静的目光在林禹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她用脖子上的丝巾一点一点地拭去他脸上的眼泪。这一刻，林禹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那么的清澈、柔和，犹如苍茫夜空里的星星那样迷人、暖人心房，不致使慢慢长夜，清风送影，寂寞而逝。
　　她的手慢慢地粘着他脸上的泪痕，脸上淡淡地微笑中，带着女孩应有的羞涩和幸福。这目光也从此永远地定格在了林禹的心里。此刻，他也欢心地破泣为笑，感到阵阵温心和幸福。接着，静雪将她脖子上的丝巾取下，围到他的脖子上。她嘴唇微微地翘着，心绪悦然，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她的目光停留在林禹脸上几秒后，她便转身向前慢慢走了。
　　“静雪，我……静雪……”林禹激动地看着静雪的背影，兴奋而复杂的心情像潮水一般淹没了眼前的情景。静雪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只是一步一步地踏着雪花向前幸福地走去。她的心里乐滋滋的，带着女孩一贯的娇羞和幻想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声响在他们耳边。同学们你追我赶，在篝火旁逗圈子。只见宋小军撵着素萍，手中拿着雪球和她们打闹着。十方这会儿正在人堆里，高声叫嚷着，满头汗水。他的身后有一群“小鸡”，好像遇到了“老鹰”，努力向前跑。后面又是一个接一个的“长蛇”，有男生也有女生，他们手拉着手围着火跑圈子。火势很旺，旁边的雪化成了水。
　　“语生，你看到林禹了吗？”十方转头着急地问语生。
　　“没有，出来的时候我看他心情好像不大好，现在我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快跑，后面的又接过来了！”语生推着十方说。十方一迟疑突然被前面的人一拉，一个趔趄险些滑倒。
　　“我不行了，跑不动了，跑不动了！”语生后面的女生喊道。语生转过脸看了她一眼，突然猛得被十方一拉，语生把那个女生的手套，拉在了手里了。好的圈子在语生和这个女生之间出现了缺口。那女生退出去了。语生看到那个女生疲惫的样子，也松了手退了出去。他不好意思地把手套还给那女生，那女生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喂，张语生干嘛哪，把人家的手套也拿到手里了？”素萍开玩笑地嘲笑道。“你瞎说什么，再说我叫小军了！”语生不客气地说。那女生说：“很高兴遇到你们，我是历史系人文三班的梁倩妮，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好啊，我是张语生，她是……”语生抢过来说。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同学们的欢声笑语蔓延在整个场地，就像飘落的雪花闲散自由，飘逸飞舞，使得这寒冷的北方夜空明朗、清洁；使得这块希望的净土更富生机；使得“快乐与幸福”的每个字句，流动在空气里，在夜空里复活。
　　篝火渐渐熄灭了，浓浓的烟笼罩了天空。雪仍然下着，也不因为大家的离去而停止。篝火晚会结束了，剩下的是一片欢快过后的狼籍满地。
　　静雪离开林禹后，林禹也不知道她去什么地方了，那天晚上再也没见到她，也许她去找那个男生了，或许她有其他的事离开了。总之，林禹既兴奋又沮丧，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好像得了宝贝似的。他闻着脖子上丝巾的淡淡清香，感到幸福极了。
　　这天晚上他们睡得很迟。林禹更是久久不能入睡，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眼前出现的她的容貌，她的眼睛以及她的笑容。这些都让他无法入睡，听着耳旁其他人呼呼的鼻鼾声。他真想睡去，可是他睡不着。
　　第二天雪暂时停了。林禹依旧做着他的事：读书学习。素萍打电话约他们宿舍跟她们打雪仗。宋小军应约了，结果遭到其他人的反对。“林禹，你不会不去吧，素萍、静雪和她们宿舍的。”宋小军望着林禹，用他的眼睛示意他，似乎他非去不可。“还有其他人吗？”林禹反问道。宋小军说他也不清楚。最后，在宋小军的百般恳求下，四三二宿舍全体成员作出决定，接受“挑战”。
　　
　　“林禹，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素萍边喝咖啡，边温情脉脉地对林禹说。她紧接着又说，“不好意思，又让你伤心了。”
　　林禹隔着茶几坐在对面，看着她丰富的表情。他的眼神停留在咖啡杯上，然后素萍又说：“毕业了，什么也结束了！你现在怎么样？”
　　“一个人漂着，在一家上市公司打工。”林禹喝了口咖啡说，“你不是在一所中学里工作吗？现在怎么在酒吧工作呢？”
　　“先在中学里教音乐，感到很压抑就辞了。现在在这里打工，还算可以吧！”素萍叹了口气说。她盯着林禹憔悴的眼睛，记忆把他还原到学生时的模样，那时她也曾暗恋过他那俊秀的面庞。现在他们已经被生活放逐到了最尴尬的境地。
　　“你听音乐吗？”素萍问。林禹翻开素萍以前写的曲谱，仔细地看着上面铅笔勾画的音符。他的眼睛呆呆地看着。
　　接着，他们都沉默了一会，没有说一句话。
　　素萍喝完咖啡，走进厨房，端来糕点，请林禹尝尝她自己做的手艺。林禹拿起糕点，尝了一口。然后，便听到音乐声。
　　“这是你唱的……这是静雪创作，并且在校园演唱过的歌曲！”林禹激动地说。
　　“是，是静雪创作的，可惜当时没有录下她的歌声！”素萍放下遥控器，回到林禹的身边坐下，拿过曲谱翻开，说，“这首就是静雪的，还有这首——”她一边说，一边慢慢地把身体靠近林禹。
　　忽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素萍关心地问他是谁，并以异样的眼光渴求似的望着他。林禹站起身接了电话。然后，当他转身时，突然被素萍的胳膊搂住了，她的头贴着林禹的背哽咽地说：“林禹，我……你能接受我吗？我真的想要个家……想要个家……我爱你……林禹……”
　　“素萍，不——不要这样，我知道你挺不容易……”林禹迟疑了一下，痛苦地说道。
　　“不，我一个人太寂寞了，太累了，我要你陪着我，我不放你走。”素萍使劲搂着他，有些撒娇地央求道。林禹沉默了，他想到静雪他的眼泪便情不自禁地划落下来。他没转过身子，在柔和的音乐声中时间似乎过得更慢了。素萍的抽噎声在他耳际回旋，似乎要淹没整个呼吸的空间，热乎乎的泪水浸透了林禹的衬衣，像无数张嘴唇黏黏地吸附在他的背上。
　　“林禹，我爱你！我知道你喜欢静雪。可是她已经不在了，永远不会回来了。你把她忘了吧，忘了吧！我们开始吧……”素萍哭着说。林禹痛苦地说：“静雪——不，她活着，她还活着……”他的声音颤抖了，甩开素萍的胳膊，痴痴地望着素萍说，“不，素萍。静雪，她说过她会等我的，她会等我的……”
　　音乐停止了，房子里忽然静默，俨然是孤独和伤感锁住了这里所有的时间。素萍再一次地搂着他，两人都痛苦地流着泪。
　　“素萍，你什么时候回去？”林禹转了话题。
　　素萍红红的眼睛望着他，用手抹去眼泪，说：“最迟后天吧，我已经定了车票。后天早晨七点。”接着，她深情地说，“林禹，你要保重，这次回家后，不知道几时才能见你……”
　　“你也保重，后天我送你！”林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