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翌日，素萍打电话告诉林禹，她在郊区“冥中乐园”等他。
　　“昨晚发生什么事了？”林禹自问,好像一点头绪也想不起，头晕晕沉沉的。起床后，没来得及吃早餐，打了个出租车，直奔“冥中乐园”。
　　汽车穿过环城路，过了花圣公园，出了市区，飞快地向郊外奔去。他的心跳不由地加快了许多，噗通噗通地直撞心坎。“师傅，能给我一支烟吗？”司机回头看了林禹一眼，然后一只手摸进衣兜，抽出一根烟递给他，好心地说：“兄弟，看你脸色不好，少抽根！对身体不好！”林禹应声谢谢，接过烟。
　　九月的天气，迎着繁忙的都市，也开始了它一天的微笑。阳光从车窗上跻进来，无忧无虑地和车里的人们交换着呼吸。
　　郊区原野在大气里，懒懒地伸出它软绵绵的胳膊，开始以它无尽的甜言蜜语，变换着这个世间的花花草草。然后，忙忙碌碌一天之后,有得拖着疲惫的躯体，静默在夜色里。同样，这世间的一切繁华都将在世人默默的鼻息之中归于尘嚣，就像我们起初呱呱坠地，最后又得凄凄冉冉地离开这个苍白的世界一样。“冥中乐园”位于一个平缓的山坡上，面积很大，远远望去，像一座安静的城市，里面大大小小的墓碑林列着，墓前空空的，只有沉重的死寂。
　　“来了！”素萍穿着件黑色的风衣，远远地望着林禹手中的鲜花，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
　　“我们进去吧！”林禹说。
　　素萍走在前面，林禹跟在后面。墓园里静静的，耳旁许多声音此刻也都消失。他的步子重重地像带上了脚镣。心里砰砰地跳着，想见她，但又怕见她，她就在眼前。他们走的很慢，没有说一句话。走过一座座新老墓碑，绕过几株松树，再经过一片坟地，他们来到她的墓前。
　　突然，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他们的眼帘，同时他们都很惊讶。他不是别人，是他们熟悉的周老伯。
　　周老伯是他们在大学里认识的。周老伯是学校里一个小卖部的主人，他在学校里已经很多年了，小卖部随学校建成后，到现在也没有改建过，尽管学校里的小超市有几十家，但它仍然健在。周老伯无儿无女，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着。二十年前他曾有过一个女儿，在学校的一次突发事件中不幸被歹徒杀害。后来他遇到静雪，静雪出奇地像他的女儿。因此，周老伯便把静雪认作了女儿。
　　“周老伯，怎么是您啊！您……”素萍望着眼前这个鞠楼的身影，泣不成声。她泪流满面地说，“静雪，她……”
　　“孩子，不用说了，我都知道……”周老伯迟迟地用干裂的嘴唇说，“雪雪……孩子!你不会寂寞了，你看，你的好朋友看你来了！”
　　素萍搀扶着周老伯离开了墓地。此刻，林禹站在那里，眼睛盯着墓碑上的照片，滚烫的热泪似利刃一样在他心上剜出血来。这热泪是那么的滚烫，滚烫得让人撕心裂肺。
　　风撤断他的眼泪，把泪珠撕成丝线，乎乎地从花里往进灌。他知道静雪不会回来了。如果生命可以轮回，他宁愿自己是她，可以去为她承担一切痛苦，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他不能自己，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悲伤和渴求。
　　“静雪，我来了……来看你……”他的眼前灰蒙蒙的，仿佛她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看着他……
　　过去的已经过去，剩下的没有成为过去的或者即将成为过去的，就让我们静静地让记忆提前把它藏起。
　　他们从冥中墓园回来。周老伯回去了，现在剩下林禹和素萍。他们在宾馆里吃了午饭，他和素萍聊了一些最近两年内发生在他们自己身边的事。有几次他们谈到静雪，但又不得不伤心，关于她的事还得从大学里讲起，这段美好的往事以及后来发生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事都与我们年轻的心或说我们年轻的梦有关。
　　
　　风的情素是这般地无聊，从这儿到那儿都有它的影子，影子里又不是那么的纯情和浪漫。不在黑夜里去，却得意地揉搓着人的感觉，并且慢慢地吐露着无形与无踪，就跟女孩子傲慢的心一样，漫舞着青春的活力与遐想，留恋着嫉妒的酸味和往日对鲜花的爱慕。容颜滴露，悲欢离合，常去常往的无序与倔强的脾性，拧成摆钟一样的无情与虚空。那风波未定的、悄然的心事像问号一样在静雪的记忆里浮现着，该问谁该怎么办还得静默地等待着。
　　林禹的心自然难以平静，好像有人勾走了他的魂。静雪一再在他平静的生活里出现，不仅带走他的时间而且还带走他的心，使他的生活多了许多梦幻的鲜花与微笑。他留给静雪的影响很糟糕，在他们见面前她以为他是一个不可接近、沉默寡言的人。
　　林禹经常见到她，要么在吃饭的时候，要么在偶然的巧遇里。他总想上去跟她打声招呼认识她，可是他没有勇气，他感到她太优秀，自己配不上。
　　有几次，林禹看到静雪和一群女生在他面前经过。静雪穿着一件不时髦但又不落俗的乳色衬衫和蓝灰色牛仔裤。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感觉她的眸子有一种魔力，有种难以抗拒的力量直往他的心里钻，他无法招架，无法忘怀。静雪看着他傻傻的样子，眼睛一闪一闪地从他的脸上划过，每次都是这样的笑容，好像这笑容是她多次经过他绽放的花朵。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打电话的事也没被静雪记起。可是林禹没有忘记，时时还想起她接电话时，在电话里的言语。“不是，你打错了吧。我没有给你打过电话？你是谁啊？”“好的，你在中文系？”“嗯，嗯！”自那以后林禹也没给她打过电话，她也没回打过电话。
　　有一节公共课。老师说，大学里谈恋爱是一门“必修课”。在大学里要学会谈恋爱和处理好男女同学之间的关系，恋爱中要学会尊重与自爱。其实，对于林禹来说，这或许可作为他正确面对静雪的理由。他想这节课应该开在中学里，他太需要这些理由了。
　　“你和静雪的事怎样了？进展如何，汇报一下？”刘十方用胳膊肘捣了一下林禹，悄悄地操着一腔四川口音问道，“你没听见老师说，大学里要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吗？别不好意思，快说，哥几个给你出出主意。”
　　林禹笑着说：“没什么，好了，还是好好听你的课，好好关心你的周研吧，别让她真的变成‘燕子’飞了。”
　　“你上次给她打电话,她的反应怎样？”他把笔架在大拇指上边打圈子，边诡笑着问林禹。
　　“没说什么，你们干的好事让我碰了一鼻子灰，还问怎么回事。你们可真够哥们！”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同学缓缓地说道。
　　“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忙，你能认识她吗？”刘十方抬头看了一下多媒体视频的大屏幕，对林禹得意地说。
　　下了课他们走出教室，向餐厅奔去。十方和林禹是一个宿舍的，他们走在一块儿，边走眼睛边急着向四处寻着。广场上，时时有各种广告条幅刁在气球的后面，像长长的鱼的尾巴。上面写着有关手机的信息，还有其他的广告，似乎充满了节日的气氛。广场旁边是体育馆和操场，操场很大，分足球场和篮球场，后边是羽毛球场和排球场，两者不及足球场的一半大。餐厅位于广场的北面，它前面和左前方是学生公寓楼，好几十顿。从左边数起，分别为一号楼，二号楼，三号楼等等。男生住奇数号楼，女生住偶数号楼。餐厅右边是超市，大大小小的超市算起来有十家之多，还有打印铺两三家。这就是学校的生活区，教学区在西南面。
　　现在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同学们有的从公寓楼上下来，有的从教学区来，人很多也挺热闹。宋小军也来了，他们三个齐头往前走。宋小军是他们宿舍里个头最低，十方个子最高。宋小军夹在他们中间,一边走，一边注视着旁边经过的一对对恋人，男生揽着女生的腰，或者挽着手，看来像一对对亲密的小夫妻。“吃饭去！”“哎”他们班的吴静和她的男朋友向他们打招呼。不远就闻到了餐厅里浓浓的菜香味儿。这个时候，餐厅里最乱，最闹，也最忙，说话声拌着碗碟筷的声响混杂着音乐构成了一曲艰涩难懂的曲子，似乎这曲子是从大家胃里奏出的，也似乎是从锅碗瓢盆里飘出来的。林禹和小军各自要了一碗牛肉面，十方要了份快餐。刚坐下，小军低声说：“高静雪！林禹你看，她在你后面哪！”他和十方一起转过头，真的，她就在后面，和他们隔一个餐桌。她和素萍，另外还有一个男生。当林禹回头看她时，她正好抬起头，和他碰了个对眼。她微微地向他笑了一下，好像他们早已认识。其实他们也真的认识，他们经常碰面，但是她不知道林禹是谁。静雪温柔的眼睛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气，然后轻轻地向林禹点了一下头，林禹也向她微微一笑，不自然地回过头。
　　“有些人啊，说不认识人家，可我刚才看，人家还向他打招呼哪！向我们搞神秘，装什么装呢？”十方敲着桌子说。
　　“你说，你说……不要这么大声，真的我不认识她，只是那次被你们骗了，小声点，不要让人家听到，那多不好意思呀！”林禹突然紧张地说。
　　“好的，不要让人家听到！不要让人家听到！”十方大声嚷。
　　“林禹，我看你应该让她知道，你在相思着她，问一下她对你有没有意思，不要整天地愁眉苦脸。”小军在旁边插嘴说。
　　“对对对，勇敢点，哥们，有兄弟们，你怕什么！怕她把你吃掉！”十方说。
　　“星期四是元旦，你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不要让机会这样错过了呀！”小军吃完面，看着林禹。
　　下午没有课，林禹在篮球场里打了一下午篮球。天边的太阳早已不在了，冬天里可能太阳也易疲劳，早早地睡了，可林禹却难以入眠，一会儿想这儿，一会儿想那儿。
　　静雪和素萍经常在一块儿，她们是好闺蜜，一起上课，一起购物。静雪在穿着上并不是那种举止轻浮的女孩子，她有涵养，有一张可爱的美人脸。虽然处在这个幼稚并不成熟的时期，但她让人看来却比其他女孩子更成熟；为人处事大方得体，富有高贵的气质。她既充满朝气又充满幼稚气。这会儿她也没睡着，好像有什么事纠缠着她，让她久久不能入眠。翻来覆去地在床上，努力地去睡，但是她那里能睡着。她悄悄地唤了几声素萍，见她没有反应，便转身望着黑糊糊的阳台，透过窗帘，她看到了外面隐隐约约的月影，默默地想，如果她能穿上白色的裙子，在月光下跳舞，并且只有她一个人……慢慢地她进入了睡眠。
　　天空里月光很亮，半月的光芒撒在这片净土上，用无限的爱抚着我们纯洁的灵魂。静静地不知什么时候，乌黑的云彩已经飘满了天空，没有吹风，也没有雪飘。但谁也没有料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雪很大，顷刻间给北方这座发达的城市穿上了白色舞衣。
　　早晨雪落满了校园，雪继续落着。静雪早上上了三节课，下午没有课。她和素萍在广场上悠闲地欣赏着雪景，她穿着件米奇色羽绒服，围着一条粉色的围巾，头上带着一个白色的帽子。素萍在旁边，边走边感叹地说：“啊，雪，雪，多美丽的雪呀！”
　　“萍，你知道老师在课堂上说的那首曲子是谁作的，作者是谁？”
　　“不是贝多芬、肖邦，就是我喽！”
　　“不是吧，你在瞎说什么！那首曲子我以前听过，很有感染力。”
　　“高静雪，高静雪，你的节目准备的怎样了，星期五可要上演的啊！”后边一个高个子男生喊道。
　　“什么节目？”素萍问。
　　静雪说：“不就是元旦节目吗，你也有份，咱们系星期五举办。”
　　“喂，李凯，咱们今年举办篝火晚会吗？”静雪回头问后面的男生。
　　“举办啊，你还不知道呀！在操场后面的空地上，现在运材火哪。就等着天黑呢！”
　　“你不帮忙去！真是学生会的主席！”
　　“去啊。走了，拜拜！”
　　“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