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朝科诗事
作品名称:山村沧桑 作者:霞中子 发布时间:2022-10-22 10:53:55 字数:4001
1972年8月,“五奶奶”吴月英60岁了,按政策60岁的社员就可享受“不劳”了。这时的“五公”元纪已经78岁,他早就是“不劳”的。“五公五奶”两个“不劳”自成一户,若无子女则应按“五保户”对待。由于“五公五奶”俩位老人的子女情况比较特殊,要对他们落实“五保”政策就比较复杂。因为,若说他们“无儿”也不准确,因“五公”的儿子就是桂旺,但在解放前,桂旺已经过继给“三公”元规了;若说他们“无女”也不准确,因他有女儿韦美金,不过女儿早已嫁人了。要求嫁了人的女儿赡养其亲身父母,当时没有这个法规,也从无先例。
生产队将这个问题反映到“大队革委”,“大队革委”指示:先动员桂旺赡养“五公五奶”看情况如何再说。为此,生产队长和指导员费了一番脑筋和唇舌,但桂旺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于是,“大队革委”决定亲自出马,到吞团屯来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1972年8月8日晚上,“大队革委”主任韦海归同志和一位“文书”到吞团屯来,在京道家召开全队户主大会。当时红旗队共24户,但有四位因特殊情况未能到会。有几个傍晚就来了,他们奉队长之命提前到吞团来办晚饭,他们杀羊、炒菜、煮大米干饭,因为生产队决定,晚上开现场会前请户主们和大队干共进晚餐。
晚饭后,由韦海归主持会议,就“五公五奶”的赡养问题展开大讨论,并要求人人都要发言。
会议先由桂旺发言,桂旺用铿锵有力、一板一眼的口气道:“他(指元纪公)应该划为地主才合适,在解放前,他抛弃我母亲和我及桂兴俩兄弟,另娶高岭街上大财主之女胡月英为妻,他们抬着轿敲锣打鼓送到吞团来。在解放前,他百般虐待于我,虽说他是我亲父,但早已断了父子之情。我与他早在解放前就分了家,另立门户了。在我未成年时他就不要我了,现在倒叫我赡养他们,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也是没有道理的,我绝对不会养他们的。”
轮到元纪公发言了,他说:“几十年来,邻里作证,我与他(指桂旺)水火不容、针锋相对、势不两立,我如何跟得他住。即使他故意要养我们,那也是别有用心的,我们是绝对不能答应的。另外,我虽有女婿黄甲家秀,但他在巴卜屯那么远,况且他都不能自保,我也靠不了他。我与老伴商量过了,我们意见一致,我们情愿当‘五保户’,由队里保养,我们过世后,我们的房产全部归生产队所有。”
经过大会讨论之后,户主们都同意事主双方的意见。于是,韦海归判决道:“既然如此的义断恩绝,历来不认父子关系,这正如人们常说的‘糯馍落灰,不可吹净’了,那末,我代表大队革委决定,‘五公五奶’就以‘五保户’论处,由生产队负责赡养。‘五公五奶’百年之后,全部房产归生产队所有。”
决议已下,遂成文书,于是“五公五奶”、桂旺夫妇和在场的户主们,全部在决议书上按了手印。
弄敢屯的人看到如此的结局,个个喜形于色,因为人们常说的,‘看热闹的嫌事不大’,反正“五保”是全队的事。一些平时爱出风头好做主张的人当即鼓动道:“还是五保好,免得日日吵!”
“要五保这两老,若让他们仍住吞团是不方便的,必须将他们迁到弄敢屯去,队里另起新房给他们居住。”
“对!这‘五公’之屋必须立即拆了,把木料全运到弄敢屯去重建!免得日后说不清楚。”
因为“五公”之屋与桂旺之屋是连在一起的,它是祖上十六间“大连房”的一部分。一些人是怕以后两老糊涂了说不清分不明。
……,大家七嘴八舌,出谋献计。
最后队长韦庆存道:“对!对!明天天一亮就动手!拆了这五公这三间房!把梁柱板瓦全部运到弄敢屯去。两老的家俬和家具、衣物粮食也都要搬去。全队社员都要出工,立即行动,按搬运斤数记工分。”
这次会议时间很长,散会之时天已拂晓,来开会的弄敢人也不觉困倦,个个兴奋不已。他们立即赶回家去,带上木锤绳索和各种工具,又急匆匆赶来吞团。此时天方黎明,百十个社员,一呼而起,七手八脚、上房剥瓦,爬柱拆梁,“砰砰嘭嘭”、“唿唿喇喇”,干的热火朝天。真个是人多力量大,就这样只一个上午,就把五公三间大房夷为平地,拆个干干净净,原先的高屋大房顿时变成只有空荡荡的遗址了。拆下来的木料和瓦片,被源源不断运去弄敢屯,堆满了队里的晒场。被运去的生活物品,暂时堆放在生产队的仓库里暂存起来。
社员们为什么对拆“五公”之屋那么感兴趣和兴奋呢?这与桂旺平时与队干不太配合、办事高调、好张扬、好显富、好讲怪话的一惯作风大有关系。社员如此“奋战”了两日,就在弄敢屯的西山脚下,给“五公五奶”建了一间砖木结构的小屋子,剩余的材料就用来建造生产队的养猪场。一些上好的红木,生产队就折价处理,卖给队里需要修房的社员。从此,“五公五奶”就在那个小屋子度过晚年,直到终老逝世。从此,两老的生活一切按五保政策处理,由生产队负责。
却说朝科从小就爱好诗歌,当时的他不知深浅,于拆房当天,他一时心血来潮,便在“五公”的残壁上用粉笔题诗曰:“父幼恨待亲儿子,儿老忆悲不为奇;如今家破庄园散,老泪纵横又何必。”社员们除庆柏外都不明白诗之所言何意,有以为是嘲桂旺的,有以为是嘲“五公”的,其实此诗没有嘲笑谁的意思,只是对此事感叹而已。
韦庆柏对韦朝科的这首诗,十分赞赏,他反复地吟颂着,似乎慢慢嚼味似的。韦庆柏是队里唯一文学功底较深的人,在旧社会他读过私塾,《千字文》、《神童诗》、《幼学琼林》等书中的一些章节,他能背诵下来。他经常一边劳动,一边独自低吟那些书里的诗句。他的这种习惯却引起同龄人韦超营的讨厌和反感。超营曾当面对庆柏说,“现在是文化大革命当中,你成天唧唧哼哼这些‘四旧’的东西,你就不怕有一天别人举报你,揪你出来批斗吗?”庆柏听了,一笑作罢,他对超营的话很不屑。
自从朝科“回乡”之后,庆柏渐渐发现朝科是文学爱好者,这一天他又发现朝科作诗于壁,觉得此诗耐人寻味,于是吟吟不已。他似乎找到了共同爱好者或遇到了知音一般,他的心情就像春秋时期俞伯牙遇到了钟子期一样的欢愉。然而俞钟二人是同龄,可庆柏和朝科却是隔代之人呢。从此他俩就像是忘年交一样成了好朋友。
庆柏为了化解一些社员对朝科那首壁诗的误会,同时也为了表示他对朝科题诗的认可,他也找来一截粉笔,在朝科那首诗边也写上一首题为《缺户记﹒有子之父无人养》以附和。其诗曰:“人生下世昧心高,见鸡衔胃从奔逃;重整羽毛飞不去,日今落泪野溪桥。”朝科去读了庆柏的诗,虽然对其第二句不甚理解,不过他心里明白,庆柏此举意在为他壮胆、为他挡箭。因而深为感动。
次日出工的时候,庆柏将他写的一首题为《赞朝科》的诗送给朝科,诗曰:“祖有功德后有昌,状元生下状元郎,此后年年向大比,笔笔高点榜眼旁。”朝科接了庆伯的诗,很是感动,连声说道:“好诗好诗!不过言过其实了,实不敢当的啊!”第二天朝科回送一首题为“赞庆柏叔四阕”之诗,诗曰:“一、山庄亦有英雄汉,能知进退知直弯,不图名利甘自隐,方面大耳眉卧蚕。二、为人善文更能诗,口中不离旧时词,天文地理皆参透,古今中外掌中知。三、为人忠诚性本善,劝人排忧智慧高,一讲三比人自服,处世为人有所超。四、为人胸怀甚宽广,深山碧海心中藏,躬耕垅上志不毁,吟诗作对在家乡。”
从此,庆柏与朝科就更像是志同道合的知己了。
却说1973年正是“农业学大寨”运动热火朝天的时候,县委号召把“农田基本建设”推向新阶段,土地少的生产队要“造田造地”,“向荒山野岭要良田”;向“穷山恶水进军”。高岭公社革委指示,各生产队要大搞“农田基本建设”,“平整土地”、“砌墙保土”、“改造道路”。于是,一场“辟山开路、造田造地、治山治水”的“群众运动”在山区里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
弄敢屯与吞团屯以前地里的石头很多,小的板凳大小,大的能有半间房屋那么大。所谓的“石头”是指“生根石”,当地群众把与山根相连的露出地表的石头叫做“生根石”,这种石头是无法搬走的,必须炸掉才行。而那些不是“生根石”的叫“浮石”,“浮石”早被前人清理干净了。石头“长”在地里有三不好,一是占去了种植面积;二是每当犁地时,犁铧碰上它会被折断;三是不整齐、不好看。公社免费供应火药、炸药、“胶引”、钢钎和镑锤,让各生产队“开石炮”,炸掉这些石头,利用炸开的石头砌石墙、防止水土流失。那时候社员们的积极性很高,干劲也很大,他们从不叫苦叫累发牢骚。这也许是受到“改变家乡面貌”的鼓舞;也许是为了多挣工分;也许是“人海战术”的效应。那时候的山屯里一天到晚“叮、当、叮、当”的打炮眼的声音不绝于耳,久不久又听到“轰隆轰隆”的巨响,那是顽石被炸开的声音。同时,人们还要把村屯中十拐八弯、起起落落的羊肠小道进行改造,使之变宽变直,这有利于行走方便和提高生产效率。
那时的韦朝科个子小、身体弱,但为了表现“回乡知识青年”的“革命觉悟”和“革命干劲”,他积极参加“战天斗地”的突击队,并被编入“爆破小组”,他与队里几个青年负责炸石头的工作。
“爆破小组”的这些青年人,从未受过任何形式的培训,对爆破知识和技术、对炸药、雷管和导火索的性能、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等他们都一无所知,只凭老农们的只言片语的交代就上阵了。当时的他们并不意识到这是非常盲目和冒险的,他们只凭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和一股“革命干劲”,从不考虑个人的安危,表现得非常的勇敢和非常的卖力。
1973年春天,生产队将社员分成一大一小两个组,大组专门搞春种叫“种地组”;小组继续开石修路、砌墙保土叫“垒石组”。朝科和庆柏正好同在“垒石组”。这样他俩正好“恰手”——边劳动边谈诗论对讲故事。在这一年的春天里,朝科开始对家乡山水、对田园劳作、对农村生活,产生的浓厚的情怀。在这相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写了好多诗歌,写得相对好些的有即事诗四首,顺录于下:
一、秋
辞罢都高归故乡,遥望远山意茫茫。
放眼目前皆故土,禾稼将收叶正黄。
二、冬
北风不止石头寒,挥锤不怕着衣单;
晚来欲雨收工处,一抹黄云山外山。
三、春
赤橙黄紫遍春光,一树新叶遮午阳。
劳作小憩芳草地,平卧闲思在花旁。
四、夏
圆圆山塘水常在,荫荫碧树花常开。
午间在此歇凉地,知了啸啸风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