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马上就要摘到那颗梅子了，他感觉有点兴奋，将大脚趾顶在树枝伢上，将手用力伸长，再伸长，只差一点点了，他将大脚趾用力顶了顶树杆上的小枝伢，还没将梅子拿到手上，只听得那个小枝伢咔嚓一响大脚趾顶的那个小枝伢断了，整个身体从树上摔了下来。
　　他只觉得腿上庝痛，痛得抱着腿他大声哭叫起来，爷爷马上从躺椅上爬起来，摸了摸春伢子的腿，也流着泪大声地哭着，看着在地上痛得哭天喊地的孙子说：“没事爬树做什么啰，脚断了，怎么得了啰，你妈妈出去讨饭，要我看好你，又怎么跟你妈妈交待啰。”
　　听到哭叫声，几个邻居围了过来，没有钱，找医生来治是不可能的，村里的长者说锯一节和春伢子的腿大小差不多的竹子，剖成两半边，把中间的竹节全打干净。两个人将春伢子的腿拉长，用两个半边竹子将春伢子的腿夹起来，大家按着做了，又在里面塞满草木灰，再用绳子用力将两块竹片绑起来，春伢子在极度的庝痛和哭喊中被邻居完成了土法治疗。
　　腿痛得他满地打滚，原来只觉得饿，现在痛饿交织在一起，他连哭叫的力气都没有了。邻居们将春伢子抬到床上，爷爷打了盆水，用块破布将春伢子脸上的泥和汗檫干净，坐在床头流泪。
　　张秋英听到儿子摔断腿的消息，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听完公公断断续续地诉说，抱着儿子的头放声大哭起来，家里没有一粒米，没有一分钱，儿子痛饿交加，张秋英又只能拿起讨饭的破碗又出去了。
　　张秋英忍着极度的饥饿急急忙忙赶到镇子里，来到开旅店饭铺的黄老板家门口，黄老板见到她走了过来，慢吞吞地说，听说你儿子摔断腿啦，怎么说你喔，你呀你就是个死脑经，你老公都死了了，日子又过得这么艰难。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哥哥看上了你，他是长沙太平街的大老板，你嫁给他，当个老板娘，住好的，吃好的，比我们都过得舒服，跟你说了这么久了，你还是不肯。
　　也只有我哥哥是个痴心人，怎么就看上了你，一心一意地想娶你，他那个人也是个死脑筋，他要找，长沙的红花妹子会排着队地来找他。今天你来，是想通了吧。
　　张秋英哭着对黄老板说：“黄老板行行好，给我点米，我儿子又痛又饿，给我点米，煮点稀饭给他吃，你哥哥的事，你要他过来一趟，我有事和他谈，最好是我给他打工。”
　　黄老板从家里拿了半碗米过来，说：“他要什么打工的，你没听明白吗，他是要你做老婆。
　　张秋英无赖只好说：“你要他过来先谈谈。”
　　那就讲好了我叫他后天过来，你后天中午来我家你有什么事，你自己跟他谈。明天没饭吃还是来我这里吧，你到别的地方也是讨不到的。”
　　黄老板留了个心眼，只拿半碗米给她，如果明天她还来讨米，事情就会差不多了。
　　张秋英拿着半碗米，宝贝一样将衣脱下来，将米包起来，朝家里跑去，这几天张秋英除了水，她什么都没吃过，但想到痛饿交加的儿子，她还是一溜烟地跑回了家。
　　将米熬成粥后抱着儿子的头，流着泪一口口喂给儿子吃，儿子吃完了，她用手指将碗上的几粒饭和碗里的米汤刮下来自己吃了又用碗扰了碗水喝了下去。
　　她摸着绑在儿子腿上的竹筒问儿子痛不痛，儿子哭说：“很痛，钻心的痛。”
　　“你没事去爬那个树做什么啰？”
　　“我看到树上有个梅子，想摘下来吃。”
　　听到儿子是去摘梅子摔断了腿张秋英又哭了起来，儿子不是饿得难受是不会去爬树的，自己如果能够多讨到点饭，儿子不会去爬树的。
　　她想着，儿子的腿断了，现在这样是治不好的，自己一个人讨饭也是养不活家公和儿子的，不找出路是不行了，早晚全家都会饿死、冻死。
　　晚上她和儿子睡在一起儿子痛得一直在哭，她也只能抱着儿子的头一同流泪一个晚上娘儿俩一夜都没法入睡。
　　儿子是痛得睡不着，她想起死去的丈夫，在他苏醒过来时握着自己的手，虽然没有力气说出话来，但她知道，他这是将这个家托付给了她，她想她一定带大儿子，照顾好公公，报答丈夫。
　　回想自己她丈夫，那是个多么好的人啊。
　　从她懂事起，就每天下午坐在路旁的树下等着他放学回家，他看到她会来就跑过去牵着他的手一道回他家去。
　　柳惠平回家后就做作业，为了不让她吵，他就给她买了本子和笔，教她写字，从一字开始教，每个字要写两行，而且要写好，再读一百遍。
　　两人写完作业，福爹就做好了饭菜，柳惠平总是要她在他家吃饭，有肉吃时总是先夹几块放到她的碗里给她吃。
　　有一次福爹做了红烧肉，在她做作业时就闻到了红烧肉的香味，流下了口水，被柳惠平看到后就羞她，拿出小手巾来给她擦嘴巴。
　　吃饭时她想到了自己父亲，就向福爹说能不能夹几块给自己父亲吃，柳惠平马上拿了一个碗夹了好几块放在碗里让她送回去。
　　她跑这回到家中，看到父亲在门口吃着红薯，自己将红烧肉倒在自家的碗里后，要父亲吃，又跑回了柳家。
　　她看到福爹两父子都坐在那里等她吃饭，那天她觉得那是自己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自己稍大以点在柳惠平的教导下已经认识了不少字，有一次她从柳家拿了一份报纸，回到自己家，读给父亲听，父亲听完抱着她亲了又亲，说女儿很聪明。
　　后来自己学会了算术，学会了加减法，到柳惠平到长沙城里读书后，自己也大了些，就跟着父亲下田种田了。
　　她会记得柳惠平会要回家的那几天的日子，到了那几天在他应该回家的时候，就会不停的向他回家的那条路张望，如果等了到他回家就会跳上田埂，洗干净手脚，有时帮他拿着东西和她一起回家。
　　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见着柳惠平就会脸红，就会心跳得很快，不敢直视柳惠平，也不敢到他家里去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躺在床上睡觉前总是想他，想他在做什么。回想他的过去帮自己所做的一切。也是他不嫌弃自己是丈夫家长工的女儿，娶了自己。
　　公公对他们家也很好，她家如果有什么事情，公公家总是会帮他们想办法，甚至出钱出力。出嫁前自己的父亲曾经给她说过，公公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有着这几十亩上等的好水田和一幢较好的宅子，好几辈子人都一直过得舒舒坦坦的日子，只是好几代了都是一脉单传。
　　嫁过来后，第二年儿子就出生了。
　　丈夫有两个爱好，一就是喜欢看书，还一个和公公一样的爱好就是喜欢看也喜欢唱花鼓戏。张秋英以前听丈夫说什么要打倒剥削阶级，要平均地权，她都不相信，她甚至害怕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会失去。现在她到是特别的希望这一天的到来，她知道自己丈夫是读过书的他说的就一定会是真的。她祈盼着这新的社会的到来。
　　虽然这段时间自己讨饭，加上以前种下了一些红薯和土豆，没有将一家人饿死。她自己却什么都吃过，野菜、树皮、草根，甚至观音土她都吃过。
　　她想她不能饿死，如果她死了，公公和儿子也会饿死的。现在儿子摔伤了腿，再不治，可能会落下一辈子的残疾，甚至会丢了命，柳家就这一根独苗，那怎么向地底下的丈夫交待。
　　现在这样靠讨饭她就是不吃不喝也没办法养活也养不了这一老一小的，一家人迟早都会饿死的，她想，如果能以她的死能换取这一老一小的活，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去死。
　　她想起铜关镇街上开旅店和饭铺的黄老板找她说的，要他改嫁的事，她想或许这是现在唯一能救儿子的路了。
　　天一亮，她就往镇里赶，走到黄老板家，他们还没有起床，她坐在黄老板的家门边。
　　一直等到黄老板出来，黄老板一见她就说，来讨米的吧，叫她老婆提出事前准备好的小半袋米给了她，并跟她说：“我是赶去长沙的早班船的，明天和哥哥坐早班船回镇上，还有什么事吗，我们边走边谈吧。”
　　刚走两步就跟她说：“想好了吧，我看你也是好几天没吃饭了吧，你看看你自己廋成什么样子，就剩几根骨头了，今天多给你一点米，回去煮点干饭吃。明天我哥哥来了你才有精神和他谈谈啊。”又说他哥哥是一个多么多么好的人，黄老板以前也是给别人打长工种田的，是他哥哥买下这个店铺并帮他一步一步将这个店铺做起来的，没有哥哥他，就没有他现在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