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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顾长白的苦衷

作品名称:樱花祭      作者:桃李春风      发布时间:2022-10-13 00:12:40      字数:5591

  白天的戏结束后,大家正卸妆、吃饭。这时,陆晓渊接到白立轩打来的电话。这是他入团十多天以来第一次与白立轩通话。白立轩在电话那端也没有说什么要紧的事,主要是想知道他和白露在剧团里过得怎么样,能不能适应、快乐不快乐。陆晓渊挂断电话,与白露聊起来。这时,只见晴好的天气忽然间卷起一股旋风,旋风急速地卷着圈打着转,将墙外的麦秸、纸屑带进来,霎时间尘土纸屑在空中乱飞,遮天蔽日。大家见状都慌了,捂着脸,掩着碗筷往屋子里钻。“是不是窦娥的冤魂来了?”有人开玩笑,大家都乐了。
  一时,风没了,大家又都往门外走。正乱时,春晓突然发现踩了别人的鞋跟,正要道歉,谁知柳岩回头白了她一眼。春晓道:“凶什么凶?又没踩着你的脚!”柳岩、春晓都是团长眼里的红人,彼此印象也都不错。柳岩原以为是宝权,回头要骂,不想却是春晓,就白了她一眼。却不想春晓比他还要厉害。柳岩道:“没踩我的脚踩谁的脚了?”春晓听了他这句话,笑岔了气,咳了两声,手揉着咽喉,说:“我踩的是你的鞋!”柳岩知道春晓性格刁钻,最喜与人磨嘴皮子,知道越说越说不清,便没再理会她,端着脸盆舀水去了。
  春晓见锅里是炒土豆片,感觉没胃口。壶里的水快要开了,春晓拿着自己的茶缸站在炉边等。一扭头,看见张一红独自站在房主住的那屋门口,一只脚踩在门槛上,探着头往里看电视,手里还捏着半根脆生生的麻花。这里,水开了,春晓倒了半缸子水,也凑到那边看电视。只见屋里炕沿上坐着房主和她的女儿。张一红问春晓:“刚才我见你和柳岩在那里对骂,是为了什么?”春晓哼了一声,道:“踩了他的脚,他就凶起来了,还白了我一眼——我最受不了这个。”张一红最是个调三惑四、专爱说风凉话的人,听罢春晓之言,说:“仗着比别人多会两出戏,有什么轻狂的!我若是你,非将他骂个狗血喷头不可!你还小,快别让这些恶人欺负你了!我劝你别再受他们的气了!”春晓笑道:“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别的我倒认为没什么,就这一点让人难受。原该是我先说‘对不起’的,谁想他先急了。”张一红没再言语,两人挤在一处看电视,不提。
  饭后,宝权找人打牌,凑不够人手,便喊天鹏。天鹏正在那里打煤球,听见宝权喊他,摇摇头,指了指顾团长住的屋子,宝权便明白什么意思了,也不再难他。天鹏的本职工作除了在舞台上拉幕摆道具外,还要拉水、挑水,每到一处搬砖、生炉子等繁重力气活。他现年三十多岁,原籍是河南漯河,与宝权算是半个老乡。他干活粗鲁,反应有些迟钝,据说是小时候吃错了药。跟团两年多来,就那几出戏,至今还会犯迷糊,往往不知道他们唱到什么节骨眼上,该拉幕了。摆道具也是颠三倒四的,因此,顾团长骂他不堪,他也不甚在意。昨天挂幕时,不小心将左手划伤,流了不少血。顾团长又生气又觉得他可怜,便让他坐上顾长白的摩托车,去了邻村一家诊所,敷了些药,包扎了。顾团长让他打煤球,他说手还疼,打不了,顾团长很是气愤,道:“打煤球要一只手就够了,就你会找借口!”天鹏只得拿了火箸,坐在那里将风干了的蜂窝煤敲打成块。
  不一会儿,就打了一箩筐。天鹏猫着腰,两胳膊将煤筺紧紧揽住,小碎步抱到炉边放下,抄起铁锹往炉膛内添了一锹煤。忽觉得左手热辣辣地疼,忙扔下铁锹,看时,裹着的白纱布已渗出了血。
  天鹏走出院子,往舞台上去了。舞台上有他自己的箱子,他要找一块布,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第三天,也就是剧团在朱吕村的最后一天,白天的戏结束后,马村长特意邀请顾团长到他家做客。因团里总共不过三十个人,马村长同时也邀了团里的其他人一起前往。舞台这边只留天鹏一人看管。末了,顾团长打发人给天鹏带了一份蒜薹炒肉丝和两个饼。晚上,马村长又与顾团长商量,戏结束后是否要加演一折《表花》,还说最好是柳岩版的,顾团长一口答应了。晚上的戏开演前,顾团长上台提前为观众作了戏后加演的通知。
  《秦英征西》结束了。在后台,柳岩匆忙卸了妆,又重新添加了梅英的脸谱,戴了梅英的头饰:珍珠抹额、玛瑙吊坠发簪、各色小花卡,腰后有长穗辫、脸颊有鬓角等;又穿了三层裤裙,最外一层为翠绿撒花洋绉裙,裙边系有豆绿宫绦,上身罩了玉色红青缎子小夹袄,风姿绰约。时间紧迫,却早已有春晓站在他身后,递去一只小喇叭,柳岩转身接了。春晓又递了他出场要拿的红帕子和扇子,柳岩一边接着,一边往前面走,天鹏将幕拉开,柳岩站在三层幕后,等待出场。
  二十分钟的《表花》结束后,由顾团长相陪,马村长及一位观众代表上台,分别进行了讲话和为柳岩披挂红绸一条。柳岩静立在旁,含笑接过。稍时,观众起身离开,天鹏等人卸幕。
  且说次日将近正午,村里来了一辆大型豪华大巴,车身标有“临汾尧都”字样。没错,这是临汾区政府于两日前与顾团长取得联系,欲请剧团前往为一文化广场竣工庆祝演出。此辆大巴正是尧都区政府派来专程迎接的。团里的人也早已得知有此行。只是拉东西的车还没有来,大家都有些着急。顾团长又打电话询问,言说是拉东西的车随后就到。又过了一二十分钟,果见一辆大货车开进村了。于是,大家开始装车,大小三四十个箱子,满满当当总算全部装上了。顾团长和柳岩跟这辆车,在前面驾驶室坐了。剩下的人统统坐大巴。大家坐定,蒋画娘清点人数,又负责安全事项。不一会儿,大巴车徐徐驶离了村庄,紧跟着那货车也启动了。村里有些老人舍不得他们走,大清早就来到舞台下默默看他们忙碌,一直到他们离开朱吕村,消失在异乡路途上。
  进入临汾地界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了,大家都有些困倦了——当然,这比赶夜场连夜出发要舒服得多。然而,大家还是东倒西歪在车上打起了盹。独张一红、春晓和白露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一边说话一边嗑瓜子。只见顾长白笑着走来,紧贴张一红身边坐了。春晓和白露知趣,拨开张一红的腿,往前面坐去了。
  这里,顾长白向张一红要瓜子吃,张一红将他的手打开,瞥了一眼,冷笑道:“没啦!”说着收了目光往车窗外“呸”了一口。顾长白待人诚笃,最是个胸无城府、心直口快的人。
  其实,在与张一红相恋之前,顾长白曾有过一个女友,不是团里的。那女子因嫌顾长白是唱戏的,双方交往了一段时间,便断了联系。为此,顾长白觉得很委屈,但又不知向谁倾诉。他也曾向那女子解释说,他虽然在剧团里混日子,只是迫于父母之命,管电脑字幕的,并不唱。那女子不听这些,断然与他绝交。顾长白又气又恨,气的是那女子无情无义,恨的是父母让他走上了这条路,可自己根本就不喜欢这一行。他总也无法忘记父亲对他的教导“蒲剧是一种民间艺术”,让他上了这艘无法调头的船。然而,十九岁的他有着与同龄人同样的渴求,每每夜深人静之时,他深感孤独落寞,他想到自己,也算是个相貌堂堂充满阳刚之气的热血男子,又不禁回想起那个恩断义绝的女子,想起她高挑身段、姣好容颜,一股热流潮水般袭遍全身,让他产生莫名的冲动。跟了父母三四年,父母只说他年龄还小,关于他对象的事不大过问。几个月前,他发现张一红对他有好感,便对她敞开了自己的胸怀。张一红的容貌虽不及前位女子的好,但也算过得去。顾长白穷追不舍向她求爱,张一红思前想后,想到,自己在“百花”一天,就是他爸的手下,与他的儿子恋爱,总会得到一些恩惠,抱着这样的心态,她就与顾长白大胆地谈起了恋爱。顾长白闲着的时候,便教她上网聊天,或每到一地,悄悄与她逛街、买衣服……
  这里,顾长白笑说:“没啦?我不信,别让我搜出来!”说着就伸手去掏张一红的裤兜。张一红使劲掐了他一下,他疼得忙缩手回去。张一红道:“这是白天,放尊重些!再动,仔细你的手!”顾长白瞧了瞧前面的座位,见他们都不留意,便笑说:“我只要你的瓜子,你怕什么。”说着,又将手伸进去。这次,顾长白的手直接探到了她的腿部。张一红红了脸,也只得放纵了他。顾长白见她有意,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将她压倒在松软的坐垫上,欲宽衣。张一红推了他一把,说:“哪里使不得,偏在这里!急死你个猴子!”顾长白原本有些好色,此刻哪里听得进她的话,不由用了些强……
  ?
  车终于停靠了。
  大家相互推醒,睁眼瞧这车外的世界,一边瞧,一边下车。扑入眼帘的是一片金灿灿的阳光和广场周围碧绿的绿化带。只见广场中央有临时搭建的一个大舞台,舞台边上系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在阳光下轻轻舞动;又见地上洒满了碎银纸屑。原来,这广场是尧都区政府的一项政绩,距离著名的旅游景点尧庙不远。广场向东一千米,便是车水马龙的街市。
  且说这尧庙,其规模居全国之冠。尧舜的故事就是从这里起源的:庙内有五凤楼,尧王与其四大臣宰被誉为五凤,“一凤升天,五凤共鸣”,五凤楼因此得名。尧王建都平阳(临汾)后,一次行至万安村旁的历山,见一农夫用一头黄牛和一头黑牛在耕地,木犁的扶手上挂着一面铜锣,随时敲打。尧王觉得奇怪,便问缘故,农夫答:“打黄牛黑牛不走,打黑牛则黄牛不走,一直鞭打牲灵,于心不忍,故用锣声惊吓,使黄黑二牛都以为是鞭打自己,促使二牛加快步伐。”尧王听罢,深感耕者心地善良,聪慧贤良,如果做官封王,必定会爱护百姓。后来就把王位禅让此人,这人就是历史上的舜王。尧后来还将二女娥皇、女英许配给舜做妻子。这就是历史上非常著名的“尧王历山访贤”。
  ……
  这里,顾团长已与有关方面负责人到某处协商事宜去了。蒋画娘组织大家坐在树荫下休息纳凉。至黄昏时分,只见顾团长独自出现在人群里,说:“七场戏。”大家问住处和饭食,顾团长有些气愤地说:“住的话,暂时定在某宾馆里,饭食问题尚没解决。”大家听后都有些心凉。蒋画娘将顾团长叫到一旁,低声絮叨了好些话。顾团长情绪一直很低落,不停地抽烟。忽见顾长白骑着一辆豪爵摩托车风一样从那边驶来,笑说:“吃饭问题解决了,也由区政府负责,送快餐。”天鹏笑着接道:“咱们那套土锅灶该退出舞台了。”大家又叙说一番。因相邀匆忙,顾团长已与他们达成一致,当天晚上不演出,第一场戏放在次日白天。
  这里,天鹏等人开始挂幕,没事做的便欲相携逛临汾夜市。顾团长强调:“安全第一,不要太晚,最迟十点之前要回到宾馆。”之后给他们说了宾馆的详细地址,大家这才各自散去了。
  晚上,大约八点钟,就有人从街上回来了。
  这是一家并不豪华的宾馆。顾长白、陆晓渊、柳岩、张一红、春晓、白露等六七个人嘻嘻哈哈上街回来,爬上四楼,到顾团长房间里凑热闹去了。原来,团里但凡上了年纪的人都没有去逛,有的托人捎带了一些东西回来;赵淑贞有病,况且她平日里很少与人凑热闹,也没去逛;柳之航夫妇因要照看孩子,脱不开身,也没去。这些人只与顾团长夫妇在房间里看电视、聊天,剩下年轻的、年少的都去了。
  这里,蒋画娘见他们几个人回来,个个脸上喜气洋洋。只见张一红手里提着个大塑料袋,鼓鼓囊囊装了一袋子东西。她知道张一红平日里最爱吃零食,便猜知是儿子花钱为她买的,因人多不便当面质问,只咬牙狠狠地瞪了长白一眼。长白知道母亲为何,扭头向人搭话。春晓也许是走累了,满脸通红,嘴里嚼着橘子,还不停地向翠兰展示她买的发卡。独不见天鹏和宝权,众人便问。柳岩说:“宝权的手机掉到大盘鸡里了。”众人哈哈大笑。柳岩接着说:“我们三人在一家饭店吃饭,宝权最爱吃大盘鸡,便点了一盘,谁知吃到中间,手机响了,忙接时手一滑,便掉进去了。”大家又笑了一回。蒋画娘问道:“吃的是多少钱的?”柳岩笑说:“他一人吃,是个小盘,二十五块钱,外加一份面。我不喜欢吃那个,只要了一碗臊子面。天鹏饭量大,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牛肉丸子面。”这时,柳之航说:“听说牛肉丸子面是临汾的名吃。”在床上睡着的顾团长这时说:“天鹏肚子里只长了一个心眼,就是吃。”蒋画娘推了推他,道:“人家说话,你插什么嘴,都还以为你睡着了呢。”又说,“他俩怎么还没回来,都快十点了。”柳岩道:“我们吃过饭,路过一处摆夜宵的,也真巧,宝权碰上了他的一个老乡,在路边卖烧烤。那小伙子真够意思,拉着他的手死活不放,当即使人开了两瓶啤酒,两人坐在路边没完没了地扯。我和天鹏便在一边等。实在等不及了,我说‘天鹏,咱俩先回去吧’,谁知天鹏那死鬼赖着不走,说‘我们都是老乡,好不容易见面了’,死活不回来。所以,我只有一个人先回来了。”蒋画娘道:“天鹏也真不自重,难怪头儿整天说他。”正说着,只见宝权和天鹏出现在门口。宝权的脸涨得通红,似有些醉了。眼见快十点了,大家也都有些困乏了,便陆陆续续离开顾团长的房间,各回各处了。
  这里的人散去后,蒋画娘问顾长白:“刚才上街,花了多少钱?”顾长白斜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说:“没花多少。”蒋画娘道:“你少用这些糊涂话来对付我,究竟花了多少,给张一红买了多少东西?”顾长白坐起来,道:“上个街回来,你还要问这问那的,烦死了!我的钱,我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蒋画娘见儿子有些不耐烦了,便认真地说:“不是我嫌你花钱,你也想一想,这么多年来,我和你爸率这些人四处漂流,容易吗?你年龄还小,那张一红不是个省油的灯,别看你比她大两岁,论做人行事,你远不是她的对手。我劝你还是早早收了这份心,别再往她身上搭钱了。再过三年两年,咱找个好姑娘,你也靠得住。婚姻大事,岂是你们小孩子当游戏玩的?”顾长白听母亲一句一个“你还小”,不由上了火,抓起枕头摔到墙上,道:“我都十九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自有道理!哪个家长能像你一样,死死地把我卡住,我若是拖生在别人家里——哪怕是下苦、种地的,我乐意,吃上几年苦,挣点钱,早远走高飞了,在外面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的道理!”说着,不觉鼻子酸酸的。蒋画娘道:“你是我儿子,做娘的怎有心卡你?”顾长白道:“既如此,刚才你一问再问,问个什么?!”顾团长被他母子俩的吵声搅醒,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吵什么?人家还要歇息呢。”蒋画娘道:“你就知道睡,长白的事你到底也该管一管了!”顾团长道:“他都那么大了,我管得了初一,管得了十五吗?他自己的钱,你别老替他收着,给了他,省得天天对来对去的。”蒋画娘叹了一口气,掏出二百块钱放到床上,顾长白道:“就这些?”蒋画娘道:“这些你先拿着,回头我再给你。”顾长白拿了这些钱,重重地带上门,回自己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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