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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6

作品名称:龙船调      作者:雷耀常      发布时间:2022-10-01 19:13:24      字数:8711

  25
  诸天审判人犯有先例,不需要教科书,也不需要跟他人学,更不要外出考察、大学进修、学校短训。解放时节,覃、田、李姓家族的大地主、小地主、恶霸地主、坏分子们,几百人被押解在覃家祠堂,人人过堂、个个审判。镇上有个小地主叫李戒六,帮助过共产党,也帮助过国民党,特别是贺龙红军在诸天的时候,不但无偿提供房屋,还倾其所有捐献了五百大洋,但是也被煽动起来的贫苦群众拖出来开批斗会、诉血泪史、炒盐黄豆。
  民兵队长向德亨持枪说,姨妈关起来,姨妈关起来。
  齐春芽也跟着怒吼,饿死他,饿死他,尝尝饿饭的滋味。
  向德亨一枪托打在他屁股上说,你戒嫖、戒赌、戒酒、戒烟、戒仇、戒惰“六戒”,仍然成了阶级敌人。说说看,你是怎么剥削我们贫下中农的,一点一滴全部吐出来。
  李戒六本就是个老实勤奋人,虽然读过几天私塾,却不善言辞,更不会狡诈,怎么吐得出来剥削他人的事实呢?
  樊战球带土改工作队到县里开第一届人民代表会,镇上由巴道寒、向德亨几个二杆子搞个八百五、二百三。李戒六被关押在李氏宗祠,没人送饭,没人送水,竟然被活活饿死。向德亨惊慌地说,姨妈怎么办呢,他是镇公所和县政府的统战对象、开明绅士呀。
  巴道寒轻松地说,“野葱滥豆豉,凉拌;排骨和凉水,清炖。”丢到夷水喂鱼,挂在树上喂雀,甩到天坑喂蛇。
  齐春芽挺着大肚子、嚼着老酸菜说,巴兄弟、巴同志,如果樊战球和工作队回来追问,怎么交差呢?或者县政府来要人,又怎么回复呢?依我看呀,不如桐油煅了、一把火烧了,一来无影无踪、尸骨不见,想找也没有地方;二来免得李戒六阴魂不散,到处索命。
  土家人有一习俗,至今保留着。如果亡人阴魂不散,出来作祟,影响他人的平安生活,便请端公老师画符封镇、桐油煅烧、瓦罐深埋,不让其为鬼害人、转世投胎。巴道烫吊着一双长长鼻涕说,我去找桐油,在勾魂柱下一把火烧了,以免出来祸害他人……
  向德亨把田瓜儿和李瓶瓶带到公社卧室,“吧嗒吧嗒”地抽着叶子烟说,姨妈而今眼目下,你们两个相互挤奶水治疗恶麻草,姨妈拖久了草毒浸到血液,再治疗就困难了。
  田瓜儿和李瓶瓶很感激地望一眼向德亨,认为共产党的干部队伍,还是有好人,并不全是坏人。
  向德亨的家虽然近在咫尺,但是,自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也学巴道寒在公社整理了一间卧室出来,一是工作忙没有时间回家,二是躲避齐春芽、向阳花和巴道寒,让他们像野狗一样打皮绊、玩风流,“眼不见,心不烦;人不知,气不怄”,让两个女人累死他、拖死他、骨髓吸干抽死他。一会儿,李瓶瓶挤奶水搓了自己和田瓜儿身上的恶麻草,向德亨关切地问,姨妈弄好了吗?
  田瓜儿满脸羞红地说,好多了,劳慰巴院长。
  劳慰是诸天人的一句土话,就是谢谢、感谢、慰劳的意思。向德亨微笑说,姨妈你们拿什么来劳慰我呢?
  田瓜儿虽然比李瓶瓶年轻两岁,结婚也才个把月,但是她毕竟已经嫁了人,属于别人家的人,就是吃了眼前亏,也是别人家的事。但是,李瓶瓶不一样,她是田家的嫂子,属于田家的人,如果她吃了眼前亏,就是田家人吃亏。所以,这回田瓜儿必须挺身而出,视死如归,保护嫂子。她放开胸怀说,全部在面前摆起的、挂起的、吊起的,院长大人想什么慰劳只管来,我田瓜儿绝不吝啬。
  向德亨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齐春芽、向阳花和巴道寒在一起的交媾场面,浮现着民兵们在公社食堂的群戏场面,同时耳边还时刻回响当年银耳狐狸一样叫床的迷人声音。于是,他的身子燥热起来、心脏跳动起来、血液奔腾起来、气息粗壮起来、手脚痉挛起来,横躺在那架宽大的木板床上,像母鸡生蛋一样颤抖着声音说,脱脱脱,姨妈全部给我脱光。
  田瓜儿眨巴着一双迷人的大眼问,院长大人,脱你还是脱我们?
  向德亨闭着眼睛说,姨妈先脱我,姨妈再脱你们。
  脱就脱嘛,公社食堂当着几十个男人被脱了一次,现在面对他向德亨一个人,还不敢脱吗?“好糠不用当面吹,好女不吃眼前亏”,先前就是不听使唤,被民兵生拉鼓扯地掺了一顿恶麻草,至今屁股墩还在疼痛。于是,田瓜儿把李瓶瓶拉在一边,先脱向院长,再脱我们自己。
  向德亨仍然闭着眼睛说,姨妈先搓我的肚皮,再捶我的背脊。
  田瓜儿惊讶地问,院长大人,就这样简单吗?
  向德亨万分悲哀地说,我要是个男人,齐春芽还会去偷人吗?一顶大绿帽子,让我戴了几十年呀。
  田瓜儿嘟着薄薄的嘴皮子安慰说,这样也好,少许多事情,院长大人可以安安心心地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像你的祖先一样,风光一辈子。
  向德亨十分得意地说,姨妈向氏祖先和廪君一起西拓疆土时节,是四姓之首,第一个被分封为向王。李瓶瓶姨妈你也过来,一个搓我肚皮,一个捶我背脊,让我也享受一盘田瘸子那样的腐朽生活。
  田瓜儿咬一咬洁白的糯米牙讥讽说,真是白变一回人种,浪费了世上美好资源。
  向德亨没有回答,想起田瘸子往昔的幸福日子,五六个夫人、十几个丫鬟,搓的搓脚,搓的搓手,喂的喂菜,喂的喂酒,幸福得像土司老爷、皇帝佬儿。
  有一次,县长来诸天镇视察,田瘸子也显摆,把夫人、丫鬟全部喊来陪客,陪得县长大人不愿走了。大腹便便的县长望着三姨太笑眯眯地说,委员长在前方抗战,田镇长在后方抗战,前方后方都是战场呀。
  田瘸子以为县长大人在夸耀他,也笑得像一根点燃的向花梗说,委员长号召我们“人不分老幼,地不分南北,皆有抗战职责”呀。我把地方经营好了,也是为抗战出力嘛。
  县长忽然脸色一变说,“一个领袖、一个政党”的委员长提倡新生活运动,也只有一门夫人,田镇长却有五六门夫人、十几名丫鬟,人拖得像干柴棍,行脚走路像熟菜薹,还有能力抗战吗?
  田瘸子自然明白县长的意思,端着酒杯笑眯眯地说,诸天远离重庆上千里,新生活的春风还在小巴山那边的长江。三姨太、四姨太,都过来给县长大人敬酒呀。喝完了这顿酒,我们也要开展新生活运动。
  几个姨太拥挤过来,打情骂俏地围住了色迷迷的县长。
  不知什么时候,田瘸子悄悄离席走了,留下几个姨太太陪县长大人继续喝酒作乐。最后姨太太们都累了醉了走了,只留下三姨太和县长大人一边喝酒作乐,一边开展新生活运动。向德亨当时正在冰凉的池塘挖莲藕,见县长大人和三姨太双搂双抱进了房间,气得大骂一声,姨妈老子的菜园子,能让他人白薅吗?
  人类的漫长历史,其实就是一部性爱史。如果失去了性爱,人类就会孤独寂寞,最后就会慢慢消亡,世界也会随之跟着消亡。所以,土家积攒的言子、收罗的典故、编排的四言八句,基本上都是在性爱的烈酒中泡熟的,就像人们经常歌唱的那样,“一天不唱歌,太阳不落坡;半天不逗姐,老天不得黑。”薅菜园子,也是是诸天人的一个古老言子。
  诸天镇金家有个大地主,六十来岁身体就不行了,整天病哀哀、哼腔腔,走路拄棍子、夏天穿袄子、出门戴帽子、出气扯风箱子、咳嗽眼睛瞪得像牛卵子,天天抱着药罐子。草药老师看不好,去找八字老师。八字老师说,您老人家这不是病,是阳盛阴衰、肝火旺烈,找一个小妹崽儿冲一回喜就行了。于是,老地主用十三担谷子,娶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妹崽儿冲喜。一夜之后,小妹崽儿就变成了小地主婆,老地主的身体却越来越不行了,连床铺都下不来;小地主婆的身体却越来越水嫩了,到处向男人抛洒媚眼。老地主家虽然田土多,水稻、苞谷、洋芋、红苕种了几弯几槽几坝;长年也多,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齐全,但是没有哪个敢接受小地主婆风情弥漫的媚眼,因为都怕长年钱搞脱,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小地主婆见没人张睬,心生一计对一个刚刚结婚的长年说,从明天开始,你专薅菜园子,别的事情莫管了。
  长年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很有力气,何乐而不为呢?菜园子一般种瓜果、蔬菜,没有下重力的地方,安逸得狠。这天中午,太阳大得不得了,他正薅枝繁叶茂的黄瓜,锄头竟然碰到一张白嫩屁股,吓得大声叫唤起来,屙屎嘛,有茅厕呀,怎么跑到人家的菜园子来,未必是狗子死了变的吗?
  白嫩屁股仍然不理睬,“嘶嘶”地一直尿下去,把黄瓜叶子吹打得“哗哗”响亮,冲刷得地上的蚂蚁纷纷逃窜。
  长年晓得,站起屙尿是男人,蹲起屙尿是女人,只好把脸扭到一边闭着眼睛说,要屙就快点,等会儿老地主爷和小地主婆来了,谨防把你口口用麻线缭起。
  一个声音忽然说,睁起眼睛看看我是哪个,自家菜园子屙一泡尿,还要把口口缭起吗?常言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谷子搭了好过年”呀。
  长年睁起眼睛一看,差点儿吓脱了魂魄,这不是少奶奶吗?
  小地主婆歪着嘴巴说,你刚才为什么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长年委屈地说,少奶奶,我哪里敢说你的坏话呀,就是借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嘛。何况少奶奶对我们下人这样好,也没得坏话可以说呀。
  小地主婆皱一皱小巧的鼻子“哼”两声说,你先前不是说“老地主爷”和哪个来着呢?
  长年顺口而出“小地主婆”。
  小地主婆愠怒着一张粉脸说,还不是呢,背后叫我小地主婆,我孩子没有生出来就成了婆婆吗?你不是诅咒我快点老快点死吗?
  长年听了这话双腿一软跪下去,准备磕头谢罪。可是这一跪,吓得他脸青面黑、屁滚尿流、汗如雨下,小地主婆竟然没有把裤子捞上来。
  长年磕了几十个响头,转身想跑,被小地主婆怒声喝住,你娃儿哪里去,就这样“叫花儿逛窑子,干缠”,把我看够了、看饱了、看舒服了,不把几个参观费吗?
  长年站在那里,双脚陷进泥土,闭着一双眉毛浓黑的大眼默默念着,不要长年钱了,不要长年钱了,等死嘛。
  小地主婆不但没有让他去死,而是抓住他打摆子一样抖动的双手说,大哥,我的裤儿穿起了,你把眼睛睁开嘛。
  长年睁开眼睛看时,小地主婆连衣服都脱了,只穿一根红肚兜和他肚皮靠肚皮站着,一张脸红得像天上的火烧云,一张胸跳动得像水里的葫芦瓜。长年闭着眼睛说,少奶奶,快走呀,我要薅菜园子。
  小地主婆说,我要你先薅我的菜园子。
  长年说,这块菜园子不是你的,未必还是我的吗?
  小地主婆闪着秋波说,那块二指宽大的小菜园子。
  长年伸头四处张望说,这一片菜园子都连扯着,哪有二指宽的菜园子呢?
  小地主婆扑上去抱着他粗壮的腰杆,抵着尖尖的下巴、摆着滑滑的肩膀、喘着娇娇的气儿说,下面的菜园子。
  一个健康的男人,如果被一个年轻而且漂亮的女人拦腰抱着、深情呼唤着,还无动于衷的话,那么,他一定是身体有了疾病,或者灵魂早就死亡了。年轻长年似乎明白了小地主婆的心思,但是不敢,怕是圈套,他还有几吊长年钱,要养活奶子老汉和正怀孩子的女人。
  小地主婆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很大方地说,如果你薅了我的小菜园子,晒了我的太阳,长年钱不但不少你一文,还会给你增加许多。
  长年虽然很想把她的太阳疯狂地晒了,但是仍然不敢,因为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是东家的小婆娘,是镇上人见人爱的一朵露水鲜花。所以,他扯开她紧紧箍住的小手,转身从黄瓜地里逃了。
  小地主婆怒喝一声,站到起!不然,我大声喊叫了。
  长年真像木桩一样站住了,连大气都不敢出来。是呀,要是人家喊叫了,“没得到羊肉吃,倒惹一身臊”,你说得脱也说不脱,说不脱更说不脱了。
  小地主婆撵上前去,喷着芳香迷人的气息说,你哪里像个有用的男人呢,“见色你不餐,必定有些憨;有酒你不酌,死了变麻雀”薅我二指宽的小菜园子,总比这二十亩的大菜园子轻松呀。如果说开了花儿、结了瓜儿,让我怀上了养老的儿女,一定给你重赏。
  长年想起屋头穷酸贫苦的老汉老娘和女人孩子,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小地主婆,竟然一时性起,把她按倒在黄瓜地里薅了,薅得黄瓜藤扯死了一片又一片,薅得小地主婆翻滚了一圈又一圈,薅得太阳落了山坡、月亮爬上了树梢。
  世间最勾引人的东西,不是金钱,也不是官职,而是色情。年轻长年和小地主婆有了第一次,肯定有第二次三次四次;有了白天,肯定有早上中午晚上。他的女人不解地问,你过去打早薅人家的菜园子,插黑就回来了,为什么现今夜深了才回来呢,未必晚上点起火把薅人家的菜园子?
  长年红着黑脸说,是呀,白天薅阳坡上的菜园子,晚上薅阴坡里的菜园子。
  长年的女人玩着长长的发辫说,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吃的菜还分阳坡阴坡、沟上沟下,哪像我们受苦人呀,一辈子吃一块地里的黄叶子菜。
  世间最傻的是自以为幸福的女人,男人背叛在家门口了,还“滋滋”地舔着蜂糖罐。长年的女人天天数着男人带回来的几文铜钱,竟然幸福得嘴巴笑到脚后跟,时刻夸赞自家男人勤快得不得了、聪明得不得行,只要有钱拿回来,就是天天住在地主家也行呀。可是世间的事情都会“雁过留声,蛇过留痕”,天长日久了,哪能不让人晓得呢?有那些好事者,或者是嫉妒者,或者是吃了干饭无聊者,把事情告诉了长年的女人。
  长年的女人说,不要挑拨离间,我家男人不是你说的那号人,老实得很。
  好事者煞有介事地问,你家男人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长年的女人眨巴着眼睛说,半夜过后。
  好事者又问,深更半夜做什么?
  长年的女人又说,薅人家的菜园子呀。
  好事者哼着鼻音蔑视地说,今晚我带你去看看,你家男人到底薅什么菜园子。
  晚上,长年的女人跟着好事者悄悄来到地主家的菜园子,老远便听见菜园子里“嗯呀嗨儿吙”地叫唤。循声悄悄摸过去,竟然是自家男人在红苕地里抱着小地主婆晒太阳……
  26
  向德亨把田瓜儿和李瓶瓶按在床上,居然用烟头烧烫她们。田瓜儿翻身爬起来说,院长大人,怎么虐待我们妇女姐妹?这样残酷暴力地搞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符合中央政策吗?
  向德亨歪嘴说,姨妈你们都是我的下饭菜、反革命、阶级敌人,姨妈想怎样收拾就怎样收拾,你们只有去咬狗尾巴。
  田瓜儿双手蒙羞说,我们宁可去公社食堂让千人耍万人捣,也不要你用烟头烧烫。
  向德亨恶狠狠地说,你们要出去也行,脱光衣服挂破鞋、敲破锣游街游队,还要去徒步游夷水县城。
  田瓜儿不敢细想,一根纱不巴的女人,打着赤脚、披着长发、胸前挂着破鞋,在60公社或者夷水县城一边敲锣一边呼喊,我是反革命分子,我是破鞋,我勾引革命干部,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罪该万死,永不超升……到底李瓶瓶胆子小一些,小心劝阻说,妹妹,我们乖乖地睡下吧,满足巴院长的革命要求,总比游街游队游县城、丢人现眼蒙羞的好呀。
  田瓜儿只好流着泪水躺下,让向德亨继续用叶子烟头烧烫,烧烫得满身都是黑黑的烟疤子。向德亨闭着一只眼睛,捏着小酒瓶子,东瞧瞧、西望望,心里很快意、很得意、很满意,觉得这不仅是他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的伟大胜利,而且也是在狐狸精齐春芽面前的伟大胜利。于是,他一边喝酒一边无限快意地哼起小调:
  一呀一更那个天
  抱住姐儿那个肩
  问声姐儿睡哪边
  你就睡在我皮面
  二呀二更那个高
  抱住姐儿那个摇
  问声姐儿要不要
  我要我要我还要……
  齐春芽是镇上的绝色美人,不仅田瘸子喜欢、向德亨喜欢、巴道寒喜欢,全镇的男人都喜欢,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谁叫她长得漂亮惹人呢?瓜子脸、长头发,大眼睛、双眼皮,高胸脯、细腰杆,圆屁股、白大腿,不说与她晒太阳,就是摸一把死嗒也值得呀。巴道寒经常是这样想的,也经常是这样做的,天天躲在田瘸子庄园的大门外,或者猫在田瘸子的果园里,一心想等齐春芽出来,然后扑上去一把抱住,摸一把、亲一个……不过,这都是他的青天白日梦,没到手一回,没插足一次。本来解放的时候,他自以为田家的什么财产都不要,只要分得一个齐春芽就行了,没想到老色鬼向驼背“黄雀在后”,抢先一步把爱死人的齐春芽搞到手了,害得他睡在床上怄了三天三夜的酸气。所好的是,他和向德亨同在一个大庄园居住,可以天天看齐春芽,夜夜想齐春芽。特别是自从向德亨上小巴山剿匪那一夜之后,他巴道寒几乎不能自控了,白天黑夜脑壳想的、嘴巴念的、眼前晃的、脚上踢的都是齐春芽。
  一天下午,巴道寒实在想得不行了,提着两瓶苞谷酒到向德亨家打平伙,嚷着要吃嫂子的青椒炒槽头肉。齐春芽灿烂着脸儿一语双关地说,要吃嫂子的槽头肉,随时给通讯员兄弟叉起的,还提东西来交换吗?
  巴道寒笑嘻嘻一语双关说,我不带点东西来,只怕嫂子把大门关得梆梆紧,小弟娃进不了门呀。
  齐春芽抛着媚眼说,小弟娃哪回进来,嫂子把门关起的呢,一点良心都没得。总是吃饱了、喝足了,裤儿一搂就走了,嘴巴都不抹一下。
  巴道寒更加放肆地说,小弟娃进来就不走了,像钉子铆起就铆起,莫嫌时间长了脚肚子疼痛。
  齐春芽闪一闪勾魂大眼说,屋头没得什么吃的,只有一缸猪潲水,胀死了通讯员兄弟,莫要我抵人命呀。
  向德亨见他们越说越不着边际,闪着边眼发脾气说,姨妈一张嘴巴像夜蛙子“呱呱”叫唤不停。你快去灶屋炒菜,姨妈我和巴通讯员喝两杯。
  CC瓶子装的两斤苞谷酒,你来我往一直喝到晚上十一二点钟,把倔强镇长樊战球议论了一番又一番,把小巴山剿匪的故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连讨米要饭的事情也唠叨了七八次。向德亨在酒语和话语中,不知不觉酩酊大醉、胡语连篇,红着疤眼说,姨妈我们从此不分你我,都是讨米叫花儿出身,硬得不得了的贫下中农,我是大哥你是兄弟、你是兄弟我是大哥,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姨妈“衣服扯得伙,婆娘合得脚。”
  巴道寒瞟着小脸儿红嘟嘟的齐春芽说,要得呀,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今天晚上我要嫂子合脚。听到起哟,嫂子,大哥说的我们合脚,不要推辞呀。
  合脚,就是睡觉的意思,进一步发展就是晒太阳的意思。向德亨的脑壳被酒精严重麻醉,哪里想得到这些深奥的理论呢?所以他眯着一只眼睛迷糊糊地说,要得要得,姨妈喝酒喝酒,喝个“天翻地覆慨而慷,六亿神州尽舜尧”,然后姨妈你们才去合脚。说着,向德亨一口吞了酒,酒碗还没有放下,就倒在田瘸子曾经午睡的凉椅上“呜呜”地吹起了牛角号,似乎连夷水边的勾魂柱都听得见。
  齐春芽怕声音大了影响院子里别的人家,立即把大门、窗子关得死死的,扑闪一双迷人勾魂的眼睛说,醉得像个犁头,还不回去睡觉吗,小弟娃?
  巴道寒其实并没有喝醉,他的酒量本来比向德亨大得多,而且喝的时候又偷奸耍滑,往往自己半碗、向德亨满碗,自己一碗、向德亨两碗,就是张古老儿来喝酒,也没有不甘拜下风的。巴道寒一把抱住齐春芽说,嫂子,大哥叫我们合脚,走嘛。
  齐春芽提着煤油灯红着脸儿说,二十来岁的娃儿,汗毛没长全、鼻脓吊起甩,合得来脚吗?
  巴道寒有些猴急地说,上几回嫂子都试过,怎么合不来呢?
  齐春芽假装生气说,还喊嫂子呢,老向三四十岁,可以给你当老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篾背篓,背到灶门口”,你要叫就得叫我婶娘。
  巴道寒抱着齐春芽说,只要让我晒太阳,就是叫孃孃也行。
  齐春芽用拇指点着他的头说,你娃儿缺德不是点把点、无理不是稀把稀,当面喊大哥、背后掏家伙,前头把酒喝、后头晒老婆,还是人民政府的干部吗?
  巴道寒痞里痞气地说,大哥已经发话了,我们是兄弟伙,他的女人就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也是他的女人,你都听到了。
  齐春芽讥笑说,你娃儿真会打算盘、胡弄猫,你的女人在哪里呢?何时还你大哥的席面?
  巴道寒一口衔住她粉嫩的舌头说,我的女人在这里,马上还大哥的鸳鸯席面。
  齐春芽一口吹熄煤油灯说,你娃儿胆子真大,你大哥还在外面睡觉呢?
  巴道寒摸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肚子说,肯定是我播下的种子。
  齐春芽嘟着嘴巴笑而不语,“养儿不朝老子,娘心里明白”,算去算来,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是端公老师的。但是,她要吊住巴道寒这棵大树,不能让他轻而易举地跑了,所以笑眯眯地说,你自己做的事还不明白吗?
  巴道寒的风月史很早,十三四岁就开始了。在他朦胧的性意识里,小肚子里总是有一股热气在不停地转悠,在强烈地奔流,在四处寻找喷发的缝隙。他也多次想过,偷人家的女人,怕挨打;逛青楼窑子,没得钱;娶一房女人,更没得那个实力,只好整天跟在别的女人后面闻臭屁、害相思。硕果总是给秋天的太阳吊着,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留着。一天,他跟着向德亨讨米到了夷水县城,正好碰上一户大老爷整六十岁生酒,立即心生一计,包了六文铜钱,写了一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两尺条幅,打着肉连响、吆喝着送了进去。大老爷万分高兴,赏了他一碗大米饭、回锅肉,再加一套半新不旧的衣帽鞋袜和五两银子。巴道寒在井水里洗了脸,换上大老爷赏赐的衣帽鞋袜,甩脚甩手行走在大街上,俨然是大户人家的阔少爷、幺儿子。半晚时分,他刚到灯红酒绿的风月楼前,被一个花枝招展的妈妈拉住说,小哥哥,到里头耍呀,有姐姐,好玩得很。
  巴道寒曾经千百次地路过风月楼,亿万次地幻想过里面勾魂夺魄的场景,但是都被人家像撵野狗一样撵走了。可是今天,人家主动上前拉住他的衣袖,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男人英雄一身穿”呀。巴道寒心中无底地说,我还是个小弟娃,耍不来姐姐。
  花枝招展的妈妈瘪着玫瑰一样鲜红的嘴巴说,未必还是个闺儿子吗?
  巴道寒本想说一个叫花子,不是闺儿子才怪呢。可是,他不这样说,因为人家把他当成大户人家的阔少爷、幺儿子,就一定要阔气一盘、嘚瑟一番。所以他依葫芦画瓢地说,是不是闺儿子,试一盘妈妈就晓得了。
  在土家,没有结婚的男人,叫闺儿子,也叫小弟弟、小弟娃;没有结婚的女人,叫闺女儿,也叫小妹妹、小妹崽。花枝招展的妈妈说,你真要是闺儿子,这年头岁尾时节,我一分钱不要,只要你的开门红、人剃头。
  巴道寒正在犹豫,一个丰腴漂亮的女人出来了,让他眼前一阵闪亮,这不是田瘸子家的凤三娘吗?于是,他扭头想走,熟人熟事,哪个敢嫖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凤三娘一把抓住他“嘿嘿”笑着说,认倒没有呢?我是凤三娘王金凤,妈妈喊你进来就进来呀,生怕街上的人认不倒你是不?我们女人嘛,都是草籽命呀,田家那个老东西把我卖到风月楼,只有靠卖身卖笑混口饭吃。下辈子呀,变虫子、蚂蚁都要变一只公的,千万别变母的,母的命苦得很。说着,竟然眼泪婆娑,音色凄婉。
  按照风月世界习俗,她们年头岁尾时节都要找几个闺儿子免费提火,也叫剥皮开处、刀剃脑壳,预示年景生意红火、事业兴旺。巴道寒在风月楼留歇三天三夜,走的时候还得了十来两银子。他刚刚走出风月楼,发现向德亨一帮讨米叫花儿正在四处寻找,以为他被国民党抓了壮丁……
  今天,向德亨玩累了、玩够了,玩得心满意足了,倒头抱着酒瓶子习惯“呜呜”地吹起了牛角号。田瓜儿拉着李瓶瓶的手说,嫂子,我们快跑呀,向疤眼这个太监是靠不住的。我们找巴道寒去,他才是靠得住的大树,挂得起的高墙。不然,我们被向疤眼整死了,田氏家族老少的生死,谁来负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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