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金兵南下(3)
作品名称: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10-02 15:08:30 字数:12253
这天霜飞雪飘,朔风呼啸。朱月心因连欠了两天房租,被赶出客栈,万般无奈之下决定出售宝物。她左手插在口袋里,左腋下夹着碧血刀,右手缩在袖子里,隔衣牵马,街上行走,马背上放着龙鳞甲,三般物事都插了草标。
她从南门走到北门,复从北门走回南门,人马俱白,无人问津。直到晌午,才有一个中年员外来问价。那员外在马脸上拂去一层雪,露出红面,道:“嘿,汗血马!多少?”朱月心道:“三百两,噢不,四百两。”那员外不敢相信一匹大宛神驹卖得如此之贱,道:“我出五百两买了,怎样?”朱月心一脸的兴奋,道:“好啊!”那员外也很高兴,道:“你且等着,我回去取钱。”
朱月心他入了拐角,回看坐骑,惊喜旋即消逝,抱了抱马脖子,道:“实在没办法,只好把你卖掉。”小红马不断地挨擦其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似在哀求。朱月心立即念转,轻轻抚拍,“好啦好啦,我不卖你就是。”手触宝衣,道,“待会我让他卖这个。”
少顷,那员外揣银赶回。朱月心道:“对不起,我不打算卖它了。”那员外怔道:“当真不卖了?”朱月心道:“当真不卖了。”那员外道:“你是不是嫌少?但管加价!”朱月心道:“我真的不卖,再多也不卖。要不,”拿过龙鳞甲,“您卖这衣服吧。”那员外恼道:“不卖就不卖,恁地消遣人!”朱月心道:“这衣服很好,而且比马便宜,只要一百两银子。”那员外大怒:“哪家的丫头在此信口雌黄,天底下焉有这么贵的衣服,果然是在消遣人!”一甩袖袍,转身就走。
朱月心捧衣追上前去,道:“八十两怎样?”那员外加快脚步,道:“去去,休惹我生气!”朱月心道:“五十两!……四十两!”那员外已走到拐角处,朱月心跟在后面,道:“三十两!”那员外回头道:“寒舍衣裤满橱,蜀锦宫织,少说也有二三十套。某人不愁无衣,拜托勿跟。”朱月心道:“我这衣服刀枪不入的。”那员外道:“笑话,又不是铠甲。”朱月心抽出刀来,要试给他看。那员外天生害怕兵刃,见刀出鞘,鲜红如血,吓了一跳,逃命似的跑了。
朱月心失望一叹,牵着马于东西二门间来回走了两遭。午饭也没吃,挨到黄昏,饥肠辘辘,总算又来了一位买主。是个富家公子,抽出刀照着斜阳打量了一阵,道:“好刀。”还入看马,又道,“好马!”再将宝衣穿在身上,笑道,“好衣。”脱下置在鞍上,道:“你是好人。”
朱月心想:“我不是坏人,当然是好人咯。”道:“好刀三百两,好马八百两,好衣一百两。”她生怕汗血马被人买去,故意报得特别高,殊不知八百两银子仍是极贱的价格,却听对方问道:“好人多少两?”惊讶间秀眉一蹩,沉声道:“不买就不买,休来讨便宜!”那公子道:“卖的,卖的。三百加八百加一百,总共一千二百两。便宜得很,都买下了。”
朱月心大喜,将刀放在马上,抱了抱马身,道:“小马小马,人家出了高价。说不得,只好将你卖了。喂,拿钱来!”那公子道:“跟我回府,便即有钱。”朱月心道:“我不跟你去,你把钱取来。”那公子笑道:“我说过都买了,你不跟我走,焉有是理。”朱月心大怒,叱道:“你欠揍是不是!”
那公子一愣,旋即肃然,道:“牵马带刀,孤身独行,定然会武。本公子姓张,贱名仕程。此间同龄之辈,无人是我对手。姑娘是外地来的,便请赐教几招。”弓步一开,摆出架势。朱月心正没地方出气,道:“好,你想挨揍,我成全你。”一个“旱地拔葱”,离地七尺。张仕程不见她躬腰弯膝就跃得如此之高,骇然后悔:“强中更有强中手,这回碰上煞星了!”怯退两步。
朱月心这一跃,又高又快,前势劲急,扑到额顶,只一招“三山镇恶”,张仕程便应付不了,三掌里中得两掌。幸好朱月心已看出他的无能,出手留情,只将打得双肩剧痛,不待落地,“鸳鸯连环腿”在他胸口连踢六脚。张仕程跌退出去,倒地滚了两圈,一身泥雪,惶惶而去。
朱月心劳累一天,分文无收,此刻出了口恶气,心中畅快,但饿意大隆,要想吃饭,却囊中羞涩,莫说坐下来吃喝,便是一个淡馒头也吃不起。实在饿得不行了,把心一横,选了当地一家最奢华的酒楼,拍净身上的雪,大步入内,捡一张最靠外的桌子坐下,要酒要菜,心里发虚。
狼吞虎咽,吃到一半,掌柜和两个酒保站到了门口。朱月心眼观四路,心中一凛:“难道被他们看出来了!”放慢吃速,磨起洋工。那掌柜嘿嘿一笑,同桌坐下,低声道:“大冷天的,姑娘缘何喜欢坐在门口?”朱月心恍然,想事到如今也不用再遮掩了,只有走一步瞧一步,道:“我是吃白食的,你待怎样?”
那掌柜始终低声说话,道:“吃白食可不好,那是混账无赖所为。似姑娘这等文雅娟秀之人,怎么会做那种大丢颜面的事。”朱月心本想与他混赖,僵持处恃武寻逃,现被他用话一挤兑,反觉汗颜,道:“我也不想吃白食的,可是身无分文,肚子又饿,只好如此。我的刀、马还有宝衣都值许多钱,你要哪一样做抵偿?”
掌柜道:“我一不是江湖豪客,二不是马贩子,三也不是没衣穿,要这些何用。”朱月心道:“你要怎样?”掌柜笑道:“我有个计较,就看姑娘肯不肯,放得下放不下架子。”朱月心道:“我向来没架子的,有什么放不下的。”掌柜道:“这就好。小老儿斗胆请姑娘做这里的帮手,既可偿了这顿饭钱,姑娘今后的生计也有了着落,岂不两全?”
朱月心松了口气,道:“说来说去,你是要我帮你干活。不过,我烧菜是烧不来的,只能煮煮饭,拣菜切菜也不大行,最多扫扫地,抹抹桌子。”掌柜笑道:“小老儿怎敢教姑娘如此屈尊,干这些粗活脏活。”朱月心道:“那你让我干吗?”掌柜道:“说来也简单,不过前后跑堂,端酒端菜。”
朱月心道:“确实简单,比扫地抹桌简单。工钱怎算?”掌柜道:“包吃包住,每月十两银子。”朱月心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拿你这许多钱,干的活却少。”掌柜忙道:“切莫这样说。姑娘仙驾到临,咱们醉瓶楼可是蓬荜增辉呀!”朱月心一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来,这里就蓬荜增辉,见条件优厚,便答应下来。
干了几天,酒楼客人渐多,生意越来越好,朱月心终于明白了掌柜的用意。她每天衣着光鲜地在大庭广众下走来走去,各种目光投向过来,好奇、怜惜、爱慕、不屑、鄙夷、妒嫉、淫亵,各种言语钻进耳朵,真诚的赞美、坦率的表露、善意的批评、无聊的调侃、低级的玩笑、下流的辱骂。起初浑身不自在,没多久便习惯了,对以礼相待者笑容长挂,有时还与聊话,对不三不四之徒则冰颜冷态,不多罗嗦,送完酒菜便走,而且于一些尴尬难堪的突发事件,也能从容应付。
一次,她送一壶酒给一桌客人。有个财主略具醉意,瞪着一副色咪咪的眼睛,看着她将酒壶递到,伸手去接,想在她手上摸一把。朱月心反应极快,顺势将酒壶往他手里一塞,双手迅即缩回,笑道:“客官慢用。”转身离去。那财主捧着酒壶,望着她的背影,想着她的笑靥,过了一会,才发觉手上都是酒,袖子亦湿,原来酒壶已叫朱月心暗运潜劲压出一道细缝。那财主趁势发作,喝来掌柜,说酒壶是漏的,又要赔衣服,又要赖账。朱月心并未走远,这时过来道:“你看,我手上可没半点酒水。可见酒壶原是好的,是你拿去后弄坏了,须赔我们。”周围的客人谁不想她端菜送饭时能有好颜色看,有的固然是鸣不平,有的则纯粹卖好,都帮她说话。那财主兀自不甘,道:“她手上没酒,因为已经擦净了。”朱月心闻了闻手,道:“擦干净了也有酒气酒味,怎么没有?”那财主顿时上当,道:“给我闻闻!”朱月心却给几个女客闻,都说只有粉脂香味,并无酒气。男客们纷纷指责那财主心怀色胎,是个下作胚子。他汗颜无地,灰溜溜地走了。
朱月心每天如是过,生活勉强安定下来。但是,当白天经历了足够多的热闹,到了晚上就会越加觉得孤单寂寞,就像天上的月亮,固然众星拥捧,可面对无边的夜色,总找不到和自己有着相似皓辉的天体,还不如那隔着银河长相对望的牛郎织女。心中空荡荡的,盛着一点昔时的回忆。也就是这些回忆,使她觉得晚上要比白天自由。有时练练内功,舞刀可不行,会影响左邻右舍的,有时常这样想:“我就在这里过一辈子么?除了白天端酒端菜,晚上胡思乱想,还能做些什么?”
转眼到了月底,也就是年底。除夕之夜,问是何年?宋宣和七年。明天呢?照理应是宣和八年,却又不然。南来北往未及回家的商旅过客纷纷会聚醉瓶楼,也带来了天南地北的消息事讯。譬如北面,东路金兵以常胜军为先导,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此时正与陆登军相持。西路金兵连克朔、武、忻、代四州,扑向太原。譬如西面,身在太原,身兼枢密院使、燕山宣抚使、河北宣抚使三大要职的童贯,闻西路金兵扑来,弃城弃军,仓皇逃往开封。金兵包围太原,经略安抚使、知太原事张孝纯死守。又如南面,皇帝赵佶听说金兵南下,下罪己诏,废花石纲,招勤王师,任太子桓为开封府尹,自欲南逃镇江避难。太常少卿李纲上血书:“名分不正而当大权,何以号召天下?”徽宗遂禅位于赵桓,是为钦宗,改元靖康。因此,明天是靖康元年,而非宣和八年。
是夜,醉瓶楼客座满堂,通宵达旦。连掌柜都亲自跑堂,朱月心焉有贪睡之理。她仗着一身轻功,端酒送菜,快过其他酒保数倍,上楼下楼,一步跨跃三四节阶梯,堂上穿梭,衣裙丝毫不沾碰桌缘,飘逸灵动,直似流水。
刚坐下来休息,掌柜过来催道:“快,快,楼上五个人的那间!”朱月心接过托盘,问道:“哪一间?”掌柜道:“正数第二间。小心了,都是此地军官,不好惹的。”朱月心道:“放心,我应付得了。”掌柜道:“还是我亲自去吧。”朱月心笑道:“您老且去柜台歇着。”右手托盘,左手在他肩头一按,腾地跃到了二楼,换来大片彩声。
来到东首第二间,掀起珠帘,不觉呆了。你道里面坐的是谁?上首南面之人,五十左右,相貌平平,但衣着最华,腰悬佩剑,却不相识;在他右边的是个年轻公子,二十多岁,也是衣着华美,腰佩长剑,正是半个多月前被她当街踢了两个跟斗的张仕程;顺次看下去,一位身材略见发福的虬髯中年汉子,背叉一双铜鞭,一位脸色蜡黄的枯瘦中年汉子,左腰竹节钢鞭斜挂,竟都是熟识之人。绕桌一圈,回到上首左侧,中年人长须美髯,双目炯炯地呆望着她,泫然欲滴。
“爹!”朱月心一声长喊,扑上去投在怀里,清泪流淌,亦喜亦悲。这声长喊,响彻夜空,一直传到店堂。掌柜以为出了好歹,赶到包房,呆愣片刻,才知端倪。朱仝轻抚女儿背脊,听着她哭诉三年来的遭遇,料话及今日之事尚有漫长叙说,道:“老板请少坐,待会自有见教。”掌柜吓得直哆嗦,两腿似粘住了地板。那虬髯大汉便是“双鞭”呼延灼,提过一张椅子,巨掌按住肩头,声如焦雷:“叫你坐你就坐!”将他按在座上。那掌柜哆嗦也哆嗦不动了,犹如雕像。黄脸瘦汉“病尉迟”孙立道:“老板莫惊,我们是讲道理的。”
父女重逢,朱月心语出无忌,不但将比武夺亲的事说得头头是道,一切过非尽在长辈,而且还指着张仕程,斥责他街上的无礼之举。朱仝起初和颜倾听,柔声安慰,越到后来越觉不对劲,脸渐阴沉,一言不发。其余四人也是张口结舌,但觉此事闻所未闻,简直荒天下之大谬。连那掌柜也忘记了害怕,一旁道:“有这事?行同姓之婚,和长辈动手。乖乖,不得了!”
张仕程想:“原来她和她相好终究是一段孽缘。待我禀明爹爹,求赐婚姻。师父家中有难,多亏爹爹和我收留在府,瞒于朝廷。爹爹亲求,量来必无不肯。”沉浸美梦,待听朱月心叱责自己,才醒过神来,忙赔礼道,“那日小可见姑娘街头卖物,甚是怜惜,想请回府上酒食相敬。玩笑开过了头,言语冒犯,还请海涵。”朱月心噙着泪道:“原来你是开玩笑,反正我也打得你不轻,不再计较就是。”张仕程脸上大红,接着又被父亲训斥了几句,讪讪无趣。
“月心,”朱仝道,“不得无礼!你可知这两位是谁?这位是此间府尹、节度使张叔夜张大人。三年前家里出了弥天大乱,全靠张大人照应。这是令郎张仕程张公子。张公子生性洒脱,言笑无拘,想来也有你的不是。半个月前的事,多半是一场误会。”张叔夜道:“犬子行劣,多有得罪。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吧。”筵席不欢而散,朱仝给了那掌柜两锭银子,道:“承蒙照看我女儿,权表谢意。”那掌柜如逢大赦,笑送出楼。
朱月心来到新家,信念依旧。朱仝开导无效,屡欲打骂,然见她长身玉立,娇美的脸蛋上一半是稚气,一半是风霜之色,复念亡妻,便即心软,想:“子泊这孩子一向懂事,必是故意躲着她,现不知在何处。茫茫天涯,两人今生今世也未必再能见面,我又何必老与她说那伤心事。待得日后给她找个如意郎君,也就是了。可是,她若执意不嫁,又该怎办?我总是要死的,难道容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一时惆怅无计,甚是焦愁。
次日,张氏父子携礼登门。朱仝连忙迎入,道:“我和大帅门庭近在咫尺,岂劳赠这许多厚礼。”张叔夜笑道:“今非贺岁,实乃求亲。”朱仝一怔,看了看他身后的张仕程,满面春光,喜中带羞,料非戏言,心忖:“大帅其子,虽举止轻浮,非人中龙凤,但总在常人之上。我替月心应下这门亲事,也好令她绝了妄想,今生有依。”当下说道:“承蒙眷顾,属下这就和小女去说。”张叔夜笑道:“且别忙,还须有媒人。”朱仝道:“自有呼孙二人位。”张叔夜道:“对,对。仕程,还不快拜见……”张仕程乐开了花,抢在话前翻身拜道:“弟子拜见……小婿拜见岳父!”朱仝笑着扶起,道:“你这个师妹又痴又倔,为师一人之意,尚无把握。”
三人喝了一会茶,又都各吃了一碗汤团。一个女婢急惶惶地进来道:“老爷,小姐她……”见有客人,立时闭口。朱仝道:“都是自家人,说吧。”那女婢道:“是,老爷。小姐她……她走了!”三人都站了起来,朱仝道:“什么时候?”女婢道:“就刚才。这个,”递上一张纸条,“小姐叫婢子给老爷。”
朱仝拿过一看,只见上面用血写道:“女儿誓死不嫁别人!”知“别人”指谁,登时背心泛寒,软倒在座。张仕程抢过来看,知“别人”绝非指自己,喜意全无。张叔夜心想:“此女刁蛮任性至斯,我儿娶之万非福也,不娶也罢。”便要顺着纸上之意婉言辞婚,却见一个老奴跑进来道:“老爷,小姐回来了!”
朱仝和张仕程同时抢出,极目寻望。老奴道:“已经回房了,还背着个男子。”张仕程心弦振颤:“男子,莫非就是她的……”朱仝见院子里汗血马和一匹赤兔马正在亲热,墙边倚着一杆大刀,已知是谁,稍稍宽心。来到闺房,果见朱月心正守在一个青年汉子身旁,口唤大哥。那青年汉子浑身血污,却躺在凌乱洁净的床上,昏迷不醒,不是梁悔是谁。
朱月心正惶急无计,道:“爹,快来看!”朱仝到床边检视,道:“几处皮外伤,不碍事,是累昏过去的。只消有个内功深湛之人输以真气,或者喂两碗参汤下去,便能转醒。”回身叫门外老奴去买人参。张叔夜道:“不用了,我礼担里有支人参,即可煎用。仕程,你陪老人家去拿。”张仕程万般不是滋味,心道:“拿我的人参,给你的相好吃。”但父命不敢违,只得与那老奴去了。
朱月心想:“我不入你家门,不要你的人参。”将梁悔扶起,跃上床盘膝而坐,掌抵背心,劳宫穴对至阳穴,真气缓缓输入。少时,梁悔悠悠苏醒。朱仝没想到女儿有此能耐,乃信打败公孙不败、董辰绢等不是妄言,而刚才能将三人的谈话偷听去却不致被发觉,也在情理之中了。
蓦地,梁悔双眼圆睁,大吼一声跳下床来,喝道:“金国蕃狗,拿命来!”发掌拍向张叔夜。朱仝大惊,挡在张叔夜身前,和他对了一掌,顿时觉得五脏犹如翻滚,吐血而退,撞倒张叔夜,自也跌倒。朱月心吐纳数口,跳下来扶住梁悔,道:“大哥,他是我爹,不是金兵!”梁悔道:“义妹快走,我来抵挡!”挥动双掌,乱打乱劈。一会工夫,打塌两张凳子,劈裂了梳妆台。
张仕程端着参汤进来,喝道:“哪里来的疯子!”将汤交在朱仝手里,上前制止。梁悔见他伸手抓来,抓得颇有法度,道:“啊,你是智明!”侧身避过,使出龙爪手。这龙爪手在少林只能算三流功夫,但张仕程已难抵敌,忙滚身避开,背心衣衫教抓去一块,吓得满头是汗。朱月心趁势欺近,拍中后脑昏睡穴。梁悔两眼一闭,软倒在她怀里。张仕程自愧不如,心头异恙。朱月心将梁悔置回床上,臂枕其头,亲自喂与参汤。张仕程妒火大盛,心道:“哼,原来你喜欢的是强健如牛的壮汉。”
参汤喂下,梁悔二度转醒,神志已清,道:“义妹,我这是在哪儿?咦,这不是你爹爹么?那两位又是谁?”朱月心道:“这是我家,没有金兵。”张仕程心中忿忿:“你家,还不是我爹爹给你爹爹的。”道:“爹,咱们回去吧。”张叔夜道:“不忙。”上前询问,“朱兄弟,你可是从信安军来的?”梁悔道:“我不姓朱,我姓梁,叫梁悔,确是从信安军来。信安军已经教金兵攻占,陆登将军殉难。”
听罢,父子二人同时吃了一惊。张仕程寻思:“他不姓朱!”张叔夜道:“陆登号称‘武诸葛’,居然败得如此之迅!梁兄弟,请你详说战况!”梁悔道:“斡里不以郭药师为先导,大举南侵。我们在白沟河畔设下埋伏,仗着河滩险要,又以擅水之人凿漏对方的船只,大败常胜军,杀了他们十几万人。”
“且慢,”张叔夜道,“你们都是谁?”梁悔道:“我们便是万余丐帮弟子,还有凌前辈和区区,以及一些武林人士。”朱月心忙问:“我干娘在不在里头?”梁悔道:“在,还有金道长。”朱仝道:“别打岔。”
梁悔继续道:“我们一时获胜,但敌人众多,还是被他们从地势平缓处上得岸来。我们人少,不与硬拼,按照谷长老生前之言,退往信安军,投在陆登将军麾下。陆登将军只有五千人马,临时招募了五千壮丁,再加上我们剩下的几千人,也只一万三四千。他见城池低矮,便领着我们连夜在挖了一道护城河。当然没那么多水罐在里头,布的是硫磺、火药、燃油等物。不久,郭药师大兵压到。他很聪明,生怕下面有鬼,驾浮桥通过。陆将军早有所料,等他们过有万余,下令施放火箭。霎时火苗冲天,犹如一条火龙。对面的过不来,过来的回不去,统统被射死在城下。郭药师命人将火扑灭,我们便又扔下许多火药、燃油。他就让人往河里罐水,罐了有一尺来深,然后才大举攻城。由于浮桥已全部烧断,敌人只能先落到护城河底,再攀爬上来。这又在陆将军的算计之中,他命我们就大包大包地往往河里扔石灰。一会工夫,河水沸腾,对面的敌人过不来,过来的都回不去,又是上万人被射死在城下。次日,金军先锋兀术的一万人抵达,架起浮桥,猛烈攻城。由于常胜军死伤过半,士气尽输,金兵固然凶悍,攻了整整一日,信安城巍然不动。到了第三天,金兵调来十数尊大炮,将城墙轰破。陆登将军没有料到今军有此伎俩,束手无策,城池才告陷落。”
他说到这里,已是疲累不堪,忍不住索求饭菜。一时不及淘米烧煮,朱月心奔去厨房,用昨天剩下的冷饭炒了一大锅蛋炒饭,整锅端来。这是她跑堂的几天里刚学会的,但见油光灿烂,葱花碧绿,倒也像模像样,就是忘了放盐。梁悔饿极,哪里还在乎咸淡,也不用碗盛,捧锅执铲,将一座香喷喷的大山吃得颗粒无余,登时精神大振,继续说道:“双方展开巷战,血流成河。金兵凶残无比,”射出愤怒的目光,“见到不穿军服的百姓也当敌人砍杀。老弱妇孺,概莫能免。这种情形我在随之伐辽时也见过,只因宋辽世仇,当时虽有恻隐之心,却感触不深,直到如今,始觉令人发指。”
张叔夜道:“原来鞑子用上了火器,否则以陆登之能,至少能守半月。”梁悔道:“金人的火炮都是凌前辈对付辽人时造的,现在却被用来打自己的同胞。凌前辈羞愤难当,饮弹自尽。”朱仝“啊呀”一声,站立不稳,道:“兄弟,非你之过,何苦如此!”
梁悔又道:“陆登将军力战而死,夫人自尽,遗下一个尚未满月的男婴。我抱着他突围而出,半道又被四太子兀术围住。他考虑了很久,说:‘你是我妹夫,可以放你走,须将婴儿留下。’我道:‘既肯放我,为何放不过一个婴儿?’他道:‘此敌将子,留下是患。’我道:‘你要杀他,须先杀我!’他又考虑良久,道:‘我收他为子,从此改姓完颜,是我金人,你满意了吧?’我虽不愿一个汉家孩子认贼作父,但当时除了按他所言,别无生途。我死不打紧,但又如何忍心看着一个无辜的幼小生命就此夭折刀下,便要他折箭为誓,三军阵前行收养礼仪,方才南去。”
众人听到这里,总算为那男婴舒了一口气,复起叹惜。梁悔又说了些在女真时的经遇,释去张氏父子的疑惑。张叔夜得知他能够将兵,当即授予步军副统制之职,又对朱仝道:“我将你藏匿在此,掩人耳目,避祸至今。现金兵将抵,非委正职不足以事。”朱仝道:“但听差遣,决不惜身。”张叔夜道:“本帅任你为马军副统制,即刻上任。”朱仝领命,和众人齐去置备城防。朱月心一个人留在闺房,支颐相思,独享寂寞。
初五迎接财神,迎来的却是十万金兵和十余万常胜军。因河间府是河北重镇,守军三万,斡里不不敢小觑,亲率大军进抵城下。身后娄室、兀术、完颜昂、讹里朵、郭药师、雪里四兄弟等,战将无数,衣甲鲜明。城上张叔夜当风而立,身后立着马军统制孙立、副统制朱仝、步军统制张仕程、副统制梁悔、铁骑营指挥使呼延灼,另有战将二十余员。
三通鼓响完,金军阵中驰出一员大将喝骂要战。城上张仕程请示过父亲,命人放下吊桥。梁悔手指城下提醒他道:“执马刀的虬髯老将是名将娄室,提花月宣赞斧的是四太子完颜兀术,使熟铜棍、五股叉、狼牙棒、青龙刀的四人是兄弟。这六人若出,切莫与战。”张仕程怫然不悦,道:“你小视我么!”正了正头盔,提枪下城。梁悔怕有闪失,提龙牙刀跟随下城。
宋军擂鼓助威,张仕程绰枪跨马,上了吊桥。那金将不待他过桥,拍马挺枪,哇哇乱叫地直冲上来。张仕程道:“你也配使枪。”枪尖一指,胸前挽了两个碗大红花。那金将不识这等花哨的枪法,未及抵挡,被搠下马去,毙命当场。又一员金将挥舞双刀杀至,张仕程振奋精神,与战十合,铁枪横着一扫。那金将跌进护城河,溺死其中。
张仕程连胜两场,得意非凡,纵马下桥,出言不逊,耀武扬威。完颜昂大怒,马刀指喝:“南蛮子,有种过来!”张仕程策马迎上,道:“你也过来!”城门口梁悔急喊:“回来,此人亦甚凶悍!”张仕程不听,与完颜昂交战二十余合,稍显力怯,才知厉害,道:“我先战两场,力气上吃了亏。容我回去歇息片刻,再来战过。”完颜昂道:“焉有是理!”占住城门方向,使其不能回逃。张仕程大急,虚晃一枪,沿河横走。完颜昂喝道:“南蛮休走!”紧追不舍。
城上张叔夜伸手抹汗,城下梁悔刀背在马臀上一拍,冲上吊桥。雪里东策马驰出,拦在桥口,道:“大哥,别来无恙。”梁悔无暇答理,挥刀便砍。龙牙刀锋锐无比,在青龙刀上砍出一阵火花。但青龙刀坚固异常,并无缺口。雪里东道:“都是好刀,不用打了。”梁悔喝道:“让开!”第二刀砍下,分量陡重。
雪里东曾得李乾铮传授“王爷刀法”,招式上并不输于对方的“春秋刀法”,但力气不济,震得臂膀酸麻,连忙掉转马头。梁悔喝道:“金国狗子,拿命来!”龙爪手一探,抓住背心高举过顶,猛然心动,掼在地下,道:“去吧!”反手一刀,将他的坐骑劈作两半。雪里东起身谢过,步回本阵。与此同时,那边张仕程挽弓引弦,回头一箭,正中完颜昂肩窝,迫之退回。
雪里北气道:“施放冷箭,好不要脸!”提棍抢出。张仕程胜了第三场,气势恢复,朝对方连射四箭。雪里北摘下头盔,露出满头白发,迎风奔驰,将来箭尽数兜在盔中。张仕程挺枪接战,过得数招,知对方棍法精纯,膂力也大,寻卖一个破绽,刷刷刷连刺三枪,疾快如风。雪里北避过前两枪,第三枪磨着铠甲擦过,金鸣刺耳。城上朱仝认得是自家绝技“追风三式”,道:“快而不准,可惜了!”
张仕程绝活使尽,再无新招。雪里北遇险不慌,此后越战越勇,到得十二招上,一记重棍砸碎了护心镜。张仕程连吐三大口鲜血,跌下马来。城楼上众将齐声惊呼,张叔夜险些晕倒。梁悔拍马欲援,雪里南挺叉截住,哇哇叫道:“你害得大公主好苦,我叉你背脊!”他说是叉背脊,但正面相对,如何能够,却是奔小腹而去。
梁悔被话一怔,忘了张仕程,刀背压住钢叉,问道:“她还好么?”雪里南使不动兵器,连声叫唤:“要打就打,这算什么!”梁悔道:“你回答我,我便撤刀。”雪里南道:“你先撤刀,我再回答。”梁悔撤刀,雪里南道:“天天流泪,好你个屁!”举叉刺面。梁悔刀身一立,挡在面前,刀锋向外,“叮”一声卡在叉齿之间,道:“我和她今生注定有缘无分。你若喜欢,以后就好好待她吧。”
雪里南回叉再要作刺,乍闻此言,喜出望外,收叉道:“我不和你打了!”梁悔却紧逼不舍,霎时连劈三刀。雪里南招架吃力,急道:“喂,不是不打了么!”梁悔道:“你是金将,焉能放你走!”雪里西左右虎口都震出血来,道:“你将我劈死,我就见不到她了!”梁悔一想也是,收刀道:“去吧。”
雪里南喘着粗气,拨马回阵,正逢雪里西赶来助战,奇道:“怎不打了?”道:“我一高兴,便不打了。”雪里西狼牙棒对撞数下,纳闷不已,想独自一人可不是对手,见那边雪里北早已将张仕程擒回,此刻正与朱仝酣战,便上前夹击。朱仝突然使出“追风三式”,瞬间向雪里北刺了一枪,向雪里西刺了两枪。雪里西左腕中招,失落一棒。雪里北护着他返回本阵。
兀术耐不住了,大斧一横,就要出战,却听左边传来隆隆巨响。凝目遥望,只见一个骑兵方阵自城池拐角处转出,个个长矛坚盾,人马俱披重甲,连面孔上也戴了铁罩,只露出眼睛、双手、四蹄。每十骑成一排,以铁索相连,十排成阵。虽然行速缓慢,但气势磅礴,复又阴森恐怖,充满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少时,三十个这样的方阵在天边一字排开,每排十个,凡三排。为首一员大将,金甲黑马,喝声如雷:“女真鞑子听着,教你们见识见识爷爷的‘连环马’!”铜鞭一指,方阵刷地齐冲过来,虽然没有单骑奔驰来的快,但也比刚才列阵时要快上三倍有余。金兵见声势骇人,阵脚略显溃散。斡里不拔刀高喊:“南蛮装神弄鬼,不必惧他!只管施射!”
阵脚复稳,箭飞如蝗。连环马骑兵将盾牌罩在马首上方,低头前行。这样,眼睛处的弱点也没有了。三十个方阵犹如三十道铜墙铁壁,羽箭射在上面,纷纷弹落。兀术点齐三千刀斧手,冲上去砍杀。连环马骑兵刀枪不入,马冲不倒,只少数被力气大得出奇的女真士兵砍翻在地,剁去首级。但空马依旧随列前行,整个方阵进势无阻。金兵砍杀近百,自却损失过半。兀术仗着大斧沉重,砍倒十余,受了两处伤,不敢再战,率部退回。
斡里不意欲退兵,兀术谏道:“纵然以十拼一,我军二十余万,定能获胜。倘若退却,兵败如山倒矣。”娄室向右指道:“那里尘烟弥散,敌人必又从侧门出。我军若退,三面追击,危险之至。”斡里不道:“我给两位五万人马,去将铁人铁马消灭了。能否!”二人齐道:“能!”斡里不道:“好,再加一万,讹里朵也去!”三人得令,各自点齐两万精兵,分三路向三千连环马冲去。
这时,尘烟处孙立率领一万骑兵冲杀过来。斡里不道:“郭将军,你所部十万之众,以十击一,能否?”郭药师勉强道能,率领常胜军迎击上去。他与孙立交战三十余合,敌不过对方,退了回来。常胜军见主帅败逃,士气顿泄。孙立趁势杀进,虽以一当十,兀自所向披靡。斡里不望之,对完颜昂道:“你率五千人上去压阵。”完颜昂带伤出战,常胜军阵脚渐稳,仗着人数多,将孙立军围在核心。
斡里不自率三万女真兵居中督阵,雪里四兄弟分别站住四个阵角。张叔夜只剩下两万步卒,见金兵军容齐整,不敢轻出。梁悔几次想冲过去,都被乱箭射回吊桥,见日头偏过,两边都是己方以寡敌众,胜负凶险,心焦如焚。
乱战当中,孙立单骑杀出,奔向吊桥。斡里不弯刀一指,喝道:“捉了!”雪里四兄弟各操兵刃,追堵上去。梁悔欲冲出去相救,又被乱箭射回,退下吊桥,城下疾奔,待与孙立隔河相对,纵马入河,缰绳一提,跃到对岸,将孙立提到身后,回马二次入河。跃上岸时,赤兔马因多载一人,前蹄趴在岸上,后足腾空,眼看将落下水去。梁悔刀头抵地,奋臂一撑,安全上岸。
与此同时,呼延灼正奔上吊桥,背上中了两箭。这吊桥年旧失修,乌骓马所踏,恰好是一块即将断塌的朽木,登时蹄陷。后边兀术紧追上来,抡斧猛劈。城内朱仝关心战事,一直未上城楼,见呼延灼遇险,提枪上马,冲出城来。
兀术的“开山斧法”是意外得自一汉人盐枭之手,系隋唐时贩卖私盐,后随李世民鼎定天下的程咬金所创,前三招最是刚猛沉重、凶狠霸道,有“程咬金三斧头”之说。呼延灼略上年纪,又是血战许久,第一招左鞭脱手,第二招右鞭震飞,第三招再也无可招架,连人带马被劈翻入河,可怜一代名将屈做河底冤魂。
朱仝咬牙切齿,与兀术交战五十合,力怯而退。兀术策马紧追,后面八员大将冲上吊桥。梁悔及时赶到,龙牙刀横在马上,左手将孙立掷给朱仝,让二人进城,右手一招“碧龙吐翠”向兀术拍去。他降龙十八掌虽然搁下了三年,但易筋经和震源掌修习已久,内功突飞猛进,这一招威力自比当年增得不少。饶是兀术天生膂力,横斧抵挡,被他一掌拍在杆子上,也是虎口剧痛,直痛到双肩,连人带马退出半丈有余。
梁悔拍退兀术,却被四员金将包围,挥动龙牙刀奋勇力战,毫不畏怯。城上弓箭手生怕伤了梁悔,不敢射杀兀术等人,见斡里不率军掩杀过来,一味射远。张叔夜忙令拉起吊桥,同时谴将十员下城助战。斡里不河边受阻,虽见兄弟受困于危,也只能暂时退回,急命架浮桥渡河。但城上箭矢不断,要想立刻架起浮桥,哪里能够,反折了许多士兵。这般做法,唯聊尽人事罢了。
那十员宋将出城相助梁悔,被兀术和另四员金将截住。兀术勇猛,连斩二人。四员金将共斩六人,俱被斩杀。兀术又将剩下的两员宋将斩落,转而去战梁悔。对面的金兵齐声呐喊:“四太子涉水归来!”他直当听不见,加入战团。
梁悔以一敌五,心道:“今循常规,恐不能胜。”当下单手握刀,逼开兀术的大斧,左手抓住一柄刺来的长矛,催动震源掌掌力,将那金将震得内脏破裂,坠马而亡。少时,又如法炮制震死一人。第三次两员金将刀枪齐至,他一并抓过,双双震落,但力见分散,都是只伤不死。赤兔马颇俱灵性,纵蹄踩死一人。另一人去拾兵器,梁悔一招“碧龙吐翠”,掌发虚劲,隔着三尺距离,将他打下河去。那人伤上加伤,虽然会水,却只扑腾了两下,便即溺死。
兀术独力难支,战了十余合,终于被擒。城上张叔夜大喜,心想:“四太子足可换回吾儿!”招呼入城。梁悔提声道:“此人曾放过我一回,今当报还,恕难从命!”振臂一掷,将他扔到对岸。兀术身壮骨健,内腑并未受伤,但也跌得脸上手上都是鲜血和乌青,浑身如散了架一般,剧痛之下犹不忘抱拳遥谢。张叔夜忙命人朝他放箭,雪里四兄弟一直处在离河不远处,连忙驰到身边。两人拨挡来箭,两人将他护回。
斡里不见虽然歼灭了宋方万余骑兵,擒将一员,斩将十一,但己方也折了二十多员猛将、好几万人马,损失倍敌,士气折尽,于是下令后退三十里安营扎寨。兀术、娄室等对梁悔之勇见闻已久,并不觉奇,但于呼延灼的三千连环马骑兵都是既敬且畏,谈之色变,复持赞赏和羡慕。当晚,兀术冒着再次被擒的危险,带着一百多人悄悄地搬运回十几套连环马战具,派人连夜送往上京,叫能工巧匠钻研制造。
这厢梁悔返回城池,来到议事厅。张叔夜恶其三次纵敌,尤其第三次最令痛恨,按律当斩。但见他救护孙立、朱仝在前,连杀四员金将在后,功劳亦自不小,足可抵过,复觉用人之际,不好过分追究,便只斥责了几句,告之金人已经是敌非友,不可与念旧恩,不可因私废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