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祭祀海神

　　腊月二十六。
　　早上七点多，白立轩就起床了。今天，他要赴约，与吴冰娴一起买衣服。之所以起这么早，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今天还要参加一个男同学的婚礼。这个同学高中时曾与他同窗，两人的关系好得不得了。高中毕业后，白立轩读了大学，这个同学则去北疆当了兵。他在部队里呆了五年，于今年元旦前夕退伍回家。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檀桢堡人，性格刚毅。其女友是他在部队外出野营驻训时认识的，外省人。这个男同学的名字叫汴骏。按照檀桢堡本地的风俗，年轻人结婚时，所有参加婚礼的宾客都要在这一天清早吃清汤面。
　　白立轩正是要赶着去他家吃面的。出发前，他穿了一件灰底红蓝条纹衬衣，外面则是一件轻薄的羽绒服。得知汴骏退伍并结婚的消息，是昨天晚上汴骏打给他的一个电话。自从两人分手后，他们一直失联。接到电话后，白立轩心潮澎湃。他不禁又想起高中三年与他在一起的情景……之后，白立轩给吴冰娴打了个电话，要她一起参加汴骏的婚礼，吴冰娴答应。
　　当白立轩和吴冰娴到达汴骏的家时，一院子的客人正在吃清汤面。
　　见到了汴骏，也目睹了他与女友的婚纱照。二人坐在一起聊起了分别后各自的生活。至中午，白立轩与吴冰娴随其他客人来到檀桢堡某个大酒店，吃了席，见证了二人的婚礼。从酒店出来，已是正午十二点。
　　接下来，两人开始卖衣服。白立轩与吴冰娴在檀桢堡最大的一个集贸市场逛了个够。毕竟要过新年了，人人脸上洋溢着欢天喜地的幸福。二人选衣服、吃饭、走街穿巷，很是快乐。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檀桢堡这座北方小城即将迎来一场盛大的狂欢。街市上人如潮、车如流，寓意喜庆的大红灯笼和春联将这座城市妆点的分外妖娆。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天除了日常的忙碌，无事可记。
　　
　　且说除夕这天，是庙巷白氏家族祭海神的日子。这是白氏部落独有的传统。据说，白氏部落迁址到檀桢堡之前，每年的农历除夕，部落的首领老白都会带着部落里的男女老幼到他们防御外敌的湖海之滨祭祀海神。再往前追溯，海神是护佑他们平安、战事降临时赐予他们力量的神的化身。几百年来，白氏部落的人在湖海之滨过着安静太平的日子。后来，因为争夺一处田地，与他们隔海相望的丁氏部落向他们发起战争。在这场战争中，他们败了，无奈之下，远涉千里落户到檀桢堡庙巷。为了铭记海神的功德，安定下来后，他们便在檀桢堡东城墙即庙巷往东五千米的一座废墟上建造了一座巨大的海神庙。庙内供奉有海神的塑像。一大早，庙巷的男女老幼纷纷走出家门，人到齐后，大家一起向海神庙方向走去。他们个个头插翎子，身着羽缎，脸上画着翻卷的云朵和波涛，看上去神秘又威风凛凛。男性手捧供品，跟随在老白之后，女性与老幼者相互提携，步行一个多小时来到海神庙。白庚业、白立轩、白立城、白露、娄氏、胡氏等人身着异服，手捧供品，随其他白氏族人站在一起。需要说明的是，陆晓渊属外姓，不在此行，白庚业让他看家。
　　看守海神庙的是一位白氏部落的老者，已白发苍苍。
　　海神庙的庙门已被打开。只见首领老白十指捏着九根高香，举过头顶，然后缓缓俯下身子，将香插在铜鼎里。随后，众人进得庙来，将供品摆好，齐声诵谒符语。海神正襟危坐，神情平和，姿态安详。诵符语半小时后，檀桢堡政府派来的乐队抵达。这些白氏族人在低沉的乐声中起舞，一个年轻的白氏后裔手里提一只活公鸡，在众人起舞时将公鸡的咽喉咬断，直至鲜血淋漓。之后，公鸡被抛入铜鼎，以期来年化为沙砾……
　　海神庙前此时已变成一个舞者的天堂。这些白氏族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将他们共同的精神图腾在这方土地上尽情地渲染，这样一个盛大的仪式表达的是善良不会被征服，海神是他们在大地上顽强生长的强大的精神动力。
　　
　　除夕夜。万家灯火。又一场瑞雪飘洒。
　　陆晓渊与白立轩等在东屋里与白叔叔、娄阿姨一起守岁。电视上播放着喜庆的春节晚会。
　　零点整。白立轩在院子里放了鞭炮。暗红色的炮花将暗白色的雪花一团团、一簇簇炸开，空气里弥漫着新年到来时薄凉的气息。此时，神州大地处处响着鞭炮声，如隆隆的春雷一般，此起彼伏。
　　“轩儿，看看香炉里的香灭了没有？”娄氏在佛堂里吩咐道。
　　白立轩哈着腰走出去，见雪花已铺满半边台阶。
　　“好着呢。”白立轩站在门外回道。这时，陆晓渊也出来了，屋内传出白庚业的咳声。
　　“新年到了，许个什么愿呢？”白立轩道。
　　“但愿你和冰娴姐姐早日完婚。”陆晓渊道。
　　“好吧，你正说中了我的心坎，就是这个了。”白立轩说着，回到屋里。过了一会儿，二人一起点上一根红烛，说完心里的话，然后吹灭烛火。
　　白露正在给父亲递药、端水。娄氏走出佛堂，拿着六个亲手做的香囊，取出三个，向白立轩等道：“这里有六个香袋儿，过年了，你们每人佩戴一个，剩下的三个是你哥嫂和鑫鑫的。”说着，便将三个香袋儿一一递与白立轩、白露和陆晓渊。
　　子时已过，白露靠在窗户上打起了盹儿。白立轩坐在炕沿上玩手机，陆晓渊走出东屋。
　　过了一会儿，白立轩来到西屋，见陆晓渊坐在窗户下面抹眼泪。白立轩问：“怎么了？”陆晓渊强忍悲怆与激动，笑说：“没什么，想起了曾经的苦，现在，你们又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白立轩笑道：“大过年的，不要总想过去的事，凡事要往前看。”陆晓渊无语，白立轩道：“学校的工作忙，这两三个月来我很少回家，不知你最近在想些什么？”
　　陆晓渊道：“胡思乱想。有时候想的那些事不着边际，让人听了笑话。”白立轩道：“有什么话，只管说好了，难道我还笑话你？”陆晓渊道：“前几天我看了一部电视剧，历史古装类的。看完后，我就想，我要是能生长在宋朝多好，做一个文人、游侠、剑客或者是樵夫，每日与风月、山林为伴，行走在酒肆、茶店间，或吟诗作赋，或仗剑天涯，或落魄到沿街乞讨，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好的。抑或，我会开一家酒馆，守着一坛坛的酒香，看来往的过客进店歇脚。”白立轩道：“我像你这个年龄时，对人生也有过许多美丽的幻想。可是，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我越来越发现，人生更多的时候是一种脚踏实地，生活接受的也是这种务实的态度。我曾经因为在父亲面前说错了一句话，父亲当即就扇了我一个耳光，后来因为这件事，我与父亲三个月不说话。可是，不管怎样，生活照样前行。再后来，我有了工作，开始与周围的人交换想法，开始成年人的生活。‘年少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我与你其实是一样的，人与人都一样。从生活到人生，从青涩到成熟，这是一个蜕变的过程……”陆晓渊听着，白立轩说着；陆晓渊说着，白立轩听着。两人互相慰藉，说了一夜的话。
　　天亮了，雪也停了。大年初一，窗外是一片银色的世界。
　　一家人正围桌吃着饺子，白立城与胡氏、鑫鑫回来了。见到奶奶，鑫鑫跑着扑到娄氏的怀里，娄氏抱着孙子，疼爱得不得了。相互称呼过之后，胡氏将带回来的一塑料袋饺子放在桌子上，向娄氏道：“今年我们吃的是韭菜鸡蛋馅的，韭菜是极新鲜的，楼上楼下几个邻居吃的都是这个。我想你们年年吃芹菜猪肉的，今年我就多包了些，你们也换换味。”娄氏道：“我和你爸早已习惯了芹菜猪肉馅，让轩儿他们去吃吧。”白立轩尝了一个，果然别有风味，称嫂子的手艺好。白露与陆晓渊也尝了几个，都说味道新鲜。见到孙子，娄氏已顾不得吃饺子了，胡氏会意，要抱儿子，谁知鑫鑫黏在娄氏怀里不肯下来。白露吃罢，从母亲怀里接过侄子，娄氏方得了一个空安心吃饭。说来挺有意思，鑫鑫自从出生到现在，不喜欢与爸妈在一起，偏就喜欢奶奶、二叔和姑姑。恰逢早上雪停了，大家心情舒畅，家长里短聊个没完没了。这里正热闹，只见又来了一群人，原来，这些人是白庚业的几个侄子，年年过年，他们都会相互走动走动，给长辈们拜年。兄弟姊妹们相聚在一起，七嘴八舌，气氛热烈。其实，大家高兴的，更多的是白立轩升了官，这是他们白氏家族的骄傲。趁大家都在，白立轩掏出五十块钱给了鑫鑫，作压岁钱，其余的两三个堂侄，白立轩同样也都给了五十。姊妹们走后，白立城、胡氏夫妻带着鑫鑫去了同族的叔伯家拜年。这里，白立轩与陆晓渊来到西屋，白立轩因向陆晓渊说：“你不知道，这几年我发现我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我喜欢热闹，过年时，喜欢与我那几个堂兄弟们聚在一起喝酒。这些年却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他们总感觉像见了瘟神一样，唯恐躲之不及。有时候我就想，你活得风光，别人就向你靠拢；你若活得不如意，别人瞧都不瞧你。世界上的人，多半是这样。我刚参加工作的那两年，每月的工资只有八百块，而我那几个堂兄弟们做生意，一年下来少则也能赚三万五万的。这两年我混得好了，他们的生意反倒难做了，纷纷改行，跳来跳去，总是那两下子。现在，轮到我小瞧他们了。”白立轩说着，与陆晓渊走出家门。
　　陆晓渊说：“山不转水转。每个人都有得意失意的时候。但是不管怎样，做人还是低调为好。”白立轩道：“低调能够彰显一个人的魅力。我突然想起，曾经有人向我请教过这样一个问题，她问我，一个男人的魅力究竟来自哪里。我说当他有钱了就有了魅力。那女的听完后摇摇头，她说，‘完全错了。一个男人的魅力不在于他是否富有、成功，而是看他能不能用他的人格力量让周围的人向他看齐’。这句话深深地影响了我，我觉得她说得太准了。这句话，后来成了我的座右铭。”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顺着羊肠小道来到街上。
　　此时已是上午十点，街上到处挤满了人。趁着新年第一天，人们走出家门放松心情。白立轩道：“我在檀桢堡生活二十多年了，这座城市与周边其他城市相比，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一个值得去的地方就是散花寺。”陆晓渊劈头道：“散花寺？”白立轩道：“正是。散花寺不大，名声却很大。寺里常年住着一个老太太，会算卦，而且算得很准，周边十里八村的百姓人人皆知。据说，老太太靠算卦都发家致富了。”陆晓渊道：“既这样，咱们去那里转转，顺便也让老太太算一卦，讨个吉利。”白立轩道：“我早就有此想法。今天是大年初一，与平日不同，算卦的人一定很多。往年的这一天，人们纷纷向散花寺跑，我去了四五次，总是站在门槛外挤不进去。你既然想去就明天去吧，明天初二，人会少一些。”陆晓渊道：“也好。”二人一边聊，一边沿着街道走。裹挟在人流中，脚下的雪早已消融，远处的天空透出一丝蔚蓝。在街边，有一个卖冰糖葫芦的，白立轩买了一串蘸有芝麻和橘瓣的冰糖葫芦，他要给鑫鑫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