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白露为霜
作品名称:樱花祭 作者:桃李春风 发布时间:2022-09-26 23:42:20 字数:4548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是《诗经》中的头两句,这也是白露最喜欢的两句诗。
其实,喜欢诗,是源于对父亲的爱。父亲曾对她说,之所以给她取“白露”这个名字,是因为他非常喜欢这两句诗。简洁明快,意境高远。后来,白露读了高中,并喜欢上了文学,才慢慢了悟“白露”的意境,也因此懂得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从小,父亲就教育她为人为文之道,父亲的性格与涵养深深滋养了她的童年。至今回忆起来,那时的父亲还未年老,每天她放学回到家,总能看到父亲躺在藤椅上戴着一副宽边眼镜看书。看到入神处,连叫两三声都听不见。那时候,庙巷里有谁家的孩子中考或高考,临考前,这些孩子总能够得到父亲的指点,尤其是作文。而这些被他指点过的孩子,成绩总是很出色,庙巷也因此出了不少高中生和大学生。除此之外,父亲还精通日语和阿拉伯语两种语言。
这天早晨,白露起床晚了,匆忙间只顾往学校赶,竟忘了带昨夜带回家的书。这里,娄氏见女儿已经走远了,便叫陆晓渊将书给女儿送去。陆晓渊拿着书,追出去,追出了巷口,远远地,见白露正往回返。两人便在大路中间碰面了。
“书。”陆晓渊把书本递到白露面前,道。
“谢谢。今天要迟到了,你回去吧。”白露接过书,道。
陆晓渊望了她一眼,白露扭头向学校跑去。
陆晓渊到白家已有数月,白家人对他的好他时时不忘。几个月来,白庚业、娄氏已经把他当作了自己的亲儿子看待,对他的关照无微不至。陆晓渊在这个家庭里生活得很愉快,性格也逐渐变得开朗了。在白家人看来,他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相反,他懂事、善良,是一个不多见的好男孩。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异性的渴求像种子一样开始在他的心田萌芽。白露是个走读生,每天晚自习后必回家休息,加之平日里二人的接触,他渐渐发现他喜欢上了白露。同时,他也隐隐感觉到,白露对他也有好感。有一次吃早饭时,陆晓渊顺手拿了一双颜色不一的筷子,白露见后,忙替他换了一根。这点事每每想起来,都让他倍感温暖。这说明他得到了大家的接纳和喜爱。他开始弯下腰,一点点拾起做人的尊严。
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每隔一段时间回忆,便会像油画一样铺展在心底。这天晚上,陆晓渊独自在西屋看电视,只见白露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两个热玉米棒子,说:“晓渊,吃个棒子吧,你娄阿姨刚煮的。”陆晓渊正要拿,白露先选了一个大个的,递与他。他接过,啃了一口,觉得挺新鲜,便向白露说:“这么嫩,哪里来的?”白露道:“你娄阿姨在菜市场买的。”陆晓渊道:“娄阿姨的手艺真好,煮出来的棒子味道都很特别。”又问,“你最近这次的月考成绩怎么样?”白露道:“成绩还没公布。”陆晓渊道:“依你的实力,这次肯定能闯进年级前三名。”白露道:“年级前三名不敢说,班级前三名应该不成问题。我们高一年级的佼佼者基本上都分散在别的班里,有两三个挺厉害的,上次弄了个年级并列第三,就看这次了。”陆晓渊道:“说真的,我挺佩服你的,哪方面都比一般的女孩要好。”白露红了脸,说:“其实,我也挺佩服你的。你以前流浪过,又住了几次精神病院,现在居然还能静下心来与人交流,这绝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你有毅力,你的毅力是超出常人想象的。在我看来,你最厉害。”陆晓渊道:“这最终还要得感谢你们。是你们救了我。”白露见陆晓渊说话语气有些低沉,便收了话题,道:“晚上早点休息。”说完,便抽身去了东屋。
且说陆晓渊啃了一个玉米棒子,心里甜滋滋的。自从来到白家到现在,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家庭的氛围和日常秩序。偶尔,在梦里,他也会“回家”,又见到了云西村巨大的牌坊和父母的面孔。醒来后,看到现实中的一切,他会心绪杂乱。有爱,也有恨。每每这时,他就会喝茶,喝那种浓浓的酽茶。
与此同时,白立轩也逐步适应了副校长工作的内容和节奏。每天例行检查,或者召集全体教师开会。展眼日子又进入腊月,要过年了,学校的各项工作日渐繁重,他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且说这日是腊月初八,按照当地正统的习俗,从这一天开始就要置办年货了。白立城和胡氏工作也很忙,白庚业不善料理家务,白露也还没放寒假,所以,置办年货的事就落在了娄氏一人身上。陆晓渊虽也算家庭中的一员,但毕竟是个外姓人,用起来偶尔会不方便。好的是,陆晓渊主动积极,又心细,娄氏上街买东西,他都会自告奋勇一同前去。早饭后,娄氏和陆晓渊便上街了。
街面上人来车往,比平日里更热闹。今天娄氏上街,主要是采买一些禽肉。他们来到菜市场出入口的一个专售禽肉的摊位前,老板说一大早来的那批货已经卖光了,需再等一等。娄氏因向陆晓渊说:“你平日里不大出来,趁这会工夫到街上转转去。顺便看看有没有卖草鸡蛋的,过二三十分钟再来这里,我就在这里等你呢。”陆晓渊“嗯”了一声,便往菜市场外面去了。
转着转着,陆晓渊就转到了菜市场另一个出入口。在那里,他看见一个卖花生的,是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男孩,一脸阳光。只见他斜靠着一根电线杆,与旁边的大人说笑。在他的面前,整齐码放着三袋炒制过的优质花生,袋子上放着一个电子秤。
不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让陆晓渊停下了步子。
他痴痴地望着那个男孩,那男孩似乎没有觉察到他,依旧与旁人开着玩笑。
“卖花生的!”有人提醒那男孩。
男孩忙一回头,看见是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年。陆晓渊忙收回了眼神,向他道:“我不买,在这里闲逛逛……”
“买点吧,尝尝,刚炒的,很香的!”男孩说着,抓了几颗,捧给陆晓渊。
“不好意思,我不买。”陆晓渊道,“我没带钱。”
“没带钱?没带钱到这里干什么。”男孩看着他,语气里似乎带着一种意外和不屑。
陆晓渊不语,转脸离开了。
逛了一会儿,陆晓渊复又来到菜市场出入口,娄氏的手里沉甸甸地掂着三四只被剥了毛的肉鸡。陆晓渊接过来,娄氏又买了点其它的东西,至中午时分才回到家。
如果说,一个人的俗气足够抵挡世界上所有射向他的利箭时,那么,这个人就算俗中之俗了;如果说一个人的雅量可以使他听到即使有一场寒雨降临依然有花开的声音时,那么这个人的气度就可以容纳天地了。陆晓渊有时想,自己到底算哪一类人呢?真正的雅与俗是两种不同的境界,而自己充其量就是个普通人,曾经有过的梦想或许是个白日梦,不会变成现实。
就像他在菜市场出入口遇见的那个卖花生的男孩。尽管他俗气,但陆晓渊还是觉得这种俗气的背后有着农村男孩的淳朴。
白露进行完期末考试回家了。这天,阳光正好,她坐在院子里与陆晓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这时候,白立轩回来了。刚进门,白立轩就对陆晓渊说:“有一件事差点忘了——你来的那天,在那个饭店吃了一碗阳春面,没给人家付钱。快过年了,我把钱给你,你赶快去给人家还上吧。”陆晓渊猛然记起有这么一回事,便说:“好,我现在就去。”说着,接过白立轩给的十块钱,就要出门。白露说:“等一等,我也去。”说着,便推了停放在门楼下面的车子,与陆晓渊一起去了。
一路上,白露骑着车子,载着陆晓渊直奔那家饭店。在陆晓渊的指引下,他们来到饭店,说明来意,把钱还了。返回的路上,依然是白露骑车,陆晓渊坐在后座。走了一段距离,陆晓渊向白露说:“女孩子骑车,男孩子坐,多被动。你下来,让我来载你。”白露笑道:“你会骑吗?别摔了。”陆晓渊笑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好歹我也是个男的,别让我脸上不好看。”白露笑道:“那你就试试。”边说边将车子让给他。陆晓渊接过车把,骑了一段距离,感觉还稳当。白露站在他背后,一边笑一边看着他。
“快停下来,”白露喊道,“当心车辆!”
陆晓渊已不顾白露的叫喊,只一个劲地往前驶。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他与许多骑行的路人一样停下来,等红灯。白露笑着站在一旁,拽了一下他的衣服。
路过电影院时,他们被一幅巨大的海报吸引了。电影院入口处聚集了很多人,这两天热映的影片是《墨攻》,海报前聚集了很多的年轻影迷。陆晓渊和白露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拉下水,他们决定看这部电影。
幸而白露身上还有二十块钱。
《墨攻》改编自森秀树的同名漫画,讲述的是两千多年前的一场战争。其中,怡悦一角令白露印象深刻。因为在她的身上,有着男人的刚毅和女人的柔情两面。战争让她看见了爱情,尽管清晰,却无法靠近。而陆晓渊除了比较欣赏怡悦外,还对梁适这个角色产生了几分景仰。他富有、高贵、自信,是乱世开始前最幸福的人。
走出电影院,陆晓渊似乎还沉浸在电影情节里不能自拔。檀桢堡的冬天格外漫长,就像电影情节里某个精彩的瞬间,时间虽短,但回忆起来却总是一幅又一幅血腥绵延的宏阔画图。这是陆晓渊第一次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直觉告诉他,这是一次奢侈而愉快的人生体验。影片把他带入一种历史化境,最终却还能如释重负地还原出生活的真实面目。下台阶时,白露牵住了他的手。
“等等。”陆晓渊突然挣脱了白露的手,回头向电影院入口处望去。入口处此时有大量的观众涌出。
“等什么?”白露有点不解。
“还有下次吗?”他喃喃自语。
“什么下次?”白露问。
“下次我们还能再来看电影吗?”陆晓渊痴痴地望着白露。
“当然能来。”白露笑着,道,“我还以为你发神经了呢!”
走下台阶,来到存车处。就在陆晓渊伸手去摸自己的裤兜时,发现存车牌不见了。
他顿时慌了神,找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都没有。
“存车牌不见了。”陆晓渊向白露说。
“怎么,存车牌不见了?”白露同样也很诧异。
“再找找,”白露安慰道,“再摸摸口袋。”
然而,陆晓渊翻了好几遍口袋,口袋里空空如也。
“裤兜、衣兜里都没有,”陆晓渊有些不安,说,“可能是落在电影院里面了吧。”
“要不回头到里面找找?”白露说。她清楚地记得进电影院存车时,是她付的钱,他拿的存车牌。
于是,二人又返回到电影院入口处,谁知工作人员不让他们进去,说,这是规定。
“就行个方便吧,天这么冷,我们等着推车回家呢。”陆晓渊带着哀求的语调说。
“规定就是规定,这时候谁也不准进去,工作人员正打扫卫生呢。”女人头也不抬,语气坚定。
白露摸摸自己的口袋,还有五块钱,说:“你让我们进去,我们请你喝热饮。”
“这个是绝对不允许的。”女人仍不冷不热,不软不硬。
白、陆二人相互看了看,只得又来到存车处。
“存车牌丢了,”陆晓渊说,“加五块钱可不可以把车推走?”
“不行,”老师傅看着他们,说,“等吧,等到晚上别人把车都推走了,剩下那一辆你们推走就是了。不是我不讲情理,我不认识你,万一你把别人的车推走了我怎么办?”
陆晓渊和白露无奈,只得坐在电影院外的台阶上等待日落。原本兴奋的心情此时一点点滑落至低谷。
“今天这么倒霉。”白露说。
陆晓渊不语。
“天底下到底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白露望着他,语气淡淡的。
“好人多。”陆晓渊望了望白鹭,语气坚定地说。
二人沉默。
“我想找一份工作。”陆晓渊突然说。
“对。你也不小了,找份工作多少能有点收入。”白露接过话茬。
“其实,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了。那天,我随娄阿姨去菜市场买肉时,遇见一个卖花生的男孩,年龄与我差不多。我在一旁观察了他半天,像是个做生意的。当时,我就产生了一个想法,想跟他一起卖花生,但没有说出嘴。”陆晓渊认真地说。
“卖花生很苦,要想在市场上打拼出一片天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别看站在那里东拉西扯的挺好玩,里面的门道多的是。我怕你吃不了这个苦。”白露有点担心。
“别说这样的话。那几年我在外面流浪,吃不上饭,没地方睡觉,至今回忆起来,也没觉得有多苦。我始终相信一句话:过去的都是好日子。习惯了就好了。”
白露无言。夜色降临。
街边存车处的车辆已经明显地少了,两个少年依然依偎在一起,等待着他们的车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