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会议开到中午，董事长请大家在信阳酒楼吃了一顿大餐。饭后，老康让公司的人都回去梳理精准客户的信息了，他陪着董事长和张助理去了大兴酒店。
　　下午两点左右，老康忧心忡忡地独自回来了，刚进来就喊郑浩去他的办公室。
　　郑浩正给部门的人布置工作，抬头问：“啥事？不急的话，我忙完再说。”
　　老康说：“你把手里的工作先放一下，我有急事找你。”
　　郑浩放下工作，跟着老康进了办公室，老康随手把门关了。客客气气地请郑浩坐下，从兜里掏出软中华，抽了一支递给郑浩，“来，老郑，我给你点上。”
　　郑浩觉得老康的举动实在反常，平时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生怕别人不把他当领导看待。今天居然俯下身来给自己点烟了，心想老康一定有事求他，于是他坐在椅子上翘起腿，慢悠悠地抽着烟，等着老康开口。
　　老康又去接了一杯茶水，放在郑浩面前的桌子上，笑着说：“老郑，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请我帮忙？老康，我没听错吧？”郑浩的表情装得很夸张。“你可别跟我开玩笑了，老康。你看看你现在，工资比我高，职位比我高，公司里又有赵总罩着，怎么可能找我帮忙呢？”
　　老康听出了他的讥讽，一副认真的样子说：“老郑，我真不是跟你开玩笑，这次兄弟我真的需要你帮一把。其实，这事你也不光是在帮我，更是在帮咱们董事长。”
　　“你可拉倒吧你。老康，你是不是在外面摔着脑袋了，还扯上董事长了，董事长是啥人物？还需要咱一个虾兵蟹将来帮！”郑浩掐灭了手里的烟，起身说：“老康，你也别拿我开涮了，我去统计客户信息去了。”
　　老康上来一把将他拉住，更显焦虑了，“哎呀，老郑，你听我说完嘛！”
　　郑浩说：“你说的都是不靠谱的事。”
　　其实他心里也想知道，到底董事长什么事情，需要他一个市场主管来帮忙的。
　　老康拉把椅子坐了下来，说：“你知道这次董事长来这里，主要是干嘛来了？”
　　郑浩端起茶杯喝茶，不作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你肯定猜不到的，董事长这次来，主要是来看病的。”
　　“你咋知道的？董事长跟你说的？”郑浩将信将疑地问。
　　老康说：“看病的事，董事长能跟我说吗？是张助理跟我说的。我听张助理说，董事长有皮肤病，天一冷身上就痒，越冷越痒，这病都好几年了，北京、上海的大医院去过不少，一直没看好。昨天，董事长听一个朋友说，咱们省中医院的侯教授，之前治好过不少这样的患者。所以董事长一大早就带张助理赶过来了。”
　　郑浩故作迷糊，说：“董事长来看病，直接去医院挂号就是了，张助理跟你说这事干嘛？奥，他是想让你去给董事长挂号，你呢，你又不想去，于是就想让我替你去。嗨……老康，这不就跑个腿的事吗？这点事你都不肯去，我说你可真是滑头啊！”
　　老康被郑浩气得够呛：“老郑，如果是简单跑个腿，我还用来找你吗？我早跑到医院里排队去了，这不是候教授下午的号挂完了吗？”
　　郑浩继续调侃老康：“挂完了，那你就去挂他明天的号呀，张助理这么信任你。你不会是想明天休息，让我替你去吧？这不还是跑腿的事吗？老康，你说你绕来绕去有意思吗？一句话的事，让你逼逼叨叨的说这么久，我真是服了你了！”
　　“我草，老郑，你能不能先闭嘴！”老康实在忍不住了，说：“你以为我把你请过来，又是点烟，又是倒茶的，没事跟你斗嘴玩呢？”
　　“好，我把嘴闭上，不管是不是跑腿的事，我都不能开口答应你了啊！”郑浩用手捂住了嘴巴，两只圆圆的眼睛盯着老康。
　　老康气得抓狂，但又有求于郑浩，不好发作。他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开始和声和气地跟郑浩说：“老郑，咱别提跑腿的事行吗？现在这俩字听的我都想吐。如果明天能挂侯教授的号，这事也好办了，关键是侯教授三天之后才会坐诊，而且我听说，他还不接受现场挂号。挂他的号就得每周三、周六下午六点开始电话预约，一次就放二十个号，挂他号的人成百上千。你想这么些人一齐打，电话就会一直占线，能打通的几率实在太低了，听说有的人打了一个月，都没能预约上。你说我们能让董事长这么一直干等着吗？老郑，这次你听明白了吧？”
　　郑浩心想，你来找我需要帮啥忙，直接说出来就行了，这么扯来扯去的，烟抽了一根，唾沫喷了一地了，还不知道怎么帮呢。郑浩想想就觉得好笑，打算再继续跟他胡扯下去，他越是着急，他就越要跟他装迷糊，非把他气疯不可！
　　“也明白，也不明白。为啥这么说呢？因为经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明白了，这还真不是跑腿挂号的事，而是电话预约挂号的事，这电话预约也不一定啥时候能约上。但我不明白的是，你这跟我说了半天，究竟是想干嘛呢？”郑浩一拍大腿，手指着老康说：“奥，我明白了，老康，完全明白了。今天正好是周三，你是想让我下午多找几个人，六点打电话预约挂号啊。如果是这事的话，那也好办呀，我多找几个人就是了，说不定就能挂上了呢！”
　　老康差点哭了，自个在转椅上转了一圈，说：“老郑，我发现咱俩说话压根就不在一个频道上，我是该怀疑你的智商呢，还是该怀疑我的智商呢？”
　　郑浩很认真地说：“老康，这你不用怀疑，去年我已经到专业机构测试过了，我的智商是一百三十八，我劝你有时间也去测试一下，专业机构，可准了……”
　　老康嘴里喷着吐沫星子，喊：“老郑，我看你是三八。”
　　郑浩把身体往后撤了撤，说：“哎，你怎么骂人呢？太没素质了啊。老康，你好歹也是个部门经理呀，怎么能这个样子呢？有失风度啊。”
　　老康抓了抓自己稀疏的头发，哀求的声音里带着颤抖说：“老郑，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呢，请你不要再跟我胡扯了，好吗？侯教授的号很难挂的，我们不能一直让董事长等着。”
　　郑浩说：“好，咱们正经说，你不用打颤，董事长不在这儿。”
　　“我，我……”
　　郑浩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似的说：“放松点，老康，我只是想让你放松点，没别的意思，你又想多了，这也太敏感了。好，我认真听你说，开始吧，老康。”
　　老康抹了一把脸，静了静，语重心长地说：“老郑，你想啊，张助理为什么跟我说这事呢？我想肯定是董事长的意思，他不好当面跟我开口，就让张助理跟我说，既然是董事长交办的事，那我们就应该全力以赴去办成，必须办成！”
　　郑浩说：“办成，怎么办成？既不是跑腿能办的事，也不是电话能办的事，那还能怎么办呢？去找人，哎，老康，可以去找认识侯教授的人去办呀！”
　　老康狠狠地拍了一下郑浩的大腿，疼得郑浩差点跳起来。
　　老康没有察觉到郑浩的疼痛，满脸的兴奋，说：“哎呀，老郑，你的脑子终于来电了，总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我们就是要去找人，不但要找人而且要找对人，只有找对人才能走捷径，我跟你讲老郑，在这个社会上，办什么事都是这样。”
　　郑浩表示赞同，心想你他妈的当经理就是走了捷径，老子辛辛苦苦把分公司的业务做起来了，你小子倒是找对了老赵，溜须拍马，送钱送物，一个箭步就踩着老子窜上去了，害得我成了老婆眼里的“废物”，这一年的苦，我找谁去诉说去。他心里虽然骂着老康，但嘴上却没事一样，想想这么些年，他自己也练就了心口不一的本领。
　　“既然知道怎么办了，那你就找人去吧，你不是有个同学在省中医院里当护士长吗？老康，你抓紧联系啊。”
　　老康哀叹了一声，说：“回来的时候，我就联系过了，不行。”
　　郑浩问：“你同学跟侯教授不熟？”
　　“不太熟，就算熟透了也不行。”老康感慨着说。
　　郑浩又问：“啥意思？熟透了，俩人都能黏到一块了，怎么不行？”
　　老康说：“侯教授不是一般人，这人脾气古怪。别说是同事了，就是医院的领导，哪怕是院长、书记找他，他都不给情面。”
　　“我草，这么牛逼！”郑浩竖起了大拇指说：“在这个社会上，不拿领导当盘菜的人可不多呀，特别是体制内的，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他上面有人！”
　　老康说：“你想多了，我打听过了，这个候教授老家农村的，上面啥人没有！”
　　郑浩竖起两根大拇指，忽然又问老康：“那他不怕失业吗？”
　　老康说：“老郑，你先别操心人家侯教授失不失业了，还是先考虑一下，办不成挂号的事，咱俩会不会失业吧！”
　　郑浩心想，现在着急的是你，这是张助理跟你说的，又没跟我说，办不成我全当不知道。你小子夜挺黑的，好事不想着老子，失业下岗倒是拉上我了，抢了我的位子还不满足，临死还要拉我垫背呢！妈的，我才不跟你共赴黄泉呢，做人躲不掉你，做鬼还是永不相见吧。
　　“老康，这个候教授这么难搞，你找我也没用啊。你不会想让我去磕头求他吧？如果是磕头求人的事，我可不干啊！”
　　老康说：“如果磕头能解决，为了能给董事长挂上号，我情愿从这磕到侯教授的家门口。”
　　郑浩对他竖起大拇指说：“老康，我今天才知道，你对公司是真的忠诚，我觉得你比董事长的儿子还儿子呢！就冲你这句话，董事长不提拔你，都对不起他老婆！”
　　“滚蛋！”老康说：“别人都搞不定，所以我就只能来求你了。”
　　郑浩一脸蒙圈，冷笑几声，说：“老康，这侯教授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你让我去搞定他，我看你还是哪来哪去吧。我是什么人？不是什么牛人，我只是一个家都快养不住的人！你说我连生存都还搞不定呢，你还指望我搞定侯教授呀，这怎么可能呢！”
　　“你能搞定的，老郑。这事也只有你能搞定，真的。”
　　老康一双坚信的眼神望着他，还说的那么绝对，这让郑浩感觉此刻他就是上帝了。
　　“你说说看，怎么我就能搞定了？”
　　老康说：“你听我说啊，侯教授对同事、领导不讲情面，看起来是铁桶一个，但是他也有软肋啊，只要我们抓住了他的软肋，事情不就搞定了吗？”
　　郑浩心想，这个老康是个搞政治的料，对于人性的认知与把握，这家伙很有一套，跟这样的人相处为敌，可谓是危险重重啊。
　　老康说：“侯教授的软肋就是他的女儿，别看他对外人显得刚正无私，不近人情，但是在她女儿面前，侯教授可就变得柔情似水了，他对女儿可谓是万分宠爱，基本上事事都顺着她。只要拿下了他的女儿，挂号的事也就解决了。”
　　郑浩说：“我又不认识他女儿，你找我也没用啊。”老康眼睛里放着光说：“你虽然不认识他女儿，但你认识他女儿的领导啊，他女儿在市教育局上班，你想想，他女儿在机关里最听谁的？肯定听她单位领导的啊。”郑浩问：“他女儿的领导是谁？”老康说：“你猜猜。”郑浩说：“我猜个屁，你想说就说，不说拉倒。”老康说：“我说了你一定觉得震惊，侯教授女儿的领导，就是你前女友唐小玥的哥哥唐凯。”
　　猛然听到唐小玥的名字，郑浩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酸。这个名字，他感到很遥远，但仿佛又在耳边。唐小玥，这个他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已经十多年不来往了，他也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她了，如果不是老康提到她，也许再过几年他也未必能够想起她，因为生活的重担，已将他压得气喘吁吁了，生活里除了挣钱的事，其他的事情他都懒得去想了。
　　老康说：“没想到吧？是不是很意外？我说这事只有你能搞定吧，你还不信。”郑浩抽了抽鼻子，平复了一下心情说：“老康，说实在的，你做业务真是屈才了，你应该去干特工，以你的潜质和狡诈，说不定就能客死他国，留名青史呢！”
　　“怎么说话呢？”老康踢了他一脚说：“咒我呢？”
　　郑浩说：“不是老康，你的侦探能力真是让我惊讶。我想采访你一下，这么复杂的人物关系，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清楚的？”
　　老康听出郑浩有意损他，不想跟他解释。“这些事你就别管了，我自有我的路子，现在我就想问你，挂号的办法已经找到了，这事你办不办吧？”
　　“我不办。”郑浩一口拒绝了。
　　“为啥？凭啥不办？”老康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坚决，一时急眼了。
　　郑浩说：“不为啥，也不凭啥，我就是不想再节外生枝，为了你冲锋陷阵，到头来，我弄得自己妻离子散。”
　　老康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我明白了，老郑，你是怕见到唐小玥控制不住自己，再跟她来个旧情复燃吧。”
　　“滚一边去！”郑浩起身欲走，再次说道：“我跟你说，这事我办不了！”
　　老康拦住他，红着脸说：“老郑，这事你不办不行，咱公司只有你跟侯教授的女儿有这层关系，你不出面，挂号的事就搞不定呀。”
　　郑浩推开老康说：“搞不定你再想办法，反正我不跟唐小玥联系，你不用跟我再讲，这事没得商量。”
　　老康一副命令的样子，指着郑浩说：“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这事由不得你！”
　　郑浩看着老康，冷笑几声说：“老康，你以为你是谁呀？当上经理就牛逼了，老子今天就是不办，有本事你把老子开了！”
　　“你……”老康的脸憋得黑青，想要骂人，又怕把事情彻底搞砸了。
　　老康见郑浩不吃他这一套，跟他玩硬的不行，郑浩根本不鸟他，他又不能真开了他，于是就想拿董事长来压他。
　　“老郑，我想你肯定是误会了。我说这事由不得你，不是我要逼你，而是张助理已经知道你跟侯教授女儿这层关系了，我想他已经把这事告诉董事长了，就是张助理催着我来找你的。你想啊，董事长都知道你能办了，你不去办能成吗？”
　　“我草！”郑浩气得想骂人，他指着老康说：“老康，你说你的嘴怎么这么欠呢，你还没经我同意呢，怎么就替我答应了呢？你小子为了在董事长面前邀功，干嘛把我架到火上烤呀！”说完一屁股坐在椅子山，左右为难。
　　老康见郑浩犹豫不决，觉得这事能成，对他责骂自己的话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只要能哄着他把事情办成，功劳自己拿到手了，以后有机会收拾他。
　　“老郑，我当时真没多想，我就是一心想给董事长挂上号。再说，你也不能说我在董事长面前邀功啊，如果这事办成了，看好了董事长的病，最大的功臣还是你呀！关系是你疏通的，我就是出出主意而已，董事长心里能不清楚？”
　　郑浩坐在那里琢磨这事，他确实不想再联系唐小玥了。毕竟十多年不见了，彼此也都有了家庭，联系起来尴尬不说，恐怕还要发生不可预知的变故。他倒不担心唐小玥，而是害怕李娜，李娜一向敏感，万一他和初恋联系的事情传到她的耳朵里，那可就要了他的命了。现在的日子已经够紧张、艰难的了，他可不想再招惹是非，挑战李娜的底线，最后弄得这个家鸡飞狗跳、分崩离析。
　　老康见他还不肯答应，又继续劝他：“老郑，别再犹豫了。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想拒绝是不可能的了，除非你已经想好了得罪董事长，不打算在这干了……老兄，不就是请人帮个忙吗？有这么难吗？反过来你再想想，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啊，你要是帮了董事长，看好了折磨他这么多年的怪病，这辈子董事长都忘不了你呀。老兄，你发达的机会也就来呀了！这种机会咱们一辈子难得遇上一次，为了你的前程，你的命运，还有你的老婆孩子，你可千万要抓住啊，一旦错过，这辈子恐怕你都要在悔恨中度过了。”
　　郑浩终于被老康的三寸不烂之舌给打动了，他奋斗了半辈子碌碌无为，日思夜想要寻找机会飞黄腾达，让他的家人过上好日子。眼下不正是他要寻找的机会吗？老康说的在理，这样的机会今生难遇，一旦错过不会再有。他决定试一试，万一成了，他将一举翻身。但他又不能这么爽快地答应老康，否则就显得他太没主见了，不能让他觉得是因为听了他的游说才下定决心去帮董事长的，他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嗨……”他长叹一声说：“老康，你说的这些我能不明白吗？你以为我不想帮董事长啊，董事长是我们最敬佩的人，我如果能办成的话，又怎能不办呢！可我真是有心无力呀，你也知道，我跟唐小玥已经十几年不联系了，这些年手机都换了好几个了，现在连她的联系方式我都找不到了，你说我可怎么帮啊！”
　　郑浩装作很无奈的样子，就等老康答话。他本想先给老康泼点冷水，让他焦虑一番，再想办法联系他的老同学黄大发，他肯定有唐小玥的手机号。但是他还是低估老康了，老康一听他是为这事为难呢，恨不得高兴地蹦起来。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翻着屏幕得意地说：“老兄呀，我是干啥的啊，唐小玥的电话已经找到了，我老康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给，你看，这不是嘛！”他把手机递给郑浩看。
　　郑浩吃惊地问：“你怎么找到的？”
　　老康笑着说：“这点小事你就甭管了，哥们有的是门道！”他把唐小玥的手机号发到了郑浩的微信上，骄傲地说：“好了，手机号发给你了，你抓紧联系吧，董事长还等着回信呢。”
　　郑浩说：“你先出去，我想想怎么说。”老康满脸坏笑说：“好，我到外面，让你好好酝酿酝酿。”然后边走边说：“你跟人家好好说啊，一定要把事情给办成了，你可千万别光顾着叙旧情，把正经事情给忘了啊！”
　　郑浩让他滚开，老康也不生气，满脸笑呵呵的把门给关上了。
　　看着唐小玥的手机号码，郑浩迟疑了很久才拨通。手机铃声传到耳边，他的内心感到五味杂陈。他没想到事情过了十四年，那些埋藏心底的酸甜苦辣，竟然一时又都翻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