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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作品名称:黄金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9-22 10:35:08      字数:3802

  唐玉梅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男人会带着三岁的小女儿,冒着夏日的酷暑,奔波千里,到秦岭山金矿来看她。此举完全打乱了她与程道安的计划。男人是和小英的男人一起来的。小英春天里死于脏病,她和程道安自作主张,草草埋了小英。将她的遗物及银行卡寄回四川老家,希望她的家人见信后立即前来。等候了近三个月,小英的男人才来。唐玉梅给有他确切的地址,小英的男人和她的男人直截找到半山腰的史老板坑口。
  两个男人背着小女儿立在厨房门口。四川人背小孩用的是竹编的小背篓,小女儿坐在小背篓里睡着了,一只小手扣着背篓沿儿,男人的白衬衣盖在背篓上,为女儿遮挡盛夏毒辣的太阳。唐玉梅正在大灶洗锅碗,程道安在空地上抡斧头劈柴。
  唐玉梅男人名叫吕春旺,常年有病,瘦小枯干,脸色蜡黄。穿着白色背心和黑色半截裤,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关节凸出,包裹着骨头棒子的,只有黑中泛黄的粗糙皮肤和蚯蚓般隆起的血管及筋络,几乎看不到肌肉。男人是肾上的毛病,生过小女儿后得的,得病后,两口子只有夫妻之名,几无夫妻之实。小英的男人姓张,名叫张保贤。他和唐玉梅的男人个头差不多,但一身肥膘,挺着女人怀孕五六个月似的大肚子,他常年出入麻将场,不分昼夜。双手细白如女人,但因少睡眠,狠抽烟,眼圈发青,满嘴黑牙。
  唐玉梅抬头看到两个男人,手里正洗的粗瓷大碗失手跌落在地,摔成碎片。程道安光着上身专注劈柴,两膀肌肉强健,脊背油光闪亮。他满头大汗,闻声回头,看到唐玉梅脸红到脖子,惊慌失措。
  唐玉梅几乎是扑向门口。她接过男人背后的小背篓,抱出熟睡的女儿,紧紧把女儿抱在怀里,一遍遍亲吻女儿红扑扑的小脸。亲罢女儿,她才质问小英男人:“小英走好几个月了,你是她男人,一日夫妻百日恩,这时候才来,好狠的心肠哟!”
  “不让她来她偏要来,哪个是她男人?哪个晓得她有好多男人?她把我这个男人早都忘了。”小英的男人张保贤说。
  “说话好没良心。你屋的楼房,小汽车,哪样不是小英挣的?女人挣钱养活你和你的娘老子,人死了,你不掉一颗颗眼泪星星,还说她坏话。你不晓得女人在外面咋样挣钱?你不放鸽子她能走得脱?”唐玉梅连珠炮似地发问。张保贤勾下脑袋,不再吭声。
  唐玉梅老家那地方,把放女人出门挣钱叫放鸽子。不管女人在外面干什么,挣钱寄回家就是了。男人也都明白女人在外面干啥,他心甘情愿。有时,也把鸽子放丢了,再也不飞回旧巢。吕春旺阻挡唐玉梅:“我们走一路,快热死了,让我们喝一口,你再发歪行不行噻?”
  唐玉梅把两人让进厨房。程道安放下斧头站起身,十分尴尬。唐玉梅忙给男人介绍:“这位是程师傅。”又对程道安挤眼,“我老汉春旺和小英老汉保贤。”
  程道安搓着手,脸上的汗水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他身子微微颤抖,说话跑腔:“都快坐。我给你们倒水。”倒水时,手抖得把开水倒不进玻璃杯,毕竟是做贼心虚。唐玉梅转身把女儿抱进里间,放床上睡好。手忙脚乱地把程道安的衣服、鞋袜等塞进一个空纸箱里,纸箱塞进床底下。环顾室内,牙刷和剃须刀还在原地显摆,又将两样东西抓在手里,藏进床头褥子下面。想想还不妥,再翻出来,塞进她的一只休闲鞋鞋壳里。藏完了程道安的所有东西,她立住身,双手捂着发烫的脸,长舒一口气,想让乱糟糟的脑子静下来。但脑子乱如一团麻,根本理不清头绪。世间又有哪个女人面对此情此景能心若止水呢?
  小英的男人张保贤不提去小英坟上祭小英,一遍又一遍追问唐玉梅:“你寄回去的银行卡,我不晓得密码噻,没有密码,就是张废纸片片。你晓不晓得?”
  “你来就是要问我密码?”唐玉梅心寒得想替小英掉眼泪。张保贤回道:“那是当然噻。日妈的找不到密码,老子人财两空,靠她妈的屁亏大发了!”
  “小英亏不亏?”
  “妈的屁她亏个啥子哟,伸腿把老子撇半道上,老子后半辈子,靠她妈咋过活。”张保贤拍着大肚子,像个再找不到奶吃的孤儿,一脸委屈。唐玉梅在心里骂:“老天爷为啥不长眼,让这种狗日的男人早死了才对头,别说老子不晓得,晓得也不告诉你个狗鸡巴日的!”
  吕春旺转着茶杯小口喝水。他看看自己老婆,又偷看一眼程道安。喝口水,再看看老婆,又瞅一眼程道安,心里划了一百个问号。程道安背对着三个人,心不在焉地劈柴。每一斧头下去,他使足了力气,嘴里发出“嗨哟嗨哟”的低吼声,好像他劈的不是木柴,而是他自己。唐玉梅看在眼里,也觉着老程手里的斧头是在劈她。此时若有万能的神仙光临,施我分身术,劈一半身子给他,也免得心痛,免得煎熬,免得活受罪。
  女儿醒了,在里间哭出声,两口子一前一后奔过去。唐玉梅在前,抢先抱起女儿,女儿看看她,哭得更起劲,张舞着小手拔她,挣扎着要爸爸抱。男人伸出手,唐玉梅的眼泪哗哗地流,她紧紧抱着女儿不松手,哽咽着说:“娃儿,我是你妈妈噻,才半年哪,你不认得妈妈了……”她放声痛哭。男人夺过女儿,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女儿一声声抽噎,渐渐止住哭声。若不是活得艰难,这世上做母亲的,谁舍得把幼小的骨肉撇在千里之外,半年见不着一面?才三岁的孩子,半年没见自己的亲娘,陌生和拒绝都是正常的。在孩子的幼小心里,妈妈已变成了一个只供想念的影子,早模糊了具体模样和长相。
  男人劝她:“你莫哭噻,混熟了就要你了,你是她妈噻。”
  “我这个妈当的哪像个妈哟……”
  “我没说你啥噻,你单个出门给娃儿挣钱,是我没得用,把你害成这样子,你骂我噻。”男人轻言细语,体贴相劝。唐玉梅扑上去,抱着男人和女儿,更止不住悲从心来,痛哭失声。
  程道安在外边扔了斧头,担起空水桶,逃也似地去挑水。他要逃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耳不听心不乱。此情此景,他和唐玉梅深夜肌肤相亲、搂抱在一起同床共枕商议了千百遍的计划还能算数吗?活活拆散人家的骨肉亲情还算个人吗?程道安躲在荒无人迹的树林里,抱着一棵大树,在树干上碰头。
  大灶的午饭,迟开了半小时,民工们等候在门外,敲着碗,不停发牢骚。韩春娃来询问,唐玉梅解释说:“我老汉带着娃儿从老家来,我忙着哄娃儿,饭做迟了。工头莫怪。”
  韩春娃说:“情有可原。你几个男人呀?来的时候,你说老程是你男人。今天从老家来一个,明儿再从湖南来一个……没看出来,唐师傅还是个香饽饽。”韩春娃说这番话时,老程和老家来的两人都不在场。韩春娃也是三分好奇,七分调侃。唐玉梅无法正经回答。她也以调侃的口吻说:“家男人只有一个,野老公也是一个。再不敢多了,多了打起来,没人劝架。”
  “唐师傅啥时也让我掺合进来?我这身体,三两个人打不过。”韩春娃图嘴快活。唐玉梅手脚忙着,嘴巴也不饶人:“工头有的是钱,找女人要找十七八的女娃子。我这样的老家伙,只能做你妈噻。”
  韩春娃也是个爱调笑爱玩闹的男人,伸手从背后抓住唐玉梅的奶,笑着回应:“是我妈儿子就要吃妈的奶。”
  唐玉梅扭身躲过,扬起炒菜勺子:“妈打烂你的猴爪子!”
  两人笑作一团。
  韩春娃意犹未尽,又问:“唐师傅,今儿黑里,跟哪个男人睡?”
  “你说噻。”
  “前半夜陪家男人过足瘾,后半夜安慰野男人的吃醋心。不能偏谁向谁呀。”
  “你是我领导噻,你咋说我咋办,听领导的。”
  吕春旺抱着女儿和张保贤到外边树林里胡转去了。灶房里闷热,正做饭时,里间的小卧室也热得呆不住。程道安躲在外面不露面,中午饭,唐玉梅手忙脚乱一个人做。
  吃过午饭,让男人和张保贤在里间床上躺着休息,唐玉梅分开身,去外面找程道安。一担空水桶扔在山洼的水井边,程道安躺在水井西边十丈外的一片栎树下,唐玉梅小心翼翼走过去。
  “你中午也不回去吃午饭,也不给帮忙做饭。我没叫他来,是他自家来的。咋的啦,看见我男人,心里不舒服?”唐玉梅挨着他坐下。程道安长叹一声:“我是恨我没用。”
  “我晓得你心里毛躁。啥办法嘛,他带着娃儿来,我总不能马上撵他走。呆两天,他就走了。我们还是以前一样噻。”
  “将来呢?”
  “我们说好的,下年回去跟他离婚,离了婚,我就跟你了。”
  “离婚容易吗?他要是死活不离,你咋办?再说,你想过娃娃没有?你舍得下娃娃吗?”
  “娃娃一人一个。儿子留给他。我想好了。要是离不掉,我还出来跟你在一起打工。我们等。”
  “等到哪一天?”
  “他身体不好,不会等好久。”
  “唉,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叫我咋办?”
  “我也不知道。”
  程道安蛇一样直挺挺躺地上,头枕双手,身边,扔了一堆烟头和空烟盒。唐玉梅拉他坐起来:“回去吃饭吧,下午,我们一起去小英坟上看她。”
  “她男人说要去吗?”
  “他敢不去。”
  “小英嫁这样的男人,冤死了。”
  “所以说嘛,你有情有义,我才要嫁你噻。”
  程道安紧紧搂住她,狂热地亲起来。两人在铺满厚厚落叶的地上滚来滚去。
  唐玉梅一心哄女儿高兴,也在等候张保贤开口。张保贤始终不提去小英坟上看。唐玉梅等不及,才提出来。张保贤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四人一起,唐玉梅抱着已跟她熟起来的女儿,先去老碾房商店买香烛等。只能买到蜡烛,小商店没有冥纸和香。四人只得买几样小食品和饮料,去老碾房后坡林子深处,祭奠小英。
  小英的坟头上已密密长满不知名的野草,四周的藤蔓植物,已向新坟这片空地伸出无数娇嫩的触角。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包裹住坟茔,掩盖掉这堆隆起的新土。唐玉梅跪坟前,摆祭品,点蜡烛,磕过头后,哭一场。小英的男人张保贤默默立一旁,不发一言,自始至终,仍不见他落一滴眼泪,哪怕是装着揉揉眼的动作也不曾有。
  四人离开时,倒是遇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手提一捆冥纸和香烛、鞭炮,径直奔小英的坟茔而来。大家不期而遇。四人下到山脚,山上传来爆竹的声浪,群山回音,历久不绝。
  张保贤这时回头仰望山上,开口骂道:“日妈的偷的野汉子,他妈的屁,还有情有义噻。”
  没有谁愿意接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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