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柳叶心里窝火，天天跟李老三拌嘴。只为两件事，石根友不辞而别，像割去了她身上的一块肉，她又想又气又恨。民工灶大师傅的女儿夏小婵白天来坑口，跟李老三对上眼，李老三赶走了矿部小灶原来的师傅，让夏小婵到矿部小灶做饭。头几天，柳叶蒙在鼓里，以为换夏小婵是其父亲背后努力的结果。这天深夜，柳叶在窗口执班至凌晨三四点钟，有点饿，小灶房晚饭蒸的韭菜粉条包子，很对柳叶的胃口。夏小婵厨艺不错，不仅包子馅的味道调得好，咸淡适中，而且包得也秀气，皮擀得厚薄均匀，包馅收口处，花纹褶褶精致如雕刻。柳叶想去拿两个剩包子回来，烤热了吃。
　　矿部小灶房也是两间水泥板房，在一排板房的最东头，西边与李老三的住房相邻。外一间是厨房，里边的小套间，是厨师的卧室。夜凉如水，清风习习，所有人都已入睡，只有几盏千瓦灯照耀的坑口，静卧在夏夜里。天幕上，繁星点点。柳叶去小灶房，灶房门紧闭，她推了推门，门上了闩，纹丝不动。以前的厨师是个中年男人，夜间只掩着门，从不上闩，以方便坑口领导层的那位饿了，随意进去找吃的。如今换成年轻的夏小婵，夜间紧闭房门，也很正常。不闩门，满坑口的男人，都是离开老婆几个月甚至半年的，万一有人憋不住，发骚溜进去，也不是个事。推不开小灶房的门，她轻拍了两下，转身欲走，里边“哐啷”一声响，像是惊慌失措的人绊翻了搪瓷碗或盆，从高处掉地上，转了三转，余音袅袅。夏小婵分明是醒的，柳叶回身拍门轻叫：“小夏师傅，我是窗口发小票的柳叶，想吃两个包子。你醒着，麻烦开个门。”
　　夏小婵嗓音干涩、发颤：“柳叶姐，我困死了。”
　　“你开门，又不冷，没别人呢。我拿两个包子就走。”
　　夏小婵起来，把门开条缝，递出两个包子。灶房里亮着灯，夏小婵一身光，只穿条小裤头。粉嫩的胸，双峰挺拔。腰身婀娜，曲线流畅，浅红色的小裤头被丰满和圆润撑起。这身材，这丰盈，正是女人一生最鲜艳盛开的花季，既使同是女人的柳叶乍一见，也艳羡不已，自愧弗如，微微眩晕。柳叶接过包子，头伸进门缝，取笑道：“睡觉胸罩也不穿，是不是有相好的？”
　　“哪有哇，姐别取笑我。”夏小婵下意识地护住胸部，脸分明红了。但柳叶却看到，套间挂半截门帘的门里，地上有一双男人的皮鞋，那皮鞋柳叶非常眼熟，夏小婵几乎是将柳叶推出门。柳叶有一种预感，立即掏钥匙去开李老三的门。她是李老三公开的情妇，不上班，她就住在李老三房里，有钥匙。门开了，床上的被子凌乱窝一团，没人。证实了柳叶的猜测，她怒不可遏。转身再去踹小灶房的门，一脚便踹开了。李老三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
　　柳叶母老虎般扑进去，想去挖夏小婵的脸，李老三背后抱住她。
　　“李老三，放开我，我操你妈！”柳叶怒骂，极力挣扎。
　　李老三发话：“你别闹，咱俩谁谁呀，也是一对奸夫淫妇，没证没啥的，你有权干涉我吗？”
　　“我清清白白的处女身子，你苞谷地里强奸了我，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你玩弄霸占我整整八年。弄够了？厌烦了？想一脚踹开？小婊子身上啥迷住你了？比我嫩还是比我骚？你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你王八蛋！”柳叶一通吼。夏小婵藏在里边套间里不出声，李老三回答：“别说我。你去年勾引男人钻树林子，我骂过你还是打过你？咱俩臭鞋配的烂袜子，谁别弹嫌谁。你也别做梦了，我李老三离了婚，也不会娶你。”
　　柳叶之所以一直没有离开李老三，盼的就是他离了婚再娶她进门。李老三也一直许诺，总有一天会娶她。今天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柳叶一下子崩溃了。李老三拖她出小灶房，强抱进自己的房里，关上门，扔地上，任她哭，任她闹。柳叶愤怒之下，嚎叫着，几乎砸光了李老三房子里的东西。有些民工闻声起来，门口探头观望。发小票的窗口外，停着几辆装满矿石的架子车，民工焦急等在窗外。民工灶师傅老夏藏身灶房门里，伸头观望一阵，脸上掠过一丝阴险的奸笑。女儿好手段，几天就搞定工头。以后的日子，我老汉不沾光都由不得自己。
　　夏小婵去年冬天结的婚，翻过年，男人留家里，她跟老爹上了秦岭山。与她同来的，还有两位表姐，三位已婚女人在老碾房后坡树林里，搭起棚庵，加入拣矿大军。夏小婵今年才满二十岁，年轻，水灵，漂亮，像一棵蓬勃生长、挂满露珠的青菜。娇小的身躯，也许是由于新婚的滋润，脸蛋白里透红，胸部饱满，细腰丰臀。最令男人流口水的是，她一身细腻、白若玉、光若丝绸般的皮肤。李老三得手一次，一遍遍抚摸，亲不够、爱不够，想忘忘不了，感叹造化弄人。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是别人的老婆？辗转反侧了几天，他跟老夏商量，叫夏小婵到矿部小灶做饭。老夏老狐狸一只，半辈子算命看相，就靠察颜观色的本领混饭吃，能看不透李老三的下水？李老三有钱，这正是女儿攀高枝的好机会，岂能错过？当即满口答应。
　　夏小婵白天大摇大摆到坑口看老爹，进厨房门时，李老三靠在他自己门口发呆，一眼看见，惊若天仙。他快步越过两排房中间的架子车道直奔厨房。夏小婵小鸟依人般立老夏身旁，纤纤五指，拣老爹灰白头发间的草屑。
　　“老夏，好福气呀，这么排场的姑娘，是你闺女？”李老三口干舌燥，此时的夏小婵若是个大苹果，他会一把抓过来，先啃一口再说。老夏站起身，点头哈腰，笑脸相迎：“小李哟，今儿不忙，大工头快快请坐。小婵，贵人来了，我们的大工头。你们认识一下，贱女夏小婵。”说罢，已把夏小婵推到李老三面前。夏小婵有些羞怯地瞟一眼李老三，抿嘴一笑，低下头，双手绞一起，玩弄着手指头。
　　李老三与夏小婵近在咫尺，他细看夏小婵，不仅长得无可挑剔，小脸到脖子，凡是露在外面的皮肤都白如凝脂，细腻得吹口气也能留下印儿。有些女人远看身段诱人，一朵鲜花，近了看，皮肤粗糙，毛孔粗大，倒人胃口。而夏小婵，不仅远看如仙女，近观更如玉雕，见她不知心动的男人，不是白痴就是阳萎。李老三强咽下一口口水，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老夏，人都说，女儿是爹娘的贴身小棉袄，今日一见，这话不假呀。”
　　老夏一脸得意：“是啊，我这闺女，知冷知热，心灵手巧，可惜命不如人。放在唐朝宋朝，选进宫，该是第二个杨玉环赵飞燕。”老夏读了不少历史演义，古典小说，逢得意，就爱抖搂些陈词滥调出来显摆。拂了又拂刚坐的粗糙木凳，弯腰请工头坐。李老三转身坐下，目光仍死死盯着夏小婵。
　　“几时上山的？”李老三轻言细语。夏小婵吐字如歌：“正月跟我爹来的。”
　　“正月来的？在哪儿干啥？咋没见你来过？”
　　老夏代答：“来好多次了，工头忙，没看见。”
　　李老三扭头翻了老夏一眼，回头来仍盯着夏小婵：“在哪儿发财呀？”
　　夏小婵低头不回话，只是笑。在哪儿发财？好意思说出口？南金沟和金马岭，谁不知道女人在那地方靠啥发财？老夏拿起扁担、水桶，对李老三说：“小李你坐，小婵陪工头坐会儿，我挑水去呀。”
　　“好，你忙你的。”李老三巴不得碍手碍脚的老家伙早点滚，滚得越远越好。好在老夏识趣，把千金难买的美好时光留给工头来尽情挥洒。老夏走了，出去时随手掩上门。李老三迫不及待抓住夏小婵的手，夏小婵脸一红，半推半就坐李老三腿上。李老三紧紧搂住夏小婵，狠亲一口，搂着腰的左手便迫不及待爬上胸部，揉捏夏小婵高耸的乳房。夏小婵“哦哦”呻唤着，揽住李老三的身子，在怀里扭麻花。李老三不甘于隔岸观火，左手从夏小婵领口伸进去，结结实实抓住乳房，右手探进细料健美裤裤腰，滑过草地，直奔主题……李老三抱起香汗淋漓、软如面条的夏小婵，想去老夏的床上。夏小婵挣扎起来：“这儿不行，大白天，来人咋办？你去我那儿，我敞开伺候你。”
　　李老三只好暂时放下夏小婵。夏小婵整理衣衫，在李老三耳朵边，悄悄告诉了她的住处。
　　老夏一担水，挑了一小时。回来时，夏小婵已经走了。李老三告诉老夏：“小婵说她忙，过几天再来看你。”
　　老夏定定盯着工头，盯得李老三心里发毛。掏出一包好烟，塞老夏手里。
　　下午，李老三去了老碾房。直到深夜，才病秧秧回来。
　　柳叶与李老三大闹一场。她独自去老碾房散心，看见大头。大头与程道安一起去看石根友，柳叶见过。她向大头打听石根友，大头告诉了她。
　　石根友弓背拉一车矿石出坑口，唐玉梅陪柳叶立在厨房门口，柳叶盯着坑口。石根友抬头看到柳叶，停下脚步，不知所措。柳叶走过来，本想劈头盖脸臭骂他一顿，当看到石根友满脸铅黑，一身破旧的脏衣服，脸上的汗水流成一道道的线；扶车辕的一只手破了道口子，鲜血渗在外面，与黑色的矿石灰和一起结成痂。柳叶看到这些，心软了，满腔愤怒变成了幽怨：“你躲我？你想走，说一声该可以吧？不辞而别，我哪点对不起你？”
　　石根友无言以对。柳叶忍住要流出的眼泪，说：“你洗洗手脸，换身衣服，跟我走走，姐有话对你说。”
　　两人漫步在山林间，高大的树木浓阴蔽日，林下铺着地毯般厚厚的松针。清风习习，松香阵阵。
　　“我跟李老三闹翻了。他无情，我也不想再画饼充饥。”
　　“决定离开他？”
　　“是的，我想好了。”
　　“你早该这样做。把美好的青春、甚至一生都押在对你不负责任的男人身上，不值得。”
　　“我明白的太晚了。”
　　“也不晚。你还年轻，又聪明能干。找一个靠得住的人，踏实过日子，会比以前不明不白的生活更有意思。”
　　“我这些年，也攒了些钱，分手，他也给了笔钱。回老家过一般的日子，足够过一辈子。我今天来找你，只想听你一句话，离开这鬼地方，跟姐回去，你愿意吗？”
　　石根友不答话。
　　“不愿意就算了，我也死了心。你是嫌弃我。”柳叶抬头看着枝叶斑驳的天空，长叹道，“我这样的女人，自己把自己葬送了。在正常人眼里，就是个烂货。”
　　“姐，你听我说，我不是那意思。我虽然穷，但我有一双手，有健康的身体，我希望用自己的劳动改变自己的生活，不想沾谁的光。你好日子过惯了，很难安于贫穷，我一时无法给你想要的生活。你给予我的，我很珍惜。但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你有志气，有骨气，姐敬佩你。啥也别说了，就此分手吧。姐最后一点要求，亲我一下，行吗？”
　　石根友张开双臂，柳叶扑进他怀里，脸贴着他的脸，泪水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