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地鲜花

　　这日，白立轩正在教室给学生们上课，忽见潘向阳在教室外的走廊里向他招手示意。白立轩忙放下教杆，出去了。潘向阳向他道：“你对象来了，正在办公室等你呢。”白立轩道：“这么急，没什么事吧？”潘向阳道：“她说没事，只是让我现在就叫你下去，我猜着必定有什么缘故。”白立轩听罢，暂时安排了一下课堂，与潘向阳一起下楼去了。白立轩现任女友名叫吴冰娴，是他继第二个女朋友之后的第三个女朋友，二人交往已有数月。
　　教师办公室里，吴冰娴正坐在椅子上等他。见他进来了，忙起身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在外面台阶上，吴冰娴因说：“我爸得了动脉硬化，打算到Q城做手术。”白立轩听后有些惊讶。吴叔叔虽已年迈，可身体一直很健康，怎么会突然得了这个病呢？便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吴冰娴缓缓道：“前天他说他身体有些不适，想到医院做个检查。谁知到了医院，被诊断为动脉硬化。本来这病起初并无大碍，吃药就可以康复，谁知他这病已经很严重了，医生建议手术治疗。”白立轩道：“檀桢堡第一人民医院就可以治这病，怎么要舍近求远去Q城呢？”吴冰娴道：“你不知道，我爸的一个朋友去年因为在第一人民医院做手术失败，病死在手术台上，他有这个心结，所以一提起第一人民医院就害怕。现在，我们全家人都瞒着他，说带他去Q城旅游……反正这一个月我是回不来了，做完手术，我打算和我哥一起陪他在Q城住两个月。那边有我家的一个亲戚，权当是带他旅游了。”白立轩轻轻拍了拍吴冰娴的肩，道：“那好，你去吧，有什么事及时打电话给我。”吴冰娴望着白立轩，情绪低沉。她不忍离开眼前这个帅气又有责任感的男孩子半步。因为自打她和他相识相恋后，她做梦都想着能够跟他时时在一起。
　　白立轩将吴冰娴送至校门口，看着她一步步走远了，白立轩向她喊话：“我等着叔叔的好消息。”吴冰娴回头，眼泪流下来。
　　对吴冰娴父亲得病一事，白立轩总觉得有些突然。人生一世，有些事情总是出人预料。不过，动脉硬化也不是什么大病，依老人的体格，他相信老人会挺过去的。白庚业和娄氏得知此事后，也颇为惊讶。倏忽半月已过，白立轩坚持每天给吴冰娴打电话，探问老人的病情，幸而没什么大碍，白立轩的心里才宽慰了些。吴冰娴年幼丧母，是父亲将她和她的哥哥拉扯大的。如今，还没享到子女们的福，自己倒先病了，不免让人揪心。白立轩原本打算去Q城一趟，亲自看看吴叔叔，只因Q城离檀桢堡数千里路，再加上吴冰娴在电话里称，不必担心，手术很顺利，让他不要去，以免影响了他在学校里的表现。吴冰娴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与白立轩曾是大学同学。
　　
　　这日，白立轩正在给学生们上课，忽见教室外的走廊里有个陌生女人向窗户里探头，白立轩见状，忙出去了。原来，这个来访的女人是班里一个名叫卢添的男生的母亲，声称家里出了大事，要接儿子回去待几天。
　　说起卢添，高段年级的学生、老师无人不知。该学生特调皮捣蛋，平日里总惹是生非，屡教不改。白立轩虽不是他的班主任，但早也知道卢添的“大名”。白立轩站在教室门口，叫了卢添的名字，那卢添便起身往老师这里走。卢添的母亲见儿子出来了，絮叨了几句，便向白立轩告辞。白立轩道：“卢添的班主任在一楼办公室，有什么事，你先去他那里说明，他会安排的。”卢添的母亲听罢，谢过白立轩，到楼下去了。卢添则回到教室，收拾了书本，向白立轩道别。白立轩道：“跟你妈回去，回去后别乱跑，家里的事结束了记着返校。”卢添笑道：“知道了，白老师。”说完，就下楼去了。下午办公时，白立轩从卢添班主任那里得知，卢添的外婆去世，卢添请了五天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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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天后，卢添返回到学校。而这时白立轩也接到吴冰娴打来的电话，吴冰娴在电话里称，她的爸爸已经做了最后一次全面检查，准备出院。令她头疼的是，她的爸爸不肯留在Q城，执意要回家。白立轩知道吴叔叔的性格，劝吴冰娴遵从老人的意愿。两天后，吴冰娴及其兄嫂商定，决定带爸爸回家。这天下午，白立轩接到吴冰娴的电话，说是火车晚上六点钟到达檀桢堡，要他去接站。
　　这天，白立轩特意请了半天假，上街了。他要给吴叔叔献一束花，以表心意。
　　来到街上，他上了一辆公交车。因为他知道，此路公交车的终点站有一个鲜花店，据说那里的鲜花花期长，价格也合理。白立轩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阳光穿过车窗玻璃，斜斜地落在他的脸上。脸庞温柔的曲线，高高的鼻梁，白皙的单眼皮，看上去有几分女性美。窗外的人、车、树、落叶，在冬日的阳光里叠加着、反复着，一切都是那么简单和纯粹。
　　一爿小店忽然间从他的眼前掠过，他的心顿时一惊。
　　车徐徐靠站了。他站起来，往车门附近走。他知道这一站不是终点站，但是那爿小店的名字着实抢眼。这是一家开张不久的鲜花店，名叫“大地鲜花”。
　　白立轩下了公交车后，往回折了二百米左右的样子，站在鲜花店门口往里张望，一个着装时尚的女子正拿着剪刀修剪枝叶。
　　“要花吗？进来看看吧。”女子转过脸，向门口张望。
　　白立轩淡淡一笑，走了进去。道：“你这店是新开张的吧？怪抢眼的，以前我从来没有留意过。”
　　女子笑道：“没错，是新开张的。”
　　白立轩道：“生意怎么样？”
　　女子笑道：“不怎么样。开张那天半价卖出了几束，这几天也是冷冷清清的。”
　　白立轩道：“我要看一个刚出院的病人，送什么花合适？”
　　女子问：“多大年龄？”
　　白立轩道：“五十多岁。”
　　女子笑道：“他是你什么人？”
　　白立轩笑道：“我女朋友她爸。”
　　女子笑道：“康乃馨就不错。一般人都送这个。当然，你也可以选别的种类。”
　　白立轩仔细看了看，挑了半天，觉得康乃馨还是比较合适的。于是，就选了六支，问价格。
　　女子道：“四元一支，既然要六支，给二十元吧，等于送你一支。”
　　白立轩道：“噢，我知道了。六支寓意好，对吧？”
　　女子道：“一般进店的人都选四、六、九支，各有各的寓意。”谈话间，女子觉得这个买主与别的买主不同，就顺口问了一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白立轩道：“在西街小学教学。”
　　女子道：“我弟弟就在西街小学上学。”
　　白立轩因问：“读几年级？”
　　女子笑道：“六年级。”
　　白立轩忙问：“叫什么名字？”
　　女子道：“卢添。”
　　白立轩笑道：“卢添？原来是他……他正是我的学生，我就是六年级的音乐老师。”
　　女子笑道：“这么巧？既是这样，以后常来店里坐。卢添生性顽皮，学习上不用心，你可要多多管教他。”
　　白立轩道：“那是自然。”
　　白立轩接过花束，付了钱，告别了“大地鲜花”。后来，白立轩从旁人口中得知，她叫卢照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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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桢堡火车站。
　　夜幕徐徐拉开。檀桢堡这座城市陷入一片霓虹制造的朦胧世界。远处列车的轰鸣带着沿途一座座城市纷繁的消息将眼前拥挤的站台衬托得无比耀眼。车站广场外依旧车水马龙。白立轩手捧花束，站在隔栏外的灯光下，等待吴冰娴的归来。
　　
　　自从那日卢照仪与白立轩邂逅，卢照仪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渴望着能够与白立轩再次相遇。想到自己年龄已大，却还没能嫁出去，心里不免有一种挫败感。她知道，这主要是因为她自己太挑剔，经人介绍的男朋友一个一个都没有如她所愿的。有时候，她恨自己生在农村，因为在他们村，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子早已嫁人了，她成了村里出了名的剩女。别人的种种议论，给她造成了一种心理压力，她的母亲也为此犯愁。为躲避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在朋友的资助下，她才进城开了这家鲜花店。一是有了个清静之处，二是希望能在城里找个有钱人家，嫁到城里。那天白立轩走后，她莫名产生了一种欣喜，感觉到这个青年浑身散发着一种别人无可取代的魅力。在学校当老师——多么体面的工作！她决定在最短的时间里再见他一次，这是老天赐予她的一个绝好的机会，她不能轻易地将它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可是又一想，人家已经有了女朋友，如果自己硬闯，岂不是存心破坏人家的关系？
　　正想着，有人走了进来，定睛一看，是自己的母亲。
　　“妈……”她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原来，卢照仪的父亲前些年去世，母亲守了寡，因其爱给别人说媒，又姓秦，熟悉她的人都叫她“秦寡妇”。
　　“昨天下午给你打电话，你的手机怎么一直关机？”秦寡妇开门见山就想数落女儿。
　　“没电了，正充电着呢。”卢照仪如实说。
　　“今天上王村那个姑娘改嫁，是我保的媒，人家在城里摆的席，我刚吃过席，顺便来看看你。”秦寡妇边说边坐了，接着道，“我这些年给别人家的孩子保媒，心里总有个疙瘩，一想起你，心里就堵得慌。你都二十五了，还没有一个人家，若再往后推两年，只怕更没人要了。你嫁不出去，我这份差事也没法干了，省得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知道的呢，说你心气高，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个家有什么毛病呢。”卢照仪道：“妈，你只管到外面去跑，我的事你不用再费心。命中该是你的人，迟早是你的，跑不了。”秦寡妇道：“你倒是会说。你爸死得早，若他还在世，依他的性格，早把你撵出了门，哪能等到现在？依我说，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就嫁了吧，别再挑挑拣拣了。”卢照仪道：“我知道。赶明儿我一定给你领回个好女婿，让你放心。”秦寡妇笑了，叹了一口气，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放心？”卢照仪笑了，亦没在意。
　　秦寡妇在女儿的花店里待了一晌午的时间，下午就回村了。暂不表。
　　且说吴冰娴及其哥嫂带着父亲从Q城回来后，父亲住在了城里儿子家中，暂时由儿子照料。吴冰娴又回到了工作单位。吴冰娴在檀桢堡一所私立幼儿园当园长，与白立轩也算得上是同行。尽管二人很早就认识，但最终确立恋爱关系还是在工作之后。
　　
　　这天晚上，白立轩在潘向阳的单身宿舍备课，潘向阳在一旁洗头。二人各忙各自，不时穿插一些琐碎的话题。在这个师生员工总人数不到一千人的学校里，白立轩与潘向阳的关系是最铁的。二人年龄相仿，在工作和生活上互帮互助，平日里无话不谈。这里，潘向阳说：“上次咱们买的那款洗发膏是假的，用完后头皮老是发痒。”白立轩道：“现在的市场真假难辨，仔细一想，假也有它的道理，连人的感情都有假的了，何况一瓶洗发膏。”潘向阳笑道：“还是你有见地。”说着，擦了头发，端着脸盆出去了。刚掀开门帘，一场凛冽的风雪扑入他的怀抱。他一阵狂喜，扭头向白立轩道：“下雪了！”白立轩忙撂下笔，出去看雪。只见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夹着彻骨的寒风将远处近处幽暗而明亮的世界粉刷得一片洁白。就在此时，潘向阳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向白立轩道：“吃火锅去！”白立轩一听，道：“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下雪天吃火锅是最有情趣的一件事了。这两个月来学校杂七杂八的事多，竟把吃火锅给忘了。”潘向阳笑道：“咱俩真是投缘了，整天只想着吃，嘴皮子贱。”白立轩道：“哪里的话！现在外面的年轻人都知道享受，晚上吃饭叫夜间消费。檀桢堡虽不算大城市，但也建设得挺好。想想咱们，大学一毕业就又回到学校，想来也没有什么意趣。”潘向阳一边听一边用电吹风吹头发。白立轩拉开抽屉找伞。潘向阳突然道：“先别找！咱们的计划泡汤了！”白立轩因问何故，潘向阳道：“你忘了？上午刚开的会，老乔（乔主任）说什么了？这个时间段不能外出办私事。”白立轩忽然想起来了，说：“老乔只是说说而已，即使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潘向阳道：“虽说老乔是个‘和稀泥’的把式，可还有老华（华主任）呢！万一让他知道了，可是要扣咱们工资的，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白立轩道：“这么美的雪夜……”潘向阳想了一会，道：“咱们走！我给谢师傅说几句好听的，他肯定放人！”白立轩笑道：“就看你的了。”于是，二人关了灯，锁了门，来到大门口。
　　谢师傅正在看电视。潘向阳轻轻推开门，谢师傅还没从剧情中缓过神来。潘向阳拍了一下他的肩，忙藏在了椅子后面。等他发现潘向阳时，潘向阳一脸坏笑。
　　“是你小子！”谢师傅拍了一下他的头。
　　“谢师傅，我和立轩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你行个方便、方便。”
　　“这个不允许！今天华主任专门来我这里给我说，晚自习时间没课的不许出校门。”
　　“我给你带好东西吃！华主任以前也给我们说过，说我们年轻人外出请对象吃个饭什么的，也是人之常情，他还鼓励我们谈女朋友呢！刚才，立轩的女朋友给他打电话，约他吃饭，若不去，也说不过去呀！”潘向阳认真给谢师傅“解释”。
　　“立轩的女朋友约立轩吃饭，你去干什么？”谢师傅反问。
　　“看您说的，我和立轩是哥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是去凑凑热闹、捧捧场。只要你肯放我们出门，回来我给你带一份烤羊肉。”潘向阳做着最后的努力。谢师傅原本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平日里只和潘向阳走得近，如今，潘向阳这样求他，他也只得放他们走了。
　　谢师傅将大门边侧的小门打开，潘、白二人撑了伞，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