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竹笛

　　且说自陆晓渊住进白家后，衣食起居，一日三餐皆与白立轩、白露等人相同，娄氏等没把他当外人看待，总是言语温和，善待有加。白立轩偶尔回得家来，时不时从学校里带回些新鲜的玩意儿给陆晓渊瞧看。渐渐地，陆晓渊便淡忘了往昔一个人在外流浪的日子，融入了白家的生活。
　　这日早饭毕，陆晓渊因一人无聊，独自走出庙巷，到街上逛去了。家里，娄市正在收拾家务，白立轩的哥哥白立城携妻子胡氏并四岁的儿子回来了。白立城现供职于檀桢堡城建局，胡氏则在一家私企当会计。虽说收入不高，但日子过得也算美满幸福。夫妻二人于去年在檀桢堡某小区买了一套商品房，过上了梦想中真正城里人的生活。这里，娄氏见大儿子一家回来了，自然是喜出望外，将小孙子接过百般抚慰。平日里，夫妻俩很少回来。作为母亲，娄氏深知大儿子性格懦弱，偏就娶了一个霸王式的凡事要强的胡氏。自从胡氏进了白家的门，婆媳俩经常闹矛盾，这给白立城增添了不小压力。为缓和娄氏与胡氏的紧张关系，他不得不拼命工作，终是于去年买了房子，成为庙巷在城里买房的第一人。自从买了房，胡氏便很少与娄氏吵架了，反而隔三岔五打电话给二老。娄氏一向温厚勤俭，见胡氏变得这般贤孝，心里头对她的成见也渐渐淡了。这次回来，娄氏见胡氏淡淡的，也不好细问什么，只是一味地逗孙子开心。这里，白立城因问母亲：“我爸哪里去了？”娄氏道：“到老白家下棋去了。”白立城不再言语。那胡氏站在门槛外，一只胳膊撑着门框，向娄氏道：“去年我娘家兄弟殁了，你们也太不近人情了，只送了一点薄礼。原本我不想说这件事，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问问你们到底怎么了？这亲戚往后还来往不来往了？”娄氏道：“这事你休再提。你到这个家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白家人自有白家人的规矩，我们做的不算出格。你问问别人家行事，是怎么样的，人人都依着规矩来，偏咱们改了不成？”胡氏道：“再有规矩，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事了，我亲兄弟殁了，你们就这样，若是往后，我那几个堂兄堂弟家有了事，你们只怕连人都不去了。你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搁？！”说着就红了脸，语气里带着十足的火药味。娄氏道：“这事已经过去一年了，你还记着……等你爸回来再说。”胡氏深知公公除了读书消遣，是个不理家事的人，便说：“这屋里就你说了算，还等什么？！”娄氏道：“你想让我们怎样？”胡氏道：“上个月立城给你的那两千块钱，现在还给我们，权当是给我娘家行事了。”白立城忙向胡氏道：“罢了罢了，今天回来是看望爸妈的，不是回来要钱的。那两千块钱，回头我再给你，可好？”娄氏听到这里，不免生气了，道：“那两千块钱是我儿子孝敬我的，你有什么资格向我讨要？！”胡氏不依不饶：“你儿子有多大能耐你我都明白，那两千块钱是我的，你给了我，咱们就扯平了……”正吵着，陆晓渊回来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娄氏忙止住了，胡氏仍没完没了地唠叨。陆晓渊之前虽不曾见过白立城和胡氏，但也从白立轩那里听说过哥嫂的性格及为人。此时，陆晓渊上去称呼了一声“哥、嫂”，白立城淡淡问了一句：“回来了？”便再无言语。
　　陆晓渊去了西屋。这里，白立城与胡氏也回城里去了。娄氏正独自生气，白庚业从老白家回来了。顺便插一句，这老白可是一位大人物，在白氏部落没有迁到檀桢堡之前，也就是在最初的那场战争中立过头功。迁到檀桢堡后，又受过当地政府的封赏，所以人人敬重。平日无事时，喜欢与白庚业下棋。老白的棋艺了得，唯白庚业是他的对手。这里，娄氏向白庚业说起刚才胡氏与她吵架的事，白庚业一言不发，看了一会儿书，便直直地躺在卧房里小憩去了。娄氏心烦，出去串门了。过了几天，娄氏得知，白立城从自己的工资里拿出两千块钱给了胡氏，做了她的私房钱，胡氏这才平静了。娄氏恨胡氏的不讲理，更恨大儿子的懦弱，但随着日子的不断更迭，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这天正午，陆晓渊因在西屋与白庚业闲谈，话题宽泛。自打陆晓渊到来后，白庚业觉得这个孩子不一般，只是有些内向。为开导她，有时白庚业会主动到西屋与他聊天。二人正聊着，白立轩回来了。一进门，白立轩就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一款新手机，向陆晓渊道：“这是我给你买的新手机，天语的，五百块钱，你看好不好。”边说边将盒子递给陆晓渊。陆晓渊打开，取出手机仔细看了看，心里很是感激，又很欢喜，便微微一笑，道：“好歹有一部就行了，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白立轩见他喜欢，说：“这是我和小潘（潘向阳）一起去手机店给你挑的，一个是价格实惠，另一个这款式也比较适合你。”陆晓渊开了机，在白立轩的指导下玩了一会。陆晓渊说：“下次联系可就方便了。”白立轩见他高兴，又给他下载了几首歌。白庚业过来叫他们吃饭，他们依然聊着手机。最后，二人到东屋时，饭已经凉了……
　　这天晚间，陆晓渊看天气预报。天气预报说明天檀桢堡一带有雨夹雪。果然，次日清早，天空就零零星星飘起了雪花，陆晓渊有些诧异。原本，他是很少关注电视上天气预报的，因为天气预报很多时候并不准确，而这次却如此准确，实在给了他一个惊喜。他时常觉得，天气的多变恰如人生，有很多时候是难以预料的，甚至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时常想起自己多年来的流浪生涯，或许，明天就再不会有人生的风雨，檀桢堡是他漂泊的最后一站，白立轩应该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贵人。彼此兄弟相称，虽只有情义，但也能感觉到踏实与温暖。偶尔，他会失眠，彻夜的失眠让他感到恐惧；偶尔，他会自言自语，他认为这是意识紊乱和情绪紧张的一个表现；偶尔，他也会莫名地哭泣，尽管身旁多了一个兄弟，但每每想起曾经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惨况，他还是会感到有时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时是多么地单薄和无助。
　　邂逅白立轩，是他命中的福分。
　　冰冷的雨雪在空中乱作一团，院子里那棵石榴树默默伫立，以无穷的毅力点缀着这个残酷的季节。此景此情，他多么想拿出箫吹一支曲子，可叹箫管早已遗失在很远很远的一个冰天雪地里了。
　　陆晓渊站在屋檐下，望着茫茫天空发呆。这时，他突然发现院子里花圃中有一棵冬青。它不畏风雪，傲然挺立。他不禁走上前去，用手轻轻触摸叶片上的雪花。
　　“晓渊，”白庚业走出屋子，站在台阶上说，“当心淋了雨感冒。”
　　“没事，”陆晓渊说，“我见雪压冬青，有些不忍。”
　　这时候，白立轩打着一把伞回来了，因见他站在雪地里，说：“别担心，它的生命永远苍翠，是冻不死的。”
　　陆晓渊回到屋内，白立轩向他说：“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我突然想起这个季节吹箫是最雅的一件事了。你说你曾经有一支箫，后来丢了，待过了这雨雪天，我陪你一起到街上给你买一支笛子。”
　　“笛子？”陆晓渊道，“我不喜欢笛子，我只喜欢箫。”
　　白立轩道：“原本我也喜欢箫，喜欢它的苍凉、悲壮。除了琵琶，箫是所有器乐中最能表达出韵味的一种，可是有个朋友曾劝我说，箫太深沉，曲高和寡，真正懂得的人不多。后来我就改了笛子。笛子悠扬，旋律欢畅，听了人心也畅快。”陆晓渊道：“你既会吹笛子，何不将笛子拿出来吹一曲？”白立轩道：“我并没有笛子，我想吹的时候，就向朋友借来吹一吹，有时候也感觉不便。所以，我建议我们买一支笛子，两个人都能吹。”陆晓渊道：“也好。”
　　这日天气晴好，白立轩告了假，与陆晓渊一起来到街上。他们来到一家器乐专卖行。这家专卖行是檀桢堡唯一一家出售器乐的大商店。刚进门，陆晓渊就被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各种乐器吸引了。老板因问他们要什么，白立轩道：“笛子。”老板给他们介绍了几种不同型号、材质的笛子供他们挑选。陆晓渊和白立轩挑来选去，最终选择了一种用苦竹做成的笛子。老板道：“这种笛子适用于专业戏曲演奏，不过，个人学习也挺适合。”白立轩因嫌价格偏高，问有没有便宜点的，老板说：“再便宜的音准太差，用起来会误导音感。”白立轩和陆晓渊不再言语，付过一百五十块钱，成交。
　　二人走出专卖行，白立轩下午还有课，二人便匆匆回家了。接下来，学笛子便占用了陆晓渊大部分的时间，也不觉得孤单了。再加上白立轩从学校回来给他指教，他很快就学会了。这天晚上，刚刚下过一阵小雪，白立轩与陆晓渊坐在院内石榴树下，白立轩道：“吹哪首歌呢？”陆晓渊想了想，说：“《当爱已成往事》，张国荣版的。”白立轩道：“你正说中了我的心思。我也特别喜欢张国荣，可惜他自杀了。他的歌如同他的人，有一种强烈的穿透力和感染力。”说着就吹起来。陆晓渊沉浸在曲风里不能自拔。又过了两天，白立轩从他一个朋友那里得到了一首宋词《青玉案·元夕》。他将这首词反复吟诵后，试着自己谱了曲。两天后成型。后来，在学校的一次会议上，他展示了自己的才艺，得到了同事们的认可和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