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连载】牡丹花开(五)

　　康玲想到很快又要见到周老师，就兴奋地没办法平静下来。她在宿舍里踱来踱去，直到凌晨三点。后来她上床睡了，可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起床之后，发现胡芸不知道上哪去了。她该不会这么早去教室吧？康玲想。可她到了教室，并没看见胡芸，直到上课都没看见她。她上哪去了呢？周老师来上课了，可还是没有胡芸的踪影。直到上了差不多半节课，她才气喘吁吁地跑来。
　　“老师，我迟到。”胡芸站在门口说。
　　周老师点了一下头，示意她回到坐位上去。
　　“刚刚去了哪了？”康玲问。
　　“到外面逛了一会。”胡芸回答。
　　“是吗？”康玲不信。她知道胡芸不愿意说，她也没再问。
　　放学后，两人一道去看望许老师。康玲去了一会就说要回去，胡芸让她先回来，而她要留下照顾许老师。
　　第二早上，胡芸仍迟到。放学之后，两人仍去看望许老师。“真是难为你了，一天跑几次。”许老师对胡芸说。
　　康玲这才知道，原来这两天早上，胡芸都到许老师这来了。
　　“你也真是的，到现在还跟我客气。”胡芸微笑着低着头，脸上泛着红晕。
　　康玲看两人的神情似乎明白些什么。她以前总拿许老师跟胡芸开玩笑，胡芸气得想揍她，可她万万没想到胡芸还真对许老师有意。她忽然觉得她在这里有些碍眼，就跟胡芸说要回去。胡芸并没有留她，只是嘱咐她路上要小心。不过她也不想留在这，因为她还得去华南街。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胡芸跟许老师的对话。
　　“我真不明白，你这么优秀，为什么偏偏选中我这个废人？你不怕会误你了一生的幸福？”许老师说。
　　“对于我来说，我的幸福就是源自于你。”胡芸说。
　　“我真怕会委屈了你。”许老师说。
　　“不要这么说，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胡芸说。
　　“你不后悔？”
　　“不后悔。”
　　“胡芸。”
　　“许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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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南街是周老师每天的必经之地。康玲到了华南街，藏在一颗大树下焦急地等待周老师的出现。她顺手折断树上的一根枝丫，拿在手里，一片一片地扯着枝丫上的叶子，往地上丢，口里念着：“到，没到，到，没到……”
　　周老师终于出现了，康玲从树后面跳了出来，说：“真巧啊！周老师，没想到在这碰上你。”
　　“有事么？”周老师一眼就看出她专程来找他的。
　　“我……我……”康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那我走了。”说着就要走。
　　“我想问你借书。”康玲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
　　“行。”周老师点点头，示意她跟他走。
　　康玲心里暗自高兴。
　　可刚走几步，周老师又说：“真不好意思，我刚刚想到还有别的事。你告诉我，你要看什么书，我明天带过去给你。”
　　康玲一脸不高兴地说：“还是算了。下次再去你家拿好了。”
　　周老师说：“这段时间我都很忙，要不，我明天多带几本去，让你选？”说完未等康玲回答就匆匆地走了。气得康玲直跺脚，气呼呼地自言自语：“有什么了不起嘛！不想理我，我还不稀罕！”
　　康玲听说周老师文章写的好，还曾在报刊发表过几篇。康玲到处找，到处找，终于找到了几篇周老师写的文章。她看了几遍，看不懂。也不过一些爱国文章。现在爱国文章多的连垃圾堆里都堆满了。在她看来，没什么特别。她虽然看不懂，但她却能模仿。她虽然没什么优点，但模仿的工夫却得天独厚。无论是什么，她都能模仿的惟妙惟俏。当天晚上，她就开始模仿周老师的笔迹写作文。第二天，周老师看了，不觉一怔，那实在是太像自己的手笔了，他想了半天，决定给个中评。不能给好评，批她的作文就像批自己作文，怎么可以自己给自己好评？一向严于律已的他，是从来都不肯自己夸自己。但不能给差评，那样未免太没自信了。
　　胡芸看了康玲的作文评分，吃了一惊。
　　“你进步起来简直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可以说是神速。”说完竖起了大拇指。
　　康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中午的时候，胡芸看到康玲的床上堆满了报纸，便问：“什么时候喜欢上看报纸了？”说完拿起一张。
　　“咦，怎么都是周老师的文章？你该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康玲低头笑而不语。
　　快要放学之前，周老师对康玲说：“等下到我办公室去。”
　　康玲知道周老师是叫她过去拿书。如果太早去，人多，不方便说话，那就迟一点去。康玲决定拖延几分钟再过去。
　　“怎么不走？”胡芸问。
　　“我还有事，你先走吧！”康玲说。
　　等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康玲才慢吞吞地往周老师的办室走去。
　　“怎么现在才来？”周老师见了她就问。
　　“喜欢什么样的书，尽管挑。”说完搬了一大叠书放在她面前。
　　康玲翻着书，可思绪不在书上。要是我说都不喜欢的话，那他一定会带我到他家里去选。康玲想。
　　正在这时，有个女学生走了进来，康玲看了一眼，马上板起了脸。原来是周老师的妹妹。
　　“哥，你怎么还在这啊？我都等了你好半天。”那个女学生边走边说。见了康玲，笑了笑。
　　“你好！我叫芷梅。”她自我介绍。
　　“康玲。”康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明天就是院长六十大寿，不是说好要一起去给他买礼物么？”芷梅对周老师说。
　　“走，那我们现在就去。”说着就跟芷梅走了。走到门口，才想起还有一个康玲，于是回过头对康玲说：“你把书抱回去吧！要是有不喜欢看的，你就拿回来给我。”说完就走了。
　　康玲把书抱回宿舍就开始大发脾气，把书仍得到处都是。
　　这时，梅妈提着篮子走进了宿舍。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梅妈放下篮子，蹲下去捡书。
　　“不要了，不要了，还捡它做什么？”康玲大吼。
　　梅妈一听说不要了，便把书捡起来仍到垃圾桶里去。
　　康玲见了又吼道：“书呢？书呢？”
　　梅妈说：“你说不要了，我就帮你仍掉了。”
　　“谁叫你仍的？”康玲气得直跺脚。梅妈又去垃圾桶把书捡了回来。
　　“放在哪？”梅妈抱着书问。
　　“仍到地上。”康玲说，
　　梅妈又把书放回了地上。康玲跳上去踩了几脚。
　　梅妈见了，皱起了眉头，问：“小姐，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康玲气呼呼地说：“对，我是不舒服，我头脑发昏。”
　　“那得赶紧去看医生。”说着一把拉过康玲。
　　“你干嘛？我没事。”康玲气结。
　　“还说没事？我一进门就感觉你今天不对劲。走，去看医生。”说完硬把康玲往外面拉。
　　康玲挣脱了梅妈的手，跳了跳，又转了一圈，说：“你看，我没事。我跟你逗着玩。”说完故作开心状。
　　“真的没事？”梅妈表示疑惑。
　　“真的没事。梅妈，你也该回去了。”说着把梅妈往门外推。
　　梅妈看了看天色，也觉得不早了。
　　“那我回去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康玲说：“太太做了一些你爱吃的菜，要我带来给你，你把它放在里面了，你要记得吃哦！”梅妈嘱咐道。
　　“好了，我知道了。”康玲有些厌烦。
　　梅妈走了，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她走进宿舍，看到地上的书，又忍不住踩了两脚，之后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哟！我们的大小姐何时变得这么用功？满屋子都书。”胡芸一进门便说。
　　康玲睁开红肿的眼睛，坐了起来，伤心地说：“周老师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周老师当然不会喜欢你啦！”胡芸说：“你们两个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嘛！一个是个孤儿，一个却有着美满幸福的家庭。一个生活极简朴，一个生活却极奢侈。就算他喜欢你，看见你们那栋大楼都会望而却步。”
　　康玲听了，更伤心起来。
　　“不过，要他喜欢你，也不是不可能”胡芸又说：“你得改变自己？”
　　“改变自己？”
　　“对。”
　　“那我要怎么做？”康玲擦了擦眼泪说。
　　“首先，你得改掉你那大小姐脾气，不可以动不动就发脾气”胡芸说。
　　康玲想了想说：“这倒不难，我可以尽量克制。”
　　“还有，你要学会将心比心。”
　　“将心比心？”
　　“就是换位思考。无论做什么事，你都要站在别人的角度想一想。如果我是她该怎么？如果别人这样对我，怎么办？”
　　“这也不难。”
　　“你啊！说得容易做起来就难。你家一定有不少下人吧？你平常都是怎么对待他们的？据我多年的观察，你一定是动不动就对他们又打又骂？”
　　“骂倒是有，可打却从来都没有。”康玲很诚实地答道。
　　“这倒不算坏。下人也是人，千万不可以对他们又打又骂，他们的身世已够可怜的了。现在封建帝制已经推翻了。也不分什么主仆，人人平等。看见你们家还养着那么一群下人，周老师见了，心里肯定会不痛快。”
　　“这也不难办，我回去叫我爹把下人都打发掉。”
　　“你把他们打发了，你要他们吃什么？我只是想让你以后对他们好点。我的意思是你要懂得去体谅，去同情，去帮助情况不如自己的人。”
　　“这，也好办。”
　　“还有，你那懒散的毛病得改一改。什么事最好亲力亲为，不能依赖任何人。”胡芸话音未落，康玲就站起来，去捡被她仍得满地都是的书。
　　“最后一点，你得对芷梅好。”
　　“对芷梅好？为什么？”
　　“芷梅跟周老师一块长大，这世上，他最疼爱的就是芷梅。”
　　康玲把书床边的柜子上，点了点头说：“那我试试看。”
　　过了一会儿，康玲说：“其实，我已经喜欢周老师。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笑我。”
　　“很久？你才认识他几天？不会是一见钟情吧！”
　　康玲不说话。
　　胡芸继续说：“我干嘛要笑你？我欣赏你的勇气还来不及哩！你是个勇敢的人，你伟大。”
　　康玲笑着说：“怎么听起来怪别扭的，你该不会是在挖苦我？”
　　胡芸笑着用手指戳了一下康玲的头说：“你这人，就是命贱，不受夸，非要人家说你心里才觉得舒服。现在都提倡恋爱婚姻自由了，若是没有勇气追求自己的幸福，将会跟晓娜一样。”
　　“晓娜？”
　　“对啊！她的就是父母包办婚姻。昨天她还来跟我诉苦，说是跟新婚夫说不上话。两人在一起，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你想想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要无言默对一生，那日子该怎么过？那状况，多凄凉？所以，我也要追求自己幸福。”说着竟想起了许老师，不觉沉醉在幸福之中。
　　胡芸忽然注意到柜子上的篮子。
　　“那是什么东西？”说着部了起来，打开篮子一看，又说：“你爸妈对你真好，送这么多好菜来给你吃”
　　“你若是想吃，你就拿去吧！”康玲说。
　　“真的？”胡芸一把抓过篮子。
　　“嗯。”康玲点点。
　　胡芸提着篮子就向外冲。
　　“哎！……”康玲还想说什么，可已不见胡芸的踪影。不用说就知道她上哪去了。肯定是去许老师那了。
　　第二天中午，康玲当真去找芷梅。芷梅热情，随和，倒在康玲意料之外。两很谈得来，还约好下午一道去院长家给他过寿。
　　下午放学之后，康玲刚走到教室门口，就看见芷梅已站在校门等她了。
　　康玲刚走到校门口，周老师就跟上来了。
　　“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周老师说。
　　“哥，你要去哪里？”芷梅问。
　　“我去给院长买眼镜。眼镜要到桥头那边才有的卖，你们先走。”说完转身，疾步向桥头走去。
　　芷梅板起了面孔，大声说：“你哪来的钱？你不会又给人抄写吧？”
　　周老师似乎没有听到。
　　“跟他说过多少次了，他就是不听。他白天要给人上课，晚上要给批作业，批完作业还得帮人抄写。一天到晚到都没见他休息过。”芷梅嘀咕道。
　　周老师走到了桥头底下，忽然回头嘱咐道：“你们千万不要到东边去，东边那边这两天乱得很。”
　　“他说什么？”康玲没听清楚。
　　“大概是要我们不要到东边去，东边那边这两天老人有人打架。听说是两个帮派争地盘，闹得不可开交，伤了不少无辜的人。”芷梅虽然听得不大清楚，但她猜得出来。
　　“有这种事？”关于这类的事，康玲是极少听闻。她听起来只觉得毛骨耸然。
　　可芷梅对这些事，却见怪不怪。
　　“战争时期的人命不值钱。”芷梅感慨道。
　　康玲不想谈这个，一谈她就会害怕，于是便转了话题。
　　“我去给院长祝寿，也不知道要买什么礼物给他。”康玲说。
　　芷梅想了想，说：“要你就买烧饼送给他吧！”
　　“烧饼？”康玲从来没听说过，谁拿烧饼给人祝寿。
　　芷梅看出她我疑惑，便解释道：“那是四十年前的事。院长年轻的时候很喜欢吃烧饼，可那时他们家很穷，买不起烧饼。院长太太知道院长喜欢吃烧饼之后，每次院长过生日的时候，她都会为院长准备烧饼。就在四十年前的今天，院长又要过生日了。可院长太太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那时，院长正生着病，院长太太为了让院长的病快点好起来，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弄个烧饼回来。可那天院长太太出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院长怎么找也找不到，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从那以后，院长过生日再也没有人帮他准备烧饼。他每每吃到烧饼都会想起院长太太。在我很小的时候，院长时常跟我们提起院长太太，之后便意味深长地说起烧饼之后。我们知道之后，心里便暗下决心，等我们有了钱之后，也一定要为院长准备烧饼。那时，我们还小，没有钱，买不起烧饼。长大后，等我们有了钱，每年都会为院长准备烧饼。今年的烧饼，我打算由你来送。”
　　“可这地方哪有烧饼？”康玲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烧饼摊。
　　“我知道，东街的刘妈那有。你等着，我去买。”说着便向东街跑去。康玲想拉住她，可没拉着。
　　“不要去，那边危险。”康玲大叫道。
　　芷梅回过头来笑着对康玲说：“没关系，哪有那么巧的事。”说完继续往东街的方向跑去。
　　康玲追了过去。可她没有芷梅跑得快，没跑几步，就见不到芷梅的踪影。
　　这时，周老师赶来了。
　　“芷梅呢？”他问。
　　“我不知道，她说要给院长买烧饼。”康玲说。
　　“你怎么不拦着她？”周老师冲着康玲大吼。
　　康玲的眼泪滑了下来，她掏出手绢一边拭泪一边说：“我也想啊！可是怎么拦也拦不住她，跑也跑过她。”
　　恰巧，胡芸从这里经过。见两一脸焦急的样子，便走过来问：“发生什么事？”
　　“芷梅不见了。”康玲哭哭泣泣地说。
　　“那还不赶快找？”胡芸说。
　　“她有没有说她要到哪里去？”胡芸又问。
　　“她说她要到东街刘妈那买烧饼。”康玲答道。
　　“这我知道。”周老师说。
　　于是三人向东街跑去。
　　到了一个三叉路口，周老师指了指左边的那条路说：“走这边要近些。”
　　于是三人向左边的那条街跑去。跑着跑着，他们看见前面有个三叉路口。三叉路口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芷梅。”三人欢喜地异口同声地叫道。
　　芷梅回过头来微笑着冲着他们招手。
　　可正这时，有两帮人拿刀拿枪分别从两路冲了过来。他们在三叉路口碰头，二话不说，就大开杀戒。
　　芷梅被困在中央，他们见不到芷梅，只听到她的声音。
　　“不好了。”周老师向三叉路口冲去。康玲跟胡芸也赶了过去。等他们赶到三叉路口，那两帮人已经打到别处了。地上布满了尸体。周老师在尸体里发现了芷梅。他紧紧地抱着她，默默淌泪。
　　康玲吓得全身发抖，猛地向后退了两步，眼泪掉下来了。
　　周老师站起冲着康玲大吼道：“我不是叫你不要到这边来吗？你偏不听。”
　　“周老师，我……”康玲的泪如泉涌。
　　“都是你，都是你，你走，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周老师恶狠狠地说。
　　康玲又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跑。
　　胡芸见康玲如此伤心，气不过，便冲着周老师吼道：“你怎么可以怪她？她也不想这样。你难道不知道她喜欢你吗？她一个从未受过半点委屈的千金大小姐，为了你，不知道做了多少的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完转身去追康玲。丢下发愣的周老师。
　　康玲回到宿舍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康玲，你不要这样，你也应该体会周老师失去芷梅的痛心。他真不是有心怪你的。”胡芸跟上来安慰康玲。
　　康玲倒在床上，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说：“这我知道，我不是因这个而伤心。我只是恨自己，我好恨自己，都是我不好。”康玲哭得更伤心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死去。她害怕，又恨又气又恼又伤心。
　　胡芸知道怎么劝也没有用，还不如让她一个人痛哭一回，那样她有可能会好过一点。于是悄悄地走了。
　　胡芸走后，康玲一直哭，一直哭，不知哭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