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作品名称:黄金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9-18 13:25:31 字数:3710
大头到老碾房的小商店买肥皂洗衣粉,买他喜爱的火腿肠、锅巴等小食品,提一大兜,边走边往嘴里填。他如今修理坑口的架子车,补胎、电焊、换零件,整天把手和脸抹得像抹布,一身上下,到处是废轴承、旧螺丝上揩的黄油,黑如墨。别的男人爱抽烟,大头也抽,但他更爱的是零食。吃零食是女人和儿童的习惯,大头在这种嗜好上,仍停留在儿童阶段。
大洋马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北方民族绣花的长裙,白发挽在脑后,扎许多银饰。宽大的红脸盘细心修饰过,大嘴涂厚厚唇膏,像才咬死过活物,喝过鲜血。埋了小男人,大洋马痛哭一场,回去再不哭了。老碾房居民们发现一个奇怪现象,向来邋遢从不修饰的大洋马突然变得干净整洁起来,也不知她藏有多少套奇装异服,每天换一身。清晨第一件事,是打扮穿戴好,去男人坟前双手合什,立半时辰。白天,不再像之前那样,门口放把破旧躺椅,肥硕身躯卧在躺椅里,不停往嘴里填瓜子花生。她整天在老碾房月牙形的河湾边寻寻觅觅,时而漫步,时而奔跑,嘴里呜哇着别人根本听不懂的语言。身材迅速消瘦,一天比一天苗条。邻居们的心都悬着,怕这样下去,这女人要疯掉,也有人去劝过。中午的骄阳下,人们都猫在屋里或树阴下乘凉。大洋马在河湾边的空地上,晒太阳,晒得热汗直淌。她并不理会好心人的劝说,人对她说话,她两眼直楞楞盯着对方,不吐一语。人说完了,她扭头就走,仍我行我素。
旅馆里的房间,客人住过后,再无人打扫,无人叠床铺被,脏得一沓糊涂。有一个爱对她动爪子占便宜的男人,见她时摸她,并亲吻她,没防备让她差点咬掉了舌头。
大头一路走,一路低头吃零食,两条撇外八字的短腿迈得极快,仿佛一只奔跑的鸭子。他一头撞在一方花布帘子上,以为是门帘,想揭帘子穿门而过,帘子揭起,帘后是两根玉柱,门头上修饰一片白花花草皮,像贴着块羊皮。大头吃惊非常,转身欲逃,那两根玉柱瞬间合拢,紧紧夹住他,帘子放下,一双热乎乎的大手从帘外抱着他的大脑袋,逼着他的脸贴在那块羊皮上。一种从未闻过的奇香异味儿熏得大头发晕。
大洋马结结实实把大头夹在两腿间,包在花裙子里。大洋马从小不习惯穿裤头。长大了也不喜欢,她的族人们,女人没有穿裤头的爱好。一袭长裙,里边就是精光的腿胯。尿方便,蹲下就尿,与情人幽会也方便,揭起裙裾纤毫毕现。只有月事来时,绑块儿破布。
“我儿,你受苦了,干啥去了?我天天找你,看你抹得分不清鼻子眼睛了……”大洋马放出长裙里憋得满面潮红的大头,蹲下身,仔细端详大头的脸,喋喋不休,双目涌出泪水。
“我不认识你。”大头固执地说。大洋马流着泪笑道:“别说气话,我把你打痛了?打是亲骂是爱呀,小傻瓜,这以后哇,我再不打你了。你和姐好好过日子,你想吃啥姐给买啥,烟也管够。可别再跑得远远的,扔下姐一人在这荒山野岭没人管。”
大洋马紧紧攥着大头的一条胳膊,一溜烟将大头拉回住处,关上门,抱小孩般抱起大头,亲得大头喘不过气来。她力大无比,双手铁钳般攥着大头,如同慈爱的妇人抓住撒野放泼的顽童。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读者们展开想象吧,咋想都有可能。邻居们见到大头时,大头正一脸满足地蹲在小屋门口吃一大碗糖水荷包蛋。他吃得满头大汗,大洋马笑吟吟立一旁,不时撩起裙摆擦大头脸上的汗水。邻居们看到这温馨一幕,皆摇头叹息。
坑口的修理铺,从早到晚不见人。架子车胎瘪了没人补,车辕断了没人焊。工头问程道安,程道安说:“早晨走的人,说是去老碾房买洗衣粉。还答应给我买瓶酒呢。”
工头抱怨道:“车子坏一长行,再不修,用不过来了。你找他去。”
工头再找程道安,太阳已经落山,程道安掖把手电赶到老碾房,已是暮色四合。程道安先去小商店问,小商店老板笑着说:“你是问那个矮子呀,走桃花运了。大洋马看中他,领回家了。”
程道安说:“不能开这种国际玩笑。我找他有急事。”
“谁跟你开玩笑。你去大洋马那里看,说不定这会儿,正抱着大奶子咂摸呢。”老板一脸淫邪的坏笑。程道安赶过去,大头换了身干净的新衣裳,脸洗得干干净净,正美滋滋坐床边,翘着二郎腿,与大洋马斜身床上玩跳棋。两人嘻嘻哈哈,像对大小孩。程道安进门,大洋马玩得专注,头也未抬。大头看见程道安,出溜下床,脸一下子红到脖颈。
“车子坏一大堆,你不操心上班,在这玩忘了?三十岁的人了,你还当你是小伢崽。”程道安数落他。老家人习惯上称儿童、少年为伢崽。大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双腿并拢站着,勾着头,左手掰右手手指头,不敢正视程道安。大洋马跳下床,闪身挡大头身前,紧护着大头,质问程道安:“你谁呀?吓唬他干啥?这儿是我家!”
“他是我兄弟,跟我在一起上班,工头派我来找他回去,他修架子车,走一天了,车子坏一大堆没人修。”程道安解释。大洋马冷笑:“我男人给你修架子车?你想得美!”回身拍着只有她大腿高的大头,安慰道,“别怕他,有姐呢。”
“大头,你告诉她我是谁。”
大头听话地嗫嚅道:“他是程道安,我俩是邻居,在一起上班。”
大洋马执拗得像块铁。她说:“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回去。”她指着程道安,“天黑了,星星出来了,小鸟飞回林里了,我和我男人也该睡觉了。”她边说边拍手,宛如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样稚趣十足。眼神迷惘,若空无一物。程道安心里一惊,这个女人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大头什么时候成了她男人?
“大头,你过来,我们出去说话。”程道安叫大头,大头想出来,大洋马紧紧攥着他的手。大头挣不脱,只好说:“你回去,她时刻像做梦一样,把我认成她男人。认就认了,我也愿意和她在一起。我和你年龄差不多,你有唐玉梅,我光棍一条,啥也没有。她要是做一辈子梦,我就陪她一辈子。有个女人一起过一辈子,总比光棍强。”
“她哪像做梦,分明是疯子!”
“疯子也是文疯子,我不怕。”大头尝到了女人的甜头,不再对程道安言听计从。
程道安只好悻悻而归。
大洋马从未生育过。她虽然体毛是白色,皮肤呈桃花红,却细腻光滑如丝绸。一身上下,无半点瑕疵。裸体的大洋马,说她是一尊上乘的玉雕,也毫不过分。当她千般柔媚地把裸体呈现在大头面前时,从未见过女人裸体的大头惊呆了。消瘦剔除了她身躯上多余的赘肉,乳房硕大丰满,腰身收束,胯骨宽展,小腹平缓如修饰过的漫坡土地,腹下那白如雪的一小丛毛发和毛发之下深红色的丘壑,修长丰满的大腿……大头看一眼,便闭上眼,再不敢睁开。身体内血流奔涌,脑袋轰鸣,口干舌燥,周身颤抖如筛糠。大洋马生拉硬拽,剥光他的衣服,扶他上马,手把手地教导他。自那一刻起,大头体验到那种从未体验过的销魂与陶醉。他从此便坠入桃花春梦之中,不愿醒来。既使死在她身边,也是幸福死的,无怨无悔。每一个黑夜,甚至午睡,大洋马毫无节制,滔滔潮涌的欲望无止无休。大头就是世上最勤恳的农夫,没日没夜地在土地上抛洒汗水,辛勤耕耘。半月过去,大头也累成了邻居老马那样的熊猫眼。眼窝发青,深陷下去。两条短腿再不像奔跑的鸭子般欢势,软绵绵地,撑不起上半身。
大洋马一改往日暴戾的性格,日夜守着大头,温驯得像只猫。大头很勤快,既使累得没多少力气,也把旅馆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叠被铺床、烧开水,又把院子该整理的地方弄整齐。大洋马追前追后为他擦汗,变着花样做饭吃。
老碾房的邻居们,开头为大头捏把汗,怕大洋马一朝醒来,大头要受折磨。时间长了,也就放下心,希望他俩这样过一生。人们想不通的一点是,彻骨的悲伤为什么会使人陷入长久的、如梦似幻的境地?那悲伤呢?是遗忘了,还是被幻觉暂时掩盖?万一一朝醒来,会是什么结果?为什么会这样?以往在邻居们看来,大洋马对待她的小男人,就像严厉凶悍的女人对儿子,打骂是家常便饭。这样的女人,心底对男人竟也爱得那么深、那么热烈?
大洋马出生在西北边陲的边关小镇。她所在的民族,是邻国一个稀小的民族,供奉雪山之神,也信仰西亚的伊斯兰教。边关小镇以边贸交易快速发展,父母亲放弃祖辈的游牧生活,在小镇经营一家商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族中长老们一直认为大洋马是个异类,怀疑她母亲的贞洁,认为她是母亲与牧畜的结合而生的妖魔。她成人那年,行割礼。她的那个民族对成年的女人行割礼,根据古老的风俗,认为割去女人性器官的敏感区,女人不受淫欲的诱惑,会一生贞洁。她身体隐私区域的白色毛发,使族中长老们对以前的怀疑更加确信。长老会商议的结果,将大洋马送给雪山之神,由神发落,父母无力阻拦。
小男人从小父母双亡,从内地流浪到边陲小镇,给一家牧民放羊。小男人在放牧的雪原上,发现了即将冻死、饿死的大洋马。驮回冬季牧场的小毡房,救活了她。她有家难归,央求小男人去给她父母送信。月黑风高之夜,父亲驾着马车,将女儿与放羊娃送到百里外的小城。大洋马深深爱上善良的放羊娃,在牧场的破毡房里,两人已牵手私定终身。父亲给了一大笔钱,让两人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两人没有身份证明,大城市里无处安身。一路流浪,上了秦岭山,才安定下来。谁也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秘密。真正的爱情是心灵与心灵的守候,血肉与血肉的融合,不问来由,不问去处。
大洋马与她小男人的传奇故事,好奇的导演略加修饰补充,便构成一部异域风情与神奇爱情的电影。
程道安和石根友去看大头。大洋马守在身边,警惕地盯着他俩,像母狗护着狗崽。石根友想单独与大头说句话,大洋马根本不给机会。看他们陶醉在无边的幸福中,石根友真诚希望,这是大头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