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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作品名称:黄金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9-17 11:31:56      字数:5379

  程道安所在坑口,出高品位好矿。索道下头山脚的路边矿场,管理员偷卖给黄小猫一小车好矿。黄小猫碾矿,半夜清碾槽挤汞,老马从后坡回来,见黄小猫碾房亮着灯,柴油机停转,知道他在清碾槽挤汞,就推门进来。
  清碾槽挤汞,一般选在半夜时分,是要背着人的。山上乱,财不露白。但老马有意想看,黄小猫也不好撵他走。大批碾矿,内行人都掌握技术要领,二十四小时清一回碾槽。清槽时,抽干碾槽里的水,清扫出矿渣,再分离矿渣里的汞。金子的微粒含在汞里,将汞倒在细布里包住挤压,布包里剩下的固体物质便是汞金。汞金置炉里加热,汞蒸发掉,余下的便是海绵金。海绵金放在烧杯里,加硼砂高温融化,就是纯金。加硼砂是为了剔除黄金中微量的杂质,如铜、银等。汞并不与黄金产生化学反应,它们密度相近,一个固态,一个液态,固态的黄金能钻进液态的汞里,在物理学上,称为相似相容关系。好比脾性相似的两个人能成为朋友一样。
  黄小猫清碾槽、分离汞、挤汞金,整个过程,老马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黄小猫的这台碾子属中型,二十四小时只能加工两吨金矿石,从他挤出的汞金体积,就能判断出矿石的含金量。黄小猫挤出小鸡蛋大一坨汞金,旁边的老马双目放光,打听矿石的出处。黄小猫不告诉他实情,他说:“认不得那个卖矿的。他再来,我打听清楚了,告诉你。”发财的秘密,捂严最好,你知道了,跟我抢,我还发啥财?老马听了黄小猫应付他的话,满肚子是气。他一直把老铁骗他那档子事记在黄小猫账上。第二天清早,老铁手下的一个小混混从大洋马的旅馆出来,老马在碾房门口叫他:“兄弟,最近发财了?过来喝两杯。”
  小混混一脸倦容,蔫得像霜打过的茄子。脚步轻飘,身子摇晃欲倒。他正想找地方进点料,弥补一下昨夜的体力损耗。
  “大清早喝怂酒,有吃的请我吃些。”
  “有。刚熬出的羊肉汤,锅盔也有。不嫌简便,尽管来喋。”老马是西北人,早晨羊汤泡锅盔,是他雷打不掉的铁定早餐。两人在简陋的碾房一角,有只铁皮箱子当餐桌,两人泡馍就糖蒜,热乎乎吃起来。小混混羡慕老马日子过得滋润,肯定是发了财。老马道:“发个鸟财,年前买车矿,裤衩都赔进去了。别人发财,我连汤也喝不上。”
  “谁发财了?”小混混停止吃喝,双耳乍起来,如饿狼闻到了血腥味儿。老马伸长脖子,压低声音在小混混耳旁说:“隔壁的黄小猫。小杂种弄来几吨矿,一天碾出四五百克汞金。照这样下去,碾完矿,出七八百克金子没问题。我打听从哪儿弄的矿,小杂种X嘴上锁,不透半点风。”
  “他啥时能碾完矿?”小混混来了兴致。老马放下老碗,比划两根手指:“至多两天,明儿黑肯定碾完。”
  小混混三两口扒完大碗里的饭,拍了拍老马的脊背,打着满嘴羊膻味的饱嗝儿,腿脚欢实地出了碾子房。
  黄小猫午夜才碾完,清罢碾槽,挤出汞金。将三天来辛苦碾的三大坨汞金放进一只铁盒里,炉子烧旺。摸出脏成黑色的口罩戴上,铁盒小心放炉火里。银白色的汞金在高温炉火里升起一团白雾,瞬间变成三只红色小球。白雾散尽,小猫夹出铁盒,提起炉子,放进炉底的小坑里,再把炉子放原处。转身出碾房,到旷野里透气。烧汞金,汞蒸汽是有毒的,戴口罩防中毒,烧罢出门透气,也是以防万一。
  五年前,小猫有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一家三口租安平镇后原的农民苹果园看园的小屋住,小猫上山打游击。有一晚,带回一大疙瘩汞金。苹果园的小屋,一半支张床,一半放炉灶、小饭桌等必备家什,空间很小,一方小窗户,女人给挂只布帘,晚间关窗闭帘,怕闲人偷窥。小猫关紧门烧汞金,女人迎接离开半月才回来的男人,澡盆放门背后,哗啦啦洗澡。一遍又一遍地抹香皂。女儿在床上熟睡。小猫烧罢汞金,女人招手,小猫会意,脱了衣裳加入。洗罢澡,房子闷热。女人提议出去转转,透口气。
  外边月色正好,苹果树绿叶婆娑,满园清香。两口子穿身单衣,出去在果园里踏月漫步。两口子浪漫归来,闩门上床。分开了半月,上床便情欲勃发,两口子痛快淋漓地渲泻了一场。一觉睡到窗帘上映出阳光,女人首先醒来。她习惯性地叫女儿名字,女儿毫无反应。伸手想摇醒她,怕她睡过头尿床。摸到的却是女儿冰凉僵硬的身体……这一夜,黄小猫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害死了女儿。住处狭小,女儿在床上熟睡,烧汞金,应放在室外。或者烧罢汞金,立即开门,让室内空气迅速流通,女儿也不至于中毒毙命。女儿没了,女人神经失常,送回老家请爹娘代管。一年后,也跑丢了。
  黄小猫站在碾房门外漆黑如墨的夜空下,摘下口罩,大口享受春风里带有花香味的新鲜空气,身心舒坦。三天三夜的辛苦,换来的是三百多克黄灿灿的金子,成色极好。除掉成本,应有三万多的收获,辛苦也值。今晚应该好好睡一觉,明日带金子下山,卖了钱,给爹娘汇回去。爹娘正张罗给他续娶,他是二婚,疯女人跑丢至今虽无音信,却没离婚。再婚有许多麻烦事。村里有个在城市混多年的大龄姑娘,有意于他,但要价很高,彩礼钱十万。爹娘想玉成这桩婚姻。他也听说,这姑娘在城市是做小姐的,是否能娶,他很纠结。公共汽车能改造成私家车吗?跟爹娘商量,老人骂他:还弹嫌人家,自家快四十了,又是二婚头,不嫌你命硬就不错了。小姐咋?小姐也是鲜亮的一个人嘛,是缺啥还是少啥?我只怕心野的女人,笼不住。
  黄小猫嘟囔。他也确实是这样想的。老爹说:“她不收心,咋会想嫁人?笼不住女人心,是男人没球本事!事定下来,只剩下选日子送彩礼。”山上呆久了,人心像长了毛,也急需下山放松一下。他嗜好唱歌。小猫每次下山,第一件事是去泡温泉,叫个女人舒展身心,第二件事是去歌厅吼一嗓子。别看小猫长得像只猴,嗓子却不差,歌唱得极有韵味。那时央视还没有星光大道那档节目,否则,小猫上星光大道,说不定就是咸鱼翻身的阿猫。在山上,小猫很规矩,后坡林子里的女人他从不招惹。不像老马,揭起尾巴只要是牝的,先上了再说。他要的是女人的情趣,而非单纯发泄。
  大洋马的小男人像个鬼魅,黑暗中突然游荡到小猫身边:“小猫哥,半夜看星星,学诸葛亮观天象呢?”小男人嗓子细,说话如鸡叫。小猫打了个激灵,骂他:“深更半夜不睡,在外头游魂?”
  “狗看门,鸡司辰,我爱见。”小男人凑到他面前,伸手摸他衣兜。他掏出半盒烟给他:“婆娘不让你抽,你就狠心戒了。馋得像条狗,见人先讨烟,羞不羞?”
  “我明儿戒。她不让我抽烟,是心痛我哩。”小男人急火火点支烟。
  “你明儿戒饭。听你说‘明儿戒’,我耳朵听起茧子了。女人心痛你,你黑夜咋不陪她睡?”
  “好哥哩,我那女人,要男人命哩。你看他把我整的,直不起腰了。只要是醒的,就逗弄我。我只好躲起来。我已经撑不住了。撑不住了。”
  “你上辈子欠她的。上辈子你是女人,她是男人。你一门心事偷人,不待见他。她这辈子讨债。”
  “哥说得对。”
  大洋马和她的小男人从遥远的北边过来。人们不知道她们的名姓,只听过男人被女人打急了,求饶叫“娥姐”。大洋马是人们送她的外号。她一头白发,眉毛和身上细小的汗毛都是纯白色。皮肤粉红,如初生婴儿。男人们用一盒烟,引诱小男人说出女人另一个秘密,那地方的毛也如雪般白。她生得牛高马大,身材肥硕。有人说,她身上有一半白俄血统。上世纪沙俄红色革命,旧贵族逃亡中国,下嫁北地牧民,生下大洋马。仔细看吧,她深眼窝长鼻梁,的确跟黄色人种有区别。也有人说,她是中国人,只是北方少数民族而已。那奇异的白发白眉白体毛,不是因为民族融合而生的混血儿,而是一种白化病。有这种遗传病的家族,代代都生白毛人。这种病人眼珠子发黄,夜视如虎豹,太阳光下,便睁不开眼。大洋马的确是这样。
  大洋马和她的小男人为什么千里迢迢从遥远的北方来到这里,至今仍是老碾房的一个谜。她们来时就带有很多钱。先是贩矿石加工黄金,一年后选中老碾房,建一院石头墙房子,办旅馆。真来住店的客人不多,说白了,他们是为嫖宿的男女提供简易炮房。男人们来住店,羡慕大洋马斗大的奶子,骚情了摸一把,她不恼。反而兜起胸,往男人嘴里喂。一般男人只有她肩膀高,她肉山般扑过来,男人只有躲的份儿。她欲望强盛,老碾房人所共知。半夜里响起狼嚎般的呻吟,必是她舒坦透骨的歌唱。她夜里离不开男人,白天打男人。打男人不藏着掖着,揪耳朵提溜门口,老娘打儿子般人前教子。男人扯开鸡嗓子大声嚎叫,围着她转圈儿。起初,邻居们去劝,越劝越打得凶。渐渐习以为常了,人们再不去劝。没人围观,表演者演得没劲儿,做作一阵,也就罢手。小男人爱抽烟,大洋马不给钱。小男人要不到烟,满地拣烟把儿抽。每天早晨起床,逼男人吃两个荷包蛋,说是吃啥补啥。小男人瞅她上茅房,端碗倒墙脚,蹦脚踩成泥糊。小男人见人吃鸡蛋,总说鸡蛋吃多了,还不如鸡屎。
  小男人和黄小猫看见,从南金沟下老碾房绕山脚的大路上,亮起星星点点的手电光。手电光刺穿夜幕,像胡乱挥舞的利剑。
  小男人说:“你生意来了,一群贼娃子。”
  黄小猫说:“不像。走得急,空手呢。”
  夜行人渐渐近了,一群人,径直朝碾子房赶来。手电光柱照到黄小猫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心里“格登”一下,意识到不好时,脑袋上已挨了一棒子。小男人撒腿就跑,一木棒从背后抽过去,小男人扑倒在地,杀猪般嚎叫:“我日你娘!”两个人赶过来,踏住四蹄扑腾的小男人,连踹带踢。有一只穿巡洋舰皮鞋的大脚踹到小男人的太阳穴,小男人四蹄乱颤,不再扑腾,也听不到他的恶语咒骂。
  黄小猫没晕。只觉着有股热流自后脑勺灌进后脖子,往脊背爬。一个人从背后搂住他两只膀子,一个人在前边将只脏手套塞进他嘴里。拖拽进碾子房,最后进门的飞脚踢上门。碾子房里,点的蜡烛还剩一寸多长,昏暗摇曳的烛光里,黄小猫看清了围着他的一群人。四个年轻男人,个个陌生,三个男人手里握着茶杯粗的木棒,三尺长。来者不善,全凶神恶煞。
  “老实点,少挨打。把手里的金子交出来!”面前的男人挥舞着木棒说。黄小猫明白了,这群人是探听到底细,有备而来。他烧好汞金,出门时随手将烫手的铁盒连金子放在炉子底下。随手藏起金子,是各位碾子房主人的习惯。抢劫事件经常发生,防患于未然是生活常识。咋办?是硬撑着打死不说,还是拱手相送?
  “你听着,甭胡叫乱喊,拔掉塞嘴的东西。答应了点头。”面前男人用木棒捣着黄小猫的额头。黄小猫点头。有人拔掉了嘴里塞的脏手套,他长舒一口气,这才觉着游荡在空中的三魂六魄悠悠间回到体内。
  “放在哪儿,快说。”
  黄小猫哭丧似地诉说:“哥几个来迟了,半下午碾完矿,来熟人带下山了。钱也请人汇回老家,家里正帮我找老婆呢。”
  “X嘴还硬得梆梆的,不收拾你,你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对面人骂道。旁边一人钳住他两腮,逼他张开嘴;另一人从身上摸出个啥东西,塞他嘴里,只听得“滋滋”的喷气声,一股杀虫剂的臭味直喷进嘴里,流进喉咙。黄小猫胃里翻江倒海,哇哇呕吐。灭害灵的美味,黄小猫第一次品尝。
  “味道不错吧,想不想再来一口?”
  黄小猫几乎吐出胆汁,他还想撑下去:“好我的爷哩,真拿走了哇。”
  “这玩意儿要金子不要命,弟兄们,用第二招。”
  第二招很简单。一人扒掉黄小猫的裤子,打着打火机,点燃胯间乱蓬蓬杂草。黄小猫扭腰摆胯两蹄乱蹬,无奈身后搂住他的人力大无穷。黄小猫不管不顾,放声大骂:“我操你们姥姥呀……”
  “操吧,接着操。”点火的人笑嘻嘻鼓励他,打火机火苗移到那吊蔫肉上。黄小猫改口哀求:“爷呀,别烧了,我给你们。”
  “这就对了。金子没了可以再弄,球没了再长不出来新的。”对面男人是这群人的头目,黄小猫说出炉子底下的秘密。一人提起炉子,在炉底的土坑里找到金子,放了黄小猫,扬长而去。黄小猫瘫在地上,双手捂着烧起一片燎泡的交裆,痛得在地上呻吟,打滚。老马第一个赶进来,邻居们接着也赶来了,大家动手,扶小猫睡床上。老马掰开小猫的手,看到那惨相,忙问谁有烫伤药。一邻居答:“我还有点熊油,管用不?”
  “快去拿来。黑瞎子油,治烫伤一等一。”老马吩咐。秦岭山上,经常有黑瞎子出没,大胆的人偷猎了,卖熊皮熊胆熊掌。肉卖给山上想尝鲜的人。熊油拿来,放炉火上化开,细细涂抹在烧伤上。黄小猫哭着问老马:“马哥,还管尿不?”他担心那吊肉烤熟了。老马安慰他说:“能尿,好了照样能日。只烧伤一层皮,伤好了是个带刺儿的老虎球,女人稀罕得很哪。”
  “我日他娘,把老子折磨苦了。”小猫大声嚎哭。
  “对,日他娘,日他姐妹,日他一门子里的所有女人!球好了再去,先养伤要紧。”邻居们纷纷给黄小猫助威,安抚黄小猫。
  小猫遭劫。第一时间,邻居们都惊动了。但谁也不敢出来,各人除了手忙脚乱藏金子,就是找杠子顶门。其实,藏也罢,顶紧门户也罢,强盗只要想抢谁,防雨布搭的棚屋,顶紧门管屁用。乡下人有条经验:山上碰到野鸡,揭起头上的草帽扔上天,野鸡们以为是鹰来了。只顾把脑袋钻乱草里,外面露着肥大的花屁股。人只管伸手,抓一只又一只。这些人的行为与愚笨的野鸡几乎没啥区别。老马初时很快意,接着便抽自己脸,害小猫受罪又舍财,自家能得啥好处?唇亡齿寒的道理,活了大半辈子,岂能不懂?
  小猫缓过来,才想起大洋马的小男人,他呻吟着叫众人去找。大家在旅馆门外,找到小男人的尸体。尸体已僵硬,他从小猫的碾房门外一路爬向自家大门,留下一路斑斑血迹。到门口,断气了。左手压在身子底下,右手伸直,只差一尺,就能够着家门。小男人的致命伤在太阳穴上,眼睛、鼻子,嘴巴全是血。
  众人叫起大洋马。大洋马抱起男人的尸身,母狼般的哭嚎响彻在老碾房的夜空,惊得投林的飞鸟纷纷离梢,在漆黑如墨的夜空里乱飞。后坡林间的棚屋里亮起许多盏灯,人们从温柔乡里惊醒,以为是孤独的母狼丧子发疯了。
  老马在人群里,几乎揪光了脑袋上不多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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