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少年与鸿儿

　　从封城到F城，三百余里路，陆晓渊过大桥、穿隧道，日夜兼程，终于又跨进F城地界。
　　应该说，这次封城之行，对陆晓渊的精神冲击是异常强烈的。他不曾料到自己会一次次沦落到濒临死亡的境地，更没有想到自己历尽千辛万苦又返回F城，在绝境中看到了重生的希望。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脚下的路依然漫长。虽然已进入F城地界，但离那亲戚家还有不短的路要走。这天，他来到一个叫做梅村的村庄，这个村的村民大多以种油桃为生。村子西边地势有点特殊，沟沟坎坎密布。不知不觉，陆晓渊就绕进了一条沟里。只见沟内沙土成丘，阡陌纵横，沟边崖壁林立，生长着丛丛簇簇的野花和酸枣树。陆晓渊向前走着，心想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到达亲戚家，以免再在路上遭受不眠之苦。直觉告诉他，绕出这条沟，前面的路就应该很好走了。顺着脚下的小路前行，太阳在高处探出了笑脸。
　　走着走着，他听见前面有人说话。拐过一道弯，看见一群十二三岁的少年登在半山崖上采花。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在路边看守。
　　陆晓渊上前问话：“前面是不是有个叫上官村的村子？”两个女子笑着指给他：“是有一个上官村。离这里还有五六里路，过了泠河就是了。”陆晓渊笑道：“泠河？这个我知道。”这两个女子听陆晓渊话音像是本地人，便问：“你是哪个村的？”陆晓渊笑道：“云西村。”她们相视一笑，不再言语。陆晓渊见她们衣着讲究，说话客气，又看了看半崖上那些男孩子，说：“你们是附近学校的老师？”两个女子道：“正是。”原来，这两个女子就是梅村小学的两名女教师，这天带学生出来上社会实践课。
　　“冯小敏、冯冶、尹志双！别攀那么高，快下来！”两个女教师见有三个男生攀登到高处，忙喊。
　　“这是几年级的学生？”陆晓渊问。
　　“三年级和五年级。”她们说。
　　她们召集学生们集合。此时，已有不少学生走远了。
　　学生们从半崖上连跑带跳地下来，围拢在老师周围，手里捧着大把大把的芬芳的野花。不一会儿，只见有几个学生从那边追赶着也跑来了。陆晓渊道：“好香的花！”两个女教师见陆晓渊很喜欢这些花，便让一个名叫冯小敏的男生将手里的花献给陆晓渊。陆晓渊接过，那男生冲陆晓渊腼腆地笑了一下，陆晓渊向他道了一声“谢”。
　　告别了这些师生，陆晓渊独自往前去了。眼前是一条土坡，下了这条坡，就是平坦的公路了。
　　不知什么时候，陆晓渊已涉过泠河，进入上官村。此时，天色已晚。
　　凭着小时候的记忆，陆晓渊又看到了上官村那座舞台。在舞台大门前，他停下来，他想起了自己童年时经常跟着奶奶到老姨家看戏。记忆中，上官村的舞台很气派，每年正月里都会有本地的剧团到上官村演戏，一演就是好几天。当时农村物质条件匮乏，每年正月里唱戏的时候，舞台下就会挤满看戏的人，有本村的，也有旁村的。尤其是老年人。传统的剧目有《五花马》《碗碗腔》等，至今这些温暖的记忆还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看戏的人多，比赶集还热闹。
　　陆晓渊默默走过舞台大门口，往前走了千把米，叩响了老姨二儿子家的门。
　　开门的是老姨二儿子的媳妇。
　　“婶子。”陆晓渊站在门外，涩涩地称呼道。
　　“你是……”婶子一手扶着门，语气里有些琢磨不定。
　　“我是晓渊。”陆晓渊道。
　　“晓渊？”婶子愣了一下，笑道，“进来吧，我当是谁呢。”
　　陆晓渊随婶子走进院里。院里亮着灯，月光洒下来，越发显得皎白。
　　婶子去了西屋，陆晓渊来到东屋。
　　“二叔。”陆晓渊掀开帘栊，只见二叔坐在沙发上与一个人说话。二叔劈头看了一眼，惊道：“晓渊！”陆晓渊坐在床边，有些紧张，一时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显得得体。过了一会儿，说话的那人走了，二叔送至院外，复回到东屋，看了看陆晓渊，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陆晓渊道：“路过这里，想看看我老姨。”二叔不再言语。过了几分钟，二婶、老姨父及一个表弟等人走了进来，陆晓渊忙站起来，称呼老姨父，又与表弟鸿儿见过。
　　老姨父上下看了一遍，吩咐二婶：“先弄点吃的。”二婶回头去了外屋。这里，老姨父与他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二婶煮了两袋方便面端在陆晓渊面前。
　　二叔在一旁劝道：“那年听人说你不上学了，我们都很纳闷。不上了也罢，如今你也长大了，该干点什么才是。”又指着碗道，“在外头不比在自己家里，吃不好，喝不好，我们看着心里也难受。”陆晓渊默不作声。二婶道：“待会儿就到西屋去睡觉吧，我已经收拾干净了。”陆晓渊答应了。吃过饭，夜已深，陆晓渊到院子里冲了一下脚，自去睡了，不在话下。
　　第二天清早，陆晓渊听见窗户底下婶子在舀水。便想到，来到人家这里，已经给人家添麻烦了——毕竟是远房亲戚，若再睡，脸上就不好看了。可是还是觉得困。最后，他挣扎着坐起来，穿好衣服，去到院里洗脸。
　　“还早呢。”婶子已坐在台阶下，烧火做饭。见侄儿这么早就起来，说：“多睡一会儿……昨晚我见你穿的鞋鞋底都磨破了，待会儿我给你另取一双，你叔叔的。”陆晓渊回头，看见窗户底下的台阶上放着自己的鞋，有些不好意思，说：“这双鞋是我一个朋友他妈给我买下的，穿了快半年了，扔掉怪可惜的，我还能将就。”婶子道：“鞋底都朝天了，还能将就吗？”陆晓渊不语。
　　正说着话，只见老姨父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件T恤，向陆晓渊说：“待会儿把这件短袖换上。”陆晓渊答应着，接过了。他这时才发现，天气太热，自己穿得显然有点厚了。
　　陆晓渊洗了脸，换上T恤，大小肥瘦正合身，猜想应该是表弟的。之后，就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刚走出门，迎面来了老姨。此时的老姨头发已花白，颤颤巍巍向前挪步。他叫了声“老姨”，忙上前搀扶了，他知道老姨的腿不好。老姨挪开他的手，道：“没事，我自己还能走。”见陆晓渊形容消瘦，拍了拍他的手，道，“我的孩子！这些年你都在哪里过活的？该在学校好好读书才是，不料你早早就不上学了……”说着，眼里就溢出泪水。陆晓渊欲言又止，忙用话岔开，跟着老姨去了她住的院子。老姨共生养了两个儿子并一个女儿，现在与大儿子同住一院。进得院来，一排高大气派的二层楼房映入眼帘，院内停放着两辆车，似乎再难看到当年那个宽阔荒芜的院子了。现在，老姨的大儿子在村外搞养殖，吃住都在村外，平日很少回来，院内只留老姨、老姨父及表弟（陆晓渊大叔叔的大儿子）居住。陆晓渊随老姨走进屋子，只见堂室内挂着一张四世同堂的全家福；进入起居室，茶几上放着一盘核桃。老姨顺手拈了一个给他，道：“吃吧——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吃这个。”这时，老姨父走进来，向陆晓渊说：“你二婶做好了饭，叫你过去。”陆晓渊答应了，辞别了老姨、老姨父，往前面院里去了。
　　陆晓渊来到二叔二婶家，饭已经摆好了，二婶让了座。二叔说：“你都这么大了，别总在别人家里混吃混喝的。”又指着碗说，“这菜、面、米、豆都是用钱买来的，我们又不是摇钱树。依我说，你在这里住两天就赶快回去吧——在外千日好，不如在家一日好。况且，你我虽说是亲戚，可毕竟隔得这么远了，常年也不大走动，过了这两天，你就回去吧。”陆晓渊道：“我不回去。”二叔改了面色，道：“不回去我这里也不能让你常住！”陆晓渊脸红了。喝了一碗米汤，起身到后院里去了。此时，老姨父、老姨、表弟鸿儿等人也正在吃饭，老姨父因问：“吃过了？”陆晓渊道：“吃过了。”老姨说：“再喝一碗米汤。没吃饱吧？”陆晓渊道：“不喝了，饱了。”便坐在沙发上随手拿了一本书在那里翻阅。
　　这天，正是上官村逢集的日子。老姨父说：“待会儿吃过饭，让鸿儿和你一起到集上给你买一双鞋。”陆晓渊道：“知道了。”一时，鸿儿吃罢，便带了些钱与陆晓渊出了门。路上，鸿儿笑道：“我奶奶说了，让你在我家多住些日子再走。”陆晓渊顿了顿，道：“这里不是我的家，况且二叔叔又那样态度，过了这两天我就走了。”鸿儿道：“你别走！咱俩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长大了你又不常来，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吧。”陆晓渊道：“多住几天倒也容易，只是过了这几天，我还是要走的。”鸿儿道：“回去我给我奶奶说，让你在这里住半年，咱俩玩耍。”陆晓渊笑道：“半年？那么长时间怎么可能？！况且，你还要上学呢。”鸿儿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谁叫咱们是亲戚呢！”陆晓渊只是望着他，不言语了。二人来到集市上。
　　二人在集市上兜了一圈，在一个卖鞋的摊位前停下来。鸿儿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陆晓渊道：“蓝色。”鸿儿看来看去，挑了一双蓝色的休闲鞋让陆晓渊试穿。陆晓渊试着穿了一只，大小合适，颜色、花纹自己也都喜欢，便说：“就这双了。”鸿儿问老板价格，老板说六十块。鸿儿、陆晓渊都有些吃惊。鸿儿道：“出门时爷爷只给了我五十块钱……待我回去再取。”陆晓渊忙道：“不必了，五十就五十，便宜点的也能穿。”鸿儿只得依了他。最终，二人选了一双五十块钱的鞋，提着鞋盒在舞台下面玩了一会儿方回得家来。
　　回到家，二人看了一会儿电视，又到楼下去玩。晚间，陆晓渊在鸿儿这边安歇了。过了两天，鸿儿因要去学校上学，陆晓渊深感在这里不便，第四天便离开老姨家，独自去了F城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