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北上避难(3)
作品名称:心怀月泊 作者:文字侠 发布时间:2022-09-13 11:15:06 字数:9680
第二天傍晚,一行人来到龙剑观。只见幽墙清宇,草木环抱,依山临溪,难得雅境。朱子泊兴致勃发,作了一首《春光好》:
看看腊尽春回。
消息到、江南早梅。
昨夜前村深雪里,一朵花开。
盈盈玉蕊如裁。
更风细、清香暗来。
空使行人肠欲断,驻马裴回。
朱月心道:“你又作的什么歪诗?”西门中天对公孙不败道:“周遭未变,整个道观好像经人修缮过了。”公孙不败道:“去年我回来的时候还是一片衰迹,却是谁修的?”楚木燃道:“这不明摆着,咱的老窝叫人给占了。”
三人怀着纳闷去推观门,却是自里面闩着。西门中天道:“果真有人占着,却是谁呢?”公孙不败道:“莫非是她?”西门中天道:“他是谁?”公孙不败将昨天的事说了,复道:“但是修这偌大的道观,仅仅半天是不可能完成的。”西门中天道:“我想也是,”抬手叩门,“且看是哪路道友。”
少时门开,迎出个年轻道士,问道:“几位来自何方,也是全真道士吗?”举止彬彬有礼,但看得出是没经过大世面的。西门中天正要还礼,却听身后南长生道:“崆峒的。”楚木燃立即道:“师弟你这几天想畜生想疯了吗,我们明明是龙门派的,怎么会是崆峒派的。”年轻道士闻言动色,因为对方不仅已经自报来历,而且将自己的来路也说得明白,慌忙道:“几位稍候,待小道前去禀报师父。”回头便走。南长生道:“叶善在里头。”年轻道士惊了个踉跄,狼狈而去。
楚木燃一下子激动起来,搓掌道:“什么,这两个鸟人居然敢来占咱们的老窝,老子今天要好好教训他!”西门中天问道:“长生师弟焉知两人在观中?”南长生道:“前番少林之行,我去过一次崆峒,恰见崆峒覆灭,玉虚的师弟已经遇害,镇派武功秘籍也为章霆钧和叶善联手夺去,只剩下七名徒孙。”
西门中天道:“如此看来观内不仅有崆峒的人,或许还伏有辽兵。”公孙不败道:“那么他们是等我们喽。”西门中天道:“或许是等雪里化,因为雪里化是金国都元帅,章霆钧是辽国国师。”公孙不败捻须沉吟,忽然道:“如果他们是有备而来,并且设下了陷阱,刚才那人为何会如此慌张?是我们来早了,或者来晚了?”西门中天道:“不管早晚,总之他们没料到我们今天会来,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擒下叶善。”公孙不败道:“不能妄动,安知那人不是故作惊态。”南长生道:“当日七名崆峒弟子对章叶二人痛恨不已,怎么会听命于他们?”公孙不败道:“要挟利诱,未始不会变节。”
入与不入,正当难决,叶善带着七名弟子迎了出来。公孙不败、西门中天、南长生、楚木燃同时按住剑柄,却见对方一齐长揖到底,惊讶之余警惕未松。只听叶善道:“冒昧造访,一言难尽,请里面说话。”四人未动,朱月心忍不住要拔刀上前:“叶善,你这个厚颜无耻之徒!”梁悔和朱子泊赶紧拦住。
叶善想起那天晚上的事,脸色刷地白了,突然双膝一屈,跪倒在地,沉痛泣说:“叶善自知罪孽深重,各位若要将我千刀万剐,贫道决无怨言,只求诸位看在先师与贵派许真人的交情上,收留——”掌指七名弟子,“他们。另外,贫道有两样东西要交给贵派侯道长,烦请各位转赠。”说着,自怀中摸出两本书册,封色一蓝一黑,双手敬递。四人见上面那本蓝封的是崆峒绝学《浮云流水》,想来下面那本就是《烟雨蒙蒙》了,惊疑之下唯恐有诈。公孙不败佯怒道:“此乃贵派绝技,你怎敢献于他人,岂非大逆不道!”
叶善道:“几位有所不知。那日我被师父逐出师门,离开少林寺无处托庇,四处游荡,得知章霆钧率大批契丹武士欲图我崆峒绝学,事出紧急,便假意与之合谋,说定由贫道先去下毒,他率众随后,实乃缓兵之计,好来得及赶回师门报讯。不料章霆钧疑心甚重,居然先行杀上崆峒。我见辽方势大,力拼的话势必全派覆灭,只好趁乱盗走了秘籍。贫道已非崆峒中人,不敢私窥秘籍,想前往少林交给师父,半途闻知师父和两位师兄俱遭不测,悲痛欲绝,才又回到崆峒,见到这七名因下山化缘而幸免于难的弟子。章霆钧无获而退,必不甘心。贫道自知势单力薄,秘籍虽然暂时无恙,久后难保不失,念及贵派许真人与先师交厚,侯道长又与崆峒甚有渊源,想请她代为保管。倘若……倘若她能重归崆峒,学得先师真传,定能振兴崆峒。”
公孙不败勃然大怒:“我师妹失身于你,辱及师门,你还要她改投你们崆峒!”叶善道:“罪人知此事乃一厢情愿,终究渺茫,不提也罢。可是崆峒不能就此亡了,这七名弟子武功尚浅,难窥两门绝技之门径,眼下已无人能再指点他们,希望各位能将此二书交她保管,并代罪人恳请她勿念旧恶,教导他们。”
楚木燃高兴道:“你是要他们拜我师妹为师咯!”叶善道:“贫道不敢奢望侯道长传他们贵派绝技,只求能以毕身崆峒武学教导他们。”楚木燃道:“我们龙门派不是所有的武功都称得上是绝技的,你不敢奢望我师妹传他们绝技,那就是要她传他们其它不是绝技的本派功夫咯?你竟敢妄图窥探我们龙门派的武功,简直岂有此理!”叶善惊慌失措,连道不敢。
西门中天见他说得诚恳,叫楚木燃不要多嘴,问道:“道长身具贵派上乘武功,为何不亲自教导?”叶善声泪俱下:“一来贫道自知罪孽深重,虽然时事非常,却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当此重任。二来章霆钧不会善罢甘休,贫道敌他不过,七名弟子和绝技秘要只有托庇给贵派。还望各位看在四祖的分上,不计前嫌,为崆峒保得一丝后脉!”说完不住地磕头,前额片刻见血。
便在这时,一群农夫村妇向龙剑观涌来。足有七八人,到了观前吵着要进去拜神烧香。七名崆峒弟子阻拦说是紫阳殿尚未修葺完毕,华阳殿正在建造,道观暂不开放。一名村妇叫道:“我们是来拜祭吕洞宾的,只要纯阳殿修好了,管紫阳殿、绿阳殿什么事!”其余的人跟着起哄,拼命往里挤。公孙不败怒道:“无知蠢妇,竟敢直讳我祖字号!”一个农夫道:“我们常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知叫了几千几百遍!”这一来人群冲得更凶了,已有半数进了道观。眼见阻挡不住,只有听之任之。
朱月心生性好奇,跟在人群后头看热闹。西门中天生怕有失,叫梁悔和朱子泊也跟着进去。三人来到吕祖殿,只见烧香的烧香,献果的献果,还有将酒菜摆上供台的,好笑异常。却见诸事完备,众乡民居然一齐跪地磕头,口中念念有词,而且男女结对,瞧模样似乎都是夫妻。
朱月心跳到一位村妇身边,侧耳倾听,竟是在作求子祈祷,再听另一名,也是同样的内容,殿上逗了一圈,居然都是,回到两人身边称奇不已。朱子泊道:“求子应往观音庙宇,怎么会到这里来?”朱月心道:“啊,我去问问他们。”却见一农夫回过头道:“喂,你们几个要拜就拜,别大喊大嚷行不行!”
朱月心遭到呵斥,十分不快,扭头出了吕祖殿。只见公孙不败已从叶善手里接过了《浮云流水》和《烟雨蒙蒙》。叶善起身再三相谢,这才长叹而去。朱月心想,这人害得他干娘好苦,不能就这么放过,便向公孙不败四人说了殿中情形,要他们进去看,自度不是叶善对手,悄悄把楚木燃叫到一边,说道:“那个叶善太坏了,我们去教训他,好不好?”楚木燃道:“当然好了!”
两人远远跟在后面,见离龙剑观远了,相互打个手势要追上去,忽见叶善转过身来,不禁吓了一跳,赶紧钻进路边的柴草堆里,拨开一处向外张望。只见叶善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匆忙四观,也注意到了草堆。两人心中惴惴不知有没有被他发现,见他走近,紧紧握住了刀柄和剑柄,却见对方绕过去。朱月心嘀咕:“不好,他想绕到我们背后偷袭!”正要动弹,楚木燃拉了拉她,示意勿动,向远处指指。朱月心顺指望去,喜见侯吐嫣和陈勾手牵着手沿道走来,心道:“原来他是看到我干娘害怕才躲到草堆后面的,我且吓他一吓。”待二人走近,逼沉了嗓音道:“叶善,你这无耻卑鄙的小人,还不快现身向侯仙姑谢罪,否则本仙的黄龙剑将你大卸八块!”她扮的是吕洞宾,叶善听到“本仙”和“黄龙剑”,惊直了身子,向着出声处揖道:“罪人叶善,不知上仙降临……”陡然发觉自己是在向着草堆作揖,心道:“莫非此中有人装神弄鬼?”却忘了侯陈二人正盯着他看。
陈勾血脉贲张,手臂上青筋暴起。叶善冷汗迭迭,忽然跪道:“叶某甘愿领死。”侯吐嫣背过身,抹了抹眼角,道:“此事已成过往,道长请便。”叶善愣愣地看着二人,见陈勾怒视道:“走!”才起身离去。草堆里朱月心愤愤地道:“应该说‘滚’!”楚木燃道:“他可是从来不骂人的。再说,天下没人滚得过我。”
侯吐嫣嘤嘤啜泣,陈勾扶她到草堆旁,两人并肩靠坐。里面楚木燃急着要出去,朱月心拉住他,指竖唇前,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正好听他们悄悄话。楚木燃倍感无聊,但见他兴趣浓厚,索性闭眼睡大觉。
陈勾替侯吐嫣擦去泪水,想把她揽在怀里,却没胆量,只是结结巴巴地安慰。侯吐嫣见他说话时手伸伸缩缩,心里明白,轻轻地把头靠在他肩上,道:“师弟,你真的不嫌弃我么?”陈勾立即道:“不!”脑袋穷摇,这一来嘴唇恰好自她额上滑过。侯吐嫣不待他脸蛋红透,道:“想亲我是么?”陈勾摇头,随即点头。侯吐嫣闭上眼睛,下颚微抬。陈勾犹豫片刻,鼓起勇气在她颊上一香。侯吐嫣嘴角挂起一丝甜笑,道:“要抱着亲。”陈勾喜出望外,连日来虽得与她同榻共枕,却从未获得这等惠处,当下两臂环拢,又在她眉心一吻。侯吐嫣睁开眼道:“我问你,我袍角上的字是你绣得吗?”陈勾道:“师师兄绣绣的。”侯吐嫣秀眉微蹩,道:“你有种把我的名字偷偷绣在自己领上,却没种来绣我的衣袍,要金师兄代劳。”陈勾呐呐地道:“他……他先绣上的,我……我不……不知……”
朱月心看得津津有味,到此忍不住发出“嘻”的一声笑。侯吐嫣和陈勾同时惊起,拔剑指堆,喝道:“谁!”朱月心连忙一边喊道:“干娘,是我!”一边从草堆里爬了出来。陈勾立刻羞得低下了头,侯吐嫣则道:“好啊,原来是这个鬼丫头,看为娘不揍你!”冲上去一把抱住,连拍带打,却是弹去她身上稻草。
这时,只见楚木燃睡眼惺忪地从草堆里钻了出来,道:“吵什么,刚睡着就被你们能闹醒了。”朱月心道:“干娘慢走,我们先回龙剑观去啦。”拉起楚木燃拔腿就走。楚木燃道:“跑那么快干什么,大家一起走不好么。”朱月心暗想:“这呆子。”指着远处道,“我看到那边有卖球的,咱们快去。”说完放开他飞奔起来,不久便听身后有人高喊,“等等我!”
朱月心带着楚木燃随便转了两个圈子,哪里见着有卖球的,便是摆摊的也没半个影子,率先埋怨道:“都怪你走得慢,卖球的收摊走了。”楚木燃明知上当也只有忍声吞气,与她一起回观。
朱月心带着楚木燃随便转了两个圈子,哪里见着有卖球的,便是摆摊的也没半个影子,率先埋怨道:“都怪你走得慢,卖球的收摊走了。”楚木燃明知上当也只有忍声吞气,与她一起回观。
此时纯阳殿上人声鼎沸,乡民的祈祷越来越响。公孙不败忍不住道:“你们求子应当参拜送子观音,来全真道观可来错了地方。”当即遭到反驳:“你这老道怎么这么不耐烦,又不会少了你的香火钱。”另一人附和道:“就是,唠唠叨叨,就不信这破观以前这样热闹过。”西门中天忙道:“两位,我师兄火气是大了点,这厢恳请恕罪。”团团一揖,又道,“可是,各位祷告的实在与敝观所供不符。”一个大胡子青年抢道:“哪里不符了!吕洞宾风流倜傥,剑术独绝,酒量过人,号称色仙、剑仙、酒仙,曾经三戏白牡丹,传为佳话。以他的风度气质、举止为人,才是我们这些年轻人的偶像。那送子观音虽然面目和善,看上去比较慈祥端庄,可是她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怎么能跟吕仙人相比。”另一个矮瘦青年接道:“吕洞宾在历史上可是真有其人,他能传宗接代大家是不会怀疑的吧。至于送子观音,虽说是菩萨神仙,毕竟是子虚乌有的人物,谁也拿不准她就能生儿育女。”立即有人应道:“尼姑不能嫁人,观音想来也是不能生儿子的。”那矮瘦青年道:“不错,试问一个连自己都不能生儿育女的人怎么能赐给我们儿女呢?”
“说的好!”“没错!”……一片掌声响彻殿堂内外,显得那么流畅自然,仿佛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此时纯阳殿上人声鼎沸,乡民的祈祷越来越响。公孙不败忍不住道:“你们求子应当参拜送子观音,来全真道观可来错了地方。”当即遭到反驳:“你这老道怎么这么不耐烦,又不会少了你的香火钱。”另一人附和道:“就是,唠唠叨叨,就不信这破观以前这样热闹过。”西门中天忙道:“两位,我师兄火气是大了点,这厢恳请恕罪。”团团一揖,又道:“可是,各位祷告的实在与敝观所供不符。”一个大胡子青年抢道:“哪里不符了!吕洞宾风流倜傥,剑术独绝,酒量过人,号称色仙、剑仙、酒仙,曾经三戏白牡丹,传为佳话。以他的风度气质、举止为人,才是我们这些年轻人的偶像。那送子观音虽然面目和善,看上去比较慈祥端庄,可是她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怎么能跟吕仙人相比。”另一个矮瘦青年接道:“吕洞宾在历史上可是真有其人,他能传宗接代大家是不会怀疑的吧。至于送子观音,虽说是菩萨神仙,毕竟是子虚乌有的人物,谁也拿不准她就能生儿育女。”立即有人应道:“尼姑不能嫁人,观音想来也是不能生儿子的。”那矮瘦青年道:“不错,试问一个连自己都不能生儿育女的人怎么能赐给我们儿女呢?”
“说得好!”“没错!”……掌声响彻殿堂内外。一切显得那么流畅自然,仿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西门中天已隐有所察,道:“师兄,这伙乡民居然引史论今,能说会道,背后必定有人撑腰指点。”公孙不败点头称是,却听朱月心向朱子泊道:“我看不管是真有其人的吕洞宾,还是子虚乌有的送子观音,都不过一尊雕像罢了,哪里会送什么儿子女儿给人家。”斥道:“别人直呼吕祖师爷名讳,你是他弟子,也叫得!”朱月心撅嘴道:“刚回来就挨你骂,本来还想帮你出出主意,现在都被你骂忘了!”转身去拖了个蒲团到墙角坐下,肘膝相抵,双掌托腮,兀自看热闹。
这时只见梁悔大步上前,郎声说道:“刚才那位仁兄说观世音乃子虚乌有,有所不妥。据《悲华经》载,观世音与释迦牟尼一样,出家之前也是天竺古国的王太子,原名不眴。”大胡子青年道:“喂,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我们说的是观音,不是观世音。”边上矮瘦青年连忙提醒他道:“观世音就是观音。”大胡子青年顿时面红耳赤,低声道:“那我们拿甚词儿驳他的什么‘叫化经’?”矮瘦青年摇着头道:“不晓得,她没说。哟,”抬手遮腮,压低了声音“她来了。”
“观世音虽然真有其人,毕竟源自胡邦异族,怎比得上我们纯阳真人正宗的中华血统。难道我们这些炎黄子孙不向自己人求子问女,反去跪那些胡神夷仙不成?”侯吐嫣一边高声驳斥,一边与陈勾携手进得殿来。别说梁悔一时无言以对,就是有反驳之词,也不会加于他的义娘。
两人来到神像前,侯吐嫣命众乡民继续祈祷,自己和陈勾也跪下,一个用剑在地上刻道:“弟子勾,受慕花师兄所托,今生今世照顾侯师姐,若有辜负,祖师爷明眼在堂,勾愿万剑穿心而死。”一个高声道:“弟子吐艳,生性轻佻,始有污身之辱,但蒙师弟慕花敬爱,止义无情,承师弟陈郎一片真心,不加嫌弃,今愿委以终身,日后若再三心二意,甘愿永镇于祖师爷黄龙仙剑之下。”
公孙不败气得胡子上翘,怒指二人道:“尔等藐视门规,于祖师跟前大言不惭,龙门派从今往后没有你们这样的弟子!”却听久无声息的南长生冷不丁地道了句:“驱逐弟子,非师尊、掌门不能为也。”脸色骤青,钢牙咬得格格直响,甩袖间“啪”一掌打在身旁擎梁柱上,木屑散落,愤步而去。
大胡子青年问西门中天:“他们这样很好啊,怎么能说是大言不惭呢?”西门中天道:“全真清规,不得嫁娶。”旁边矮瘦青年插道:“我就不明白了,纯阳真人原本风流,怎么会立这种门规。无知村民,还要请教道长。”西门中天笑而不答,向侯吐嫣道:“师妹,这些人到底是受了你的恩惠还胁迫,我是管不着的。眼下事已至此,你们两个已经在祖师爷面前许定终身,就算师父责怪,也更改不得了。既然木已成舟,你就快打发了这些乡民吧。”
这厢侯吐嫣未及支声,墙角那边朱月心已经欢呼雀跃起来:“师父气走了!师叔认输了!干娘你赢了,”一边叫一边将蒲团抛得老高,“给西门师叔一个台阶下吧。”梁悔和朱子泊看着她那副高兴劲,也相视而笑。侯吐嫣瞪了她一眼:“要你说!”对乡民郎声说道,“你们的孩子现在都好好地在家里呆着。”乡民乍闻此言,登时鸦雀无声,似乎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如释重负,争相出观,片刻散尽。
一阵哄闹过去,纯阳殿上恢复了清静。便于此间,西门中天已明白了一切,而且心中有了计较,向他的师妹道:“想不到侯女侠重操旧业,还能如此驾轻就熟,将近百乡民玩弄于股掌之间。”侯吐嫣冷冷地道:“莫非师兄不服气,要替他们鸣不平,代他们出头?”西门中天笑道:“只要孩子们都能完璧归赵,我瞎操什么心。现下我所要做的,无非就是去华山将你们两人的事禀报师父。”朱月心立马道:“好啊师叔,你要去告状!”侯吐嫣道:“别瞎说,你师叔不是去告状,只不过代我这个‘先斩’行‘后奏’。”她话虽是向朱月心说的,其实是在告诉西门中天:“我侯吐嫣明白你的心意。”
西门中天道:“大师兄性子急躁,他本来就不太愿意前往胡虏之地,如今又受了气,现下必定是在去华山的路上。他一人独行肯定寂寞,我想陪他一起去。”侯吐嫣道:“这么说,师兄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了?”西门中天道:“嗯,你们往北,贫道往西,大家就此别过,都要保重啊!”离别之际,侯吐嫣见他说得恳切,纵然平日不很投机,也十分感动,道:“要是大师兄有你这分气度,大家也不至于不睦至此了。”
“两位放心,”西门中天道,“师父他老人家很好说话,决计不会干涉你们的事。可是从今往后,你们再也不能是龙门派弟子了。两位今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辈子都投效胡营吧。”侯吐嫣撇了撇嘴道:“走一步算一步,还能怎么样。只要开心就可以了,”耸耸肩,“也不消多想。”西门中天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师兄祝两位举案齐眉,白首偕老。只是——”微一沉吟,“师妹年长,恐怕将来容颜早衰,陈师弟移情别恋的话……”陈勾急得额头上登时泌出了细汗,道:“不不……不会的!”西门中天哈哈大笑:“开个玩笑。”自怀中摸出一本经书,封面呈紫色。侯吐嫣失声道:“《紫阳心经》!”
“对,”西门中天道,“《紫阳心经》,与师妹留颜注容。”侯吐嫣道:“多谢师兄厚赠,可是我已非龙门弟子,安能据之?”西门中天道:“我不是赠给师妹,而是借给师妹。虽未事先禀明师父,但他……”侯吐嫣不待他说完,截住话道:“但他老人家耳朵软,‘先斩后奏’没有问题的。”西门中天笑道:“师妹果然伶俐,但既然是借,自然要有个借期。你看十年差不多了吧?”侯吐嫣道:“没想到师兄这么看不起我。师兄练这功夫才几年,却要我连十年。”西门中天道:“师妹有所不知,此功对练者内力要求颇高,否则练之反而有害。因此,”拿出《浮云流水》和《烟雨蒙蒙》“我再借两本与你。”侯吐嫣看着蓝黑二册,奇道:“我还以为是《正阳心经》和《纯阳心经》呢,原来是这两本,倒没见过。看来我们龙门派武功还真是博大精深。”
西门中天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她并不知晓崆峒有此二绝技。”道,“这不是龙门派武功,是我未入门前的所学,既练招式,亦有心法。待你内功有了进展,再练‘紫阳心经’,便游刃有余了。”侯吐嫣不好意思地道:“一下子要你这么多武功秘籍,怎么行呢。”西门中天道:“这些我都练成了,摆在身边也是废纸一叠。”侯吐嫣嫣然笑道:“怪不得我们九人中你武功最高,原来藏着两本秘籍不告诉我们。”西门中天道:“十年练三门武功,不小看你了吧。”侯吐嫣道:“小看是不小看了。不过,既然这两本秘籍对你来讲已经有如一堆废纸,不如就送给我吧。”西门中天故意想了很久,然后才道:“可以,但我也要求你一件事。”侯吐嫣问:“什么事?”西门中天道:“崆峒覆灭,只剩下七名武功尚浅的弟子。我想请你收留他们,指点他们武功。”侯吐嫣低下头想了一想,道:“本来我是很烦这种事情的,可是我启蒙于崆峒,不应忘本。再说,我受师兄厚赠,拿人家的手短嘛,只好答应师兄咯。”
西门中天听了很高兴,来到殿外嘱咐七人:“贵派绝技贫道已经交妥,我师妹也答应了收留你们。快进去拜见吧,该叫啥叫啥。”七人喜至殿上,见到的是一位风姿卓绝的道姑,你看我我看你一阵,才陆陆续续地下跪,有喊师伯的,有喊师叔的。侯吐嫣受敬若宠:“你们这是做什么呀,快起来,我不吃这套的。”西门中天见状,捋须含笑,也不再进殿,迈开大步,飘然而去。
侯吐嫣收了徒弟,却懒得指点,叫七人各自练习,不懂来问。原本十四人同行,她嫌七道碍手碍脚,说明了去处,叫他们自走一路。过了燕山,昼渐长,夜渐短,天气却愈来愈寒。这日,侯吐嫣所领七人即将抵达中京大定,茫茫原野,居然下起雪来。
朱月心伸手让一块雪花停落在掌上,吸口气吹散了,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么冷的天,我们今晚住哪儿啊。”梁悔指着前方天地交会处道:“时候尚早,加紧赶路的话或许天黑前可以到中京。”朱月心嗯了一声,忽然板起脸道:“谁跟你说话。”梁悔奇道:“我哪里得罪你了?”朱月心道:“你是没得罪我,可那天你在纯阳殿帮着公孙牛鼻子说话,却得罪了我干娘。”梁悔忙道:“我见那人说的不对,才出来指正,并非有意……”朱月心不待他说完,抢着将大家赶开,道:“我们不要睬他。”
“对,都不许理他。”侯吐嫣佯装生气。梁悔只当她们玩笑,转与别人搭话。不想六个人默契得很,都不作理会。如此行得一程,朱月心忽又道:“你以前骗得我叫你‘阿爸’,现在我要你还我个‘阿妈’。只要你叫我一声‘阿妈’,就算扯直了,我们才都理你。”梁悔心想:“从这里到中京还有一段好走,没个人说话不是滋味。她是我义妹,名分摆在那里,屈叫一声又有何妨。”便道:“阿妈好。”朱月心应了一声。侯吐嫣却道:“嗳,好乖的外甥。”六人一齐大笑。
七人大笑,笑声划破苍穹,冲淡了寒意,一直传到天边。于是,策马逐声,冲风冒雪。天边也传来了笑声,传来马蹄声碎。笑声是回声,蹄声却不尽是。只见黑土和青云接壤的地方升起了一个点儿,那点儿越奔越近,渐渐变大,竟也是一骑。
蔷薇客望见七人的时候,左手碧血刀交在了右手。谁都分明看见了这个动作,但谁都不会去注意这个细微。等到骑至近前,楚木燃和侯吐嫣几乎一齐发现自己不能动了。谁也不会想到他竟然突发冷箭,点了二人的穴道。迟疑瞬间,南长生“鹰窗”、“乳中”二穴受撞,跌下马来。余下四人不及多想,一齐出手。
蔷薇客面对两剑一刀,外加隔空掌力,只得蜷身滚下鞍来,顺势一个“扫堂腿”踢中汗血马的前蹄。宝马前膝跪地,朱月心陡然失衡,险些也翻了下。蔷薇客左臂一长,抓在她的胁下,正是“章门”要穴,登时全身麻软,提了过来。背上金丝猴张臂欲扑,蔷薇客独眼碧光,一声厉吼将它喝退,迅即转身,挥刀横扫。恰逢陈朱二剑袭到,“当当”两声,朱子泊兵刃脱手,陈勾也震得虎口酸痛。
梁悔单掌推出,一招“碧龙吐翠”,掌风呼啸而去。蔷薇客低头避过,向左边峭壁纵去。梁悔忙将双手虚抱,发一招“真龙无双”,掌风更猛更远。蔷薇客横刀背后,堪堪受了,借势前窜,离峭壁已近。陈勾大惊,拿过南长生的木杖对准蔷薇客的后颈急掷,同时飞身追赶。梁悔抽了侯楚二人的佩剑望空抛出,随即摘下青龙刀,奋力一撑,借势离鞍,足踏刀头,与陈勾并肩追去。
两柄剑分进合击,没能封住去路,木杖也被他打落。蔷薇因此稍慢,虽得攀上峭壁,梁悔左掌探处已能够到他的脚踝,陈勾挺剑力刺可及后心,情急之下连忙将刀插进朱月心的衣襟里,咬住她的后领,就此腾出一双猿臂,竭力向上。当此情形,梁悔和陈勾全凭丹田存着一口真气与对方比拼轻功。蔷薇客内功原就强过二人,只因多负担了一个朱月心,优势抵消,但他身体上的巧构和原始的本能则发挥到了极致,在常人看来难以立足之处,他却履若平地,一下子拉开了差距。
两人知追赶不上,只得退下崖来,先替三人解穴。不料蔷薇客点穴手法极其诡异,陈勾施以正宗玄功,仍然不行。这时只听山崖间传来话声:“各位莫须紧张,我若有加害之意,只怕你们早已有如此马。”话音甫落,似有红物飞下。一匹坐骑长嘶数声,倒地僵死过去,嘴边都是白沫。三人抢上前看,只见赫然一枚殷红如血的指套定在马脖子上,启下端详,知是剧毒暗器,否则端头尖突不及半寸,决无可能毙杀偌大壮马,方才明白对方驾马驰近时刀交右手的用意。
梁悔提一口气高喊出去:“阁下既无恶意,何故掠人?”蔷薇客言非所问:“既擒之,必纵之。各位如若不想冻死在这荒山野地的话,就快赶路吧。”梁悔再喊:“恳请赐还,有求必应。”久不见回应,想已去了,十分着急。但见天色昏暗,风雪茫茫。侯吐嫣道:“先进城,再作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