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北上避难（2）

　　燕京繁华不及开封，毕竟辽之南都，街市喧盛，有的晚上还人拥灯挤，甚至通宵达旦。朱月心进城后就一直叽叽呱呱说个不停，楚木燃则大叫大嚷一旁附和，连侯吐嫣和陈勾都烦了，只有朱子泊始终含笑倾听，梁悔置若无事。
　　六人是一拨，当晚投宿望归客栈。朱月心见梁悔一路上始终寡言少语，似乎心事重重，饭时便不住地把话来逗他，却收效甚微。侯吐嫣看了半晌，道：“行了，你大哥心有所属，哪里听得进你的笑话。”梁悔道：“孩儿不懂义娘的意思。”侯吐嫣拍他肩膀道：“娘是过来人，这么点事难道看不出来？”朱月心问：“什么事呀？”见朱子泊饭碗遮脸暗笑，道：“笑什么，你知道！”侯吐嫣轻咳两声道：“打明儿起，咱们日夜兼程。”朱月心道：“已经没有危险了呀，走这么急干什么？”朱子泊在她耳畔道：“追上前头。”朱月心道：“不是说好了在会宁府相见吗？”朱子泊道：“追上了，大哥便好和完颜同行。”朱月心嘻嘻一笑，楚木燃却道：“这里热闹得紧，应该玩几天再走。”
　　正说着，雪里化、智明、蔷薇客一起进得店来。三人是一拨，与六人打过招呼，离得老远选桌坐下，似有要事商量。侯吐嫣左右无事，运起内功偷听，只零碎听得什么智定、五台、普陀、峨嵋、九华。
　　次晨三人北去，六人则逛了一整天的燕京城。傍晚归店，恰逢公孙不败、西门中天、南长生也来望归客栈投宿。朱月心道：“咦，这么巧，都选这家客栈。”公孙不败道：“那是这家客栈名字取得好。‘望归’便是希望回归我大宋，我就是冲这才来的。”朱月心想，牛鼻子又不是店主肚里的蛔虫，怎知二字含义，道：“我看定有别意，不似你说的那样。”公孙不败含笑捻须：“女儿家不懂这个。”朱月心暗瞧台上掌柜，眉粗皮黑，身材魁梧，不似汉人打扮，道：“过去问问就知分晓。”
　　她说去便去，边上的人阻也不及，奔到柜台前旁若无人地大声开问。那掌柜听了慌忙示意她不要胡言乱语，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让官兵听去了可是掉脑袋的事。朱月心道：“那你说，为何要起这店名？”掌柜道：“小人原是北边贩马的女真人，两个儿子在这里当兵，朝廷为了能让他们效死力，就把我们强迁来此。小人思念故乡，便取此名字。唉，被迁到这里来的何止我一人，也亏小人有些本钱，否则今天还不知道在哪里。”朱月心奇道：“女真人怎么会帮辽人打仗？”掌柜道：“女真人分熟女真和生女真。熟女真就像我这样，是被编入辽籍的。生女真未入辽籍，”压低了声音，“就像完颜阿骨打他们。”朱月心道：“又不是吃的，还分生的熟的。”奔回去得意地向公孙不败说了，西门中天叹道：“眼前这里欣欣向荣，可用不了多久，宋辽开战，生灵涂炭，又将是一片废墟。”
　　晚饭时朱月心尽要生拌的凉菜。小二道：“姑娘，现在天气还不是很热，似你这般吃法要吃坏的。”朱月心大声道：“生的比熟的好，有骨气，不像熟的那样窝囊。”也不知那掌柜听懂了没有，反正这小二压根是听不懂的，站在当地不明所以。侯吐嫣趁势道：“大师兄，你刚才不是说女儿家不懂吗？”公孙不败道：“懂什么，懂就应该知道见了师父要礼敬十分，至少要开口叫一声。”侯吐嫣道：“师父，好稀罕么。正阳心经又不是你一个人会，我也教得。”公孙不败哼了一声，杯酒下肚又是一哼。
　　朱月心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夹起一块大肉掷给墙角处的一条大黄狗。公孙不败顺眼瞥去，只见南长生还蹲在那条狗身边又抚又摸，三度重哼。西门中天劝道：“南师弟宠物尽丧，也难为了他。”公孙不败道：“他倒还好，两位金师弟，一个不告而别，一个整日与胡人同行，哪里把我们这些同门放在心上。”西门中天道：“师兄勿动无名之火，昊天师弟忙于和完颜吴乞买商议对辽计策，等到了会宁，自会与我们多叙旧谊。”公孙不败道：“只怕到了会宁，他更忙了。”急饮三杯，辞座而去。
　　饭局终了，南长生还在喂那条大黄狗。别人都上楼休息了，朱月心过去和他一块逗狗耍猴，道：“看你一个人够寂寞的，不如我把猴儿还你。”南长生道：“送出去的东西要还不得。明儿我去与店主商量，把它买下来。”朱月心道：“人家用来看门的，多半不肯卖的。”南长生听了很失望。
　　两人直玩到店堂打烊，朱月心上楼见陈勾正端着一盆水进房，便冲他笑。陈勾也只有傻笑，急着要往里躲。朱月心道：“慢着，我有话问你。”陈勾道：“什什么？”朱月心道：“以后我应该改叫你干爹呢还是继续叫你陈道长？”陈勾红着脸，回答不上来。朱月心道：“本来么我是应该叫你干爹的，可是你大我还不到十岁，这般叫你显然太吃亏啦。我看我还是叫你陈大哥，好不好啊？”陈勾道：“随随便。”目光倏抬，移向她的身后。
　　朱月心转过身来，见是公孙不败立在身后，与饭时相较，怒气未减分毫，赶紧嘻嘻一笑：“师父好！”公孙不败听若未闻，直盯着陈勾看，忽然问道：“你们刚才说些什么？”朱月心忙道：“啊，陈道长刚才说要与我结为兄妹，我想我是您的徒弟，师父您又是他的师兄，也就是说他是我师叔，那岂不是乱了辈分，所以没有答应。”
　　公孙不败冷哼一声道：“辈分，如果他做你干爹，不是就不会乱辈分了么。”朱月心眨眨眼睛道：“师父说什么呀。”公孙不败道：“你这鬼精灵，不用再装傻充愣了。我师妹是不是在里面？”朱月心道：“没有啊。”公孙不败道：“没有，那陈师弟是给谁送洗脸水？”朱月心道：“他自己洗呀。”公孙不败道：“自己洗，”伸手在盆底一托，“我替你送吧。”陈勾无意反抗，看着他托盆站到门口，心扑扑直跳。
　　公孙不败郎声道：“还不出来！”久不见应，又喊，“你不出来，我可要进来了。”朱月心道：“师父别这么大声，打扰了左邻右舍。”只听里面传出话来：“师兄，我正在洗澡，你可千万别进来。”公孙不败果然止步，但随即想道：“她既已叫人打了洗脸水，怎么还会洗澡？”当下迈步直入，“师妹休得欺瞒，我进来了。”方刚踏入，便遭七拳连袭，幸亏躲得快，并未中招。站定之后只见侯吐嫣叉臂立在面前，道：“怎么，想偷袭我。”侯吐嫣眉含不屑，道：“想偷袭你就不会空着手了。”
　　公孙不败强压火气道：“这间房间是你的还是他的？”侯吐嫣道：“他的。”公孙不败向外指道：“那就请你出去。”侯吐嫣道：“也是我的。”公孙不败一愣，待明白过来，怒火愈盛，道：“这么说，你们两个合住一间房间。”侯吐嫣道：“是又怎么样？”公孙不败面色铁青，道：“好，好，本来我以为金慕花走了之后你可以收敛一点，却没想到你又去勾搭陈师弟。陈师弟年纪尚……”
　　“什么勾搭，”侯吐嫣也怒了，断道，“我和陈师弟已私订终身！”公孙不败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缓得片刻方道：“自古婚配，男长女幼为宜，虽有例外，相差勿多。你比金师弟尚且年长不少，陈师弟更加年轻，还望三思。”侯吐嫣道：“有钱有势的大户财主，皓发枯齿还不知廉耻地取黄花闺女为妻为妾，我与陈师弟两厢情愿，逆差不过十岁，有何不可。”公孙不败没的反驳，只好道：“那也须像东方师弟那样禀明师父，还俗之后再行嫁娶。否则，我龙门历代清规可是作儿戏的。”侯吐嫣反问道：“大师兄，昔日你和你的梁山兄弟大鱼大肉时，可曾想到过清规戒律？”公孙不败道：“那时我不想透露身份，不得已而为之，自与你们相聚之后，饮食早归清淡。”侯吐嫣悠悠地道：“透露身份倒是真的，至于‘不得已而为之’嘛，却不见得，依我看是‘巴不得而为之’。”公孙不败道：“我说不过你，咱们去见师父。”侯吐嫣甩手摆脱拽扯，道：“师父远在华山，此去太远。龙剑观就在城东蓟州境边，反正好久没回观了，也该去瞧瞧了。明天晚上，就让咱们在祖师爷面前分个是非。”
　　公孙不败心想，四位祖师爷自然位尊人贵，可毕竟只是几尊神像而已，在几个不会说话的蜡像前和这个刁蛮诡辩的师妹分说是非，只怕纠缠不清，吃亏的多半是自己。正要表示反对，侯吐嫣已拉着陈勾出了房间，道：“这么晚了，你们到哪里去？”侯吐嫣回头道：“大师兄，我们不会堕你的名声，现在就去别的客栈投宿，免得你瞧见我们就生气。”
　　公孙不败追步出门，二人已携手跃至楼下。公孙不败赶到店堂门口，街上已不见两人踪影，转身见南长生还在戏狗，道：“你怎么又在玩人家的狗？”南长生道：“我本来要睡觉了，它来找我，想是肚子饿了，我总不能忍心不管吧。”公孙不败满腔怒气没处发泄，上楼时踏断了好几节梯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