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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流浪诗人

作品名称:樱花祭      作者:桃李春风      发布时间:2022-09-11 22:38:12      字数:5267

  年一天比一天近了。这天,何少玮独自拎着一大包零食,搭乘出租车来到福利院。
  穿过老街,出租车一路行驶,在福利院门口停下来。何少玮付过车费,守门的师傅开门,站在门口向他打招呼。何少玮笑了一下,进入大门,拐过弯道,来到了福利院大院。今天是个好天气,孩子们都在台阶上坐着晒太阳。何少玮仔细看了看,不见云鹏。看见他们的“少玮哥哥”来了,孩子们齐刷刷向他聚拢,抱着他的腿,拽着他的胳膊不松手。他们都盯着零食,但是都不敢开口。
  何少玮绕开孩子们。这时,天空阴云密布,阵阵雷声滚过头顶,眼看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沛虹出来,组织孩子们回房间。之后,便与何少玮聊起了天。何少玮问沛虹,云鹏怎么不见。沛虹叹了口气,对他说,云鹏昨天被他的一个表姨接走了。何少玮一惊,来到云鹏住的集体宿舍,看着他的被褥发呆。此时,他有一种失落感,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着大雨如注的声音。
  沛虹抱着一摞档案袋走过他眼前,笑问:“怎么在这里发呆?”何少玮淡淡一笑,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沛虹有些惊愕,问:“告诉你什么?”何少玮道:“云鹏走时你就应该给我打电话。”沛虹不语。何少玮看见孩子们再次向他奔来,他打开食品袋将那些零食分发给他们。
  走出大厅,外面的雨已经打湿了台阶。何少玮一步一步走进雨里,一直走到大门口。
  回到家的时候,他的爸爸也回来了,并且带回了很多东西。都是上好的烟酒。陆晓渊在房间收拾卫生,何叔叔则在厨房忙碌。何少玮走进房间,对陆晓渊说:“把我的那几件衣服拿出来。”陆晓渊道:“怎么淋得这么湿?”何少玮没吭声。陆晓渊打开他们的衣橱,拿了几件何少玮常穿的黑灰色衣服。何少玮关上门,里里外外全部换了。陆晓渊道:“何叔叔在炸鱼呢,你去看看吧。”何少玮道:“我知道。我上楼的时候就闻到一股炸鱼的香味了。”说着就去了厨房。
  这里,陆晓渊坐在床沿上,静静地望着窗外发呆。他在想,过了这个年,他将何去何从。是继续留在何少玮的身边?他反复琢磨,何少玮全家对他越好,他的心里就越是不安。他觉得,他是时候该离开了。他一边想一边擦着窗台,一不留神,碰倒了一只玻璃水杯,杯子掉在地上摔碎了。他迅速将摔碎的玻璃片轻轻拾起,藏在一个黑色塑料袋里。要过年了,这种不吉利的“噪音”不能让第二个人听见或看见。
  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这天是除夕。明云英从福利院回来,先看了看何少玮的房间,又去了厨房。厨房里,静静摆着鱼、卤肉、肥鸡和油炸豆腐还有一大盆牛肉丸子。冰柜里,存放着从超市买回来的饺子。看到这一切,明云英会心地微笑了。自己的男人和儿子知道她忙,所以就尽量给她分担。正开心,忽然接到二女儿的电话,女儿在电话里问她,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明云英对女儿说,都准备好了,只等大年初一吃饺子了。母女俩说了很多,末了,明云英问她要不要牛肉丸子,爸爸准备了好多。女儿说,她家也有准备的。母女俩又聊了一会儿,便挂断了。原来,明云英的二女儿也已出嫁,现育有一个儿子,家庭幸福。
  大年初一,何少玮与几个朋友喝了很多酒。晚上,被两个朋友架着回到了家。明云英唠叨了他几句。因为过年,有些话不便说。看着何少玮喝得醉醺醺的样子,陆晓渊将他扶上床。初二这天,何少玮陪陆晓渊和自己的父母吃了一顿团圆饭,然后在母亲的吩咐下,到他乡下他外婆家走亲戚去了。因这两天何少玮与朋友喝酒,早上总是赖床。不知什么时候,何少玮醒了,随口叫了一声“晓渊”,无人应声。何少玮觉得不对劲,见窗台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两句话,大意是他去了白鹭寺,新年伊始,他要祈求佛祖保佑他一路平安。一路平安?何少玮默念这四个字,第一反应是,陆晓渊是不是要离开?他把纸条又放回原处,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此时,他睡意全无,索性起床。大约到了中午时分,陆晓渊回来了,何少玮问他:“你要走吗?”陆晓渊咬咬嘴唇,欲说还休。到底还是说明了:“是的,我要走。”何少玮道:“什么时候?”陆晓渊说:“不定哪一天。”何少玮默不作声,陆晓渊也是淡淡的。
  接下来,陆晓渊在何家又待了一个多月。这天清早,何少玮睁开眼睛,发现陆晓渊不在房间,感觉到不对劲,叫了一声,仍没人回应。他翻开枕头,见枕头下压着一张纸条,上写道:
  
  弟少玮:
  
  我走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不想当面说话,是因为不想让你我难过。祝你、明阿姨及何叔叔永远
  快乐,好人好梦。
  
  兄晓渊
  ×年×月×日
  
  何少玮捏着纸条,怔怔地出了一回神。
  ……
  不知什么时候,陆晓渊已经走出尧城。他似乎又找回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感觉了:在大地上无拘无束地行走、坐卧、看风景。与此相伴的是饥饿、疼痛、绝望、希望、贫穷……但是,他知道,他还要继续走下去。何少玮和明阿姨给了他足够的温暖,让他体味到陌生的地方也有爱,有大爱。爱,是一种力量,坚定了他走下去的勇气。
  湛蓝的天空下,一条笔直的铁路通向遥远的他乡。
  陆晓渊不禁又想起他第一次住S城精神病院的情景。那天,他兴高采烈地站在精神病院大门口向东眺望,看到了S城火车站。站台内交错的铁轨使他萌发了“周游世界”的梦想。那时,他就想,如果有一天能坐火车周游世界,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那时候确实是少不更事啊,没想到后来自己真的住进精神病院了……太可怕了,精神病院!精神病院!这个魔咒一直尾随着他的成长。而周游世界,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憧憬!此刻,路就在脚下,只是未来还太长太长,世界也并非只是眼下的风景。然而,此刻,他感觉到了周身的温暖,他在歧途中看到了另一种闪光的人性,遇见了何少玮全家。他们给他温暖、理解、快乐、包容,并且毫无保留……
  
  远远地,走来一个少年。
  面孔越来越清晰:高个头,乌亮且有点蓬乱的黑发,一脸干净的笑容。看上去有十七八岁,身着一袭浅绿色外套,背着简约的双肩包,手里攥着一把杨树枝。
  “你……”陆晓渊放慢步子,望着少年。少年停下来,两人之间不过三五步的距离。
  “请问前面是什么地方?”少年望着他,脸上泛出微微的笑意。
  “尧城。”陆晓渊望着他,说。
  “多谢。”少年说着,往前走了两步,两人即将擦肩。
  陆晓渊也往前走了两步,停下来,不禁回头。少年始终微笑着,扬眉望着前方的天空,给陆晓渊留了一个侧影。
  少年回头望了望,转过身,道:“有事吗?”陆晓渊有点紧张,嗫嚅道:“没、没事。”少年道:“既然没事,我就走了。”陆晓渊道:“你要去哪里,能不能告诉我?”少年仍是一脸阳光,道:“当然可以。不过我也想知道你要去哪里。”陆晓渊直言不讳:“流浪。”少年笑了笑,坐下来,远处似乎响起了隆隆的春雷。
  陆晓渊也坐下来,两人面对面坐在铁轨上。
  “彼此彼此。”少年淡淡一笑。
  “你为什么要流浪?”少年进一步问。陆晓渊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的父母误解我,我经常与他们发生冲突,在家待不下去了,只有独自流浪。”少年道:“你家是哪里?”陆晓渊道:“F城。”少年自报家门:“我是Z省邑城的。”陆晓渊道:“Z省?就是那个有广袤沙漠、可以在沙漠里看月亮的那个地方?”少年道:“正是。不过我跟你不同,你流浪是被迫的,我却是自愿。”陆晓渊道:“我选择流浪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我非常喜欢流浪,觉得走在路上是一种享受……”少年问:“你知道流浪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吗?”陆晓渊一时茫然。少年接着说:“只有两种,一种是绝望,即无可选择了;一种是充满希望,需要去远方寻找。绝望和希望,是人生境界的两个极端。”
  陆晓渊问少年:“你不上学了吗?”少年道:“早就不上了。”一边说,一边卸下背包,从背包里取出一本小册子,说,“这是我写的诗,全是。”陆晓渊接过,小心翼翼地翻了几页,说:“你喜欢写诗?”少年道:“是的。上学时——大概是我刚刚认字时,我就喜欢上了诗歌。长大后,我发现我越来越离不开诗歌了,现在,写诗已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比其他一切都重要。”陆晓渊读着他的诗,问:“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少年道:“走遍世界。去巴黎的卢浮宫、看纽约港口的自由女神,还有爱琴海的太阳神像……”少年望着天空,眼神里写满清澈的期待。陆晓渊问:“你最喜欢的诗人是谁?”少年道:“惠特曼。”陆晓渊望着他,说:“我给你吹一首曲子吧,有缘再见。”于是,他从背包里取出短箫,吹了一曲《追梦人》。
  应该说,流浪诗人的出现深深震撼了陆晓渊的心。多年后回忆起来,陆晓渊仍认为,除了何少玮,这位流浪诗人是他在流浪途中遇见的最美、最伟大的一个少年。
  自从离开尧城到现在,已过一个星期了。这一个星期,陆晓渊不知又走了多远的路,只记得有一天下了一场雨夹雪。春寒料峭,晚上,依然在涵洞里过夜——多亏身上穿着那件蓝色夹克,再套上自己的那件外套,才可勉强度过寒夜。饿了时,就向沿途人家要一点馒头开水,待体力稍稍恢复后,又继续走路。
  这一天,陆晓渊路过一个小镇。远远地,他看见有许多人在一个广场上挂灯笼,原来,这是当地的一个民俗,三月三猜灯谜。他走下铁路,脚下的石子哗啦啦往下滚。
  穿过一片麦田,陆晓渊来到街上。街上稀稀拉拉穿过几辆车,而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陆晓渊坐在广场一边的台阶上,默默注视着广场上的人,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没有人与他说话,或者问候一声,他第一次感到了最深的孤独。
  他又想起那个身着浅绿色外套的少年,想起他的长相、他写的诗……不知道他现在走到了哪里,有没有像他一样会饿肚子,夜晚是否会遭遇风雪的侵袭……卖冰糖葫芦的大爷骑着三轮车有气无力地叫卖着,从他眼前闪过。一群孩子欢笑着穿过广场。
  夜色一点一点吞噬了小镇上空。广场上的红灯已亮起,灯穗在夜色中摇曳出妖娆的风姿,广场上热闹起来。陆晓渊记得小时候,与街坊小伙伴玩耍时,有一位身材瘦小的老学究,他经常出一些很有趣的字谜让他们猜。这点温暖的记忆一直陪着他长大。光阴似箭,他忆起曾经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又想到此刻的自己,人与人太不同了。他站起来,向广场中央走去。
  猜灯谜的人越聚越多,来者大多是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偶尔也有一个人站在红灯下痴想的。陆晓渊游走在人流中,也不免停下来看看灯上挂着的谜面。他在一个红灯下停下来,仰头看那纸条上写着这样一个谜面:早不说晚不说(打一字)。陆晓渊想来想去,应该是个“中”字。又一想,不对,就无聊地笑笑。又转在一个灯下停下,看那谜面:蜜饯黄连(打一成语)。陆晓渊想,蜜饯甜、黄连苦,应该是“同甘共苦”吧,正得意一笑时,迎面却撞上了一个人。陆晓渊抬头看去,是一个三十来岁怀抱一女孩的男人。
  “对不起。”陆晓渊怯怯地说。他生怕那男人出言不逊,坏了他的好心情。
  “没事。”那男人笑笑,道,“猜中了?”
  “可能吧。”陆晓渊看了看他,笑道。
  “快去领奖处领取奖品。”男人提醒道。原来,大会专设了一个领奖处,凡猜中的,都会去那里兑现谜底,领取奖品。
  “你看看这个谜面的谜底是什么?”陆晓渊将撕下的纸条递到那男人眼前。那男人看了看,脱口而出:“同甘共苦。”陆晓渊觉得有些意思,便与他一起猜。于是,又来到一个红灯下,只见此谜面是:众芳竞艳(打一《水浒传》人名)。陆晓渊冥思苦想了半天,谁知早已被那男人说破:“花荣。”男人撕下纸条。他们相随又来到一个红灯下,上写着:久旱逢甘霖(打一《水浒传》人物绰号)。那男人略想了想,道:“及时雨。”遂又扯下纸条。陆晓渊问道:“‘及时雨’是谁?”男人道:“宋江嘛。”陆晓渊连声说“佩服”。那男人笑道:“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太简单了,不过是玩玩而已。”二人说着又来到另一个灯下驻足,此纸条上写着:东南西北皆欲往(打一歌曲名)。陆晓渊猜不出,那男人笑向他说:“这个极容易。‘东南西北’是四个方向,‘皆欲往’意为都走遍,合在一处正好是《走四方》。”陆晓渊听他这么一提,不由想到自己,不觉红了脸。后又有一个谜面,道是:一江春水向东流……那男人想了想,犯难了。二人遂拿着这些纸条去领奖处领取奖品。陆晓渊只猜中一个,得了一把瓷勺。那男人因猜中三个,也领了三样小东西。陆晓渊觉得这瓷勺自己用不着,便顺手给了那男人。顺便问了一句:“你是做什么的?”那男人笑道:“卖菜的。”陆晓渊方显出惊诧。
  很难想象,一个卖菜的竟然也有这般兴致到这里流连,陆晓渊顿时心生敬意。说:“你一定读过不少书吧?”那男人淡然一笑:“书倒是读过一些,不多,都是些杂七杂八的野史。我出生在一个诗礼之家,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我的父亲一生嗜书如命,受他的熏陶,这些雕虫小技才得以见人。可惜从我这一辈开始,一代不如一代,把原先学到的那些东西全都抛到脑后了。成家后,也曾立志干一番大事,谁知时运不济,连赔带损不说,还差点搭上这条命。如今,只有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陆晓渊道:“那你怎么就选择卖菜了呢?”那男人淡然笑道:“卖菜怎么了?人活一世,总要穿衣吃饭,还是现实点好。年轻时候的那些思想,终究是个虚荣,单靠那活着,人早就饿死了。”陆晓渊听这番话,很有道理,便不再言语。两人来到广场外灯火阑珊处,在高高的台阶上坐下来。
  陆晓渊又问他自己看到的第一个字谜,那男人略略一想,沉吟片刻,道:“应该是个‘许’字。”陆晓渊听了他的解释,说:“你真了不起!”那男人问陆晓渊家是哪里,陆晓渊如实奉告。男人站在台阶下张望了一会儿,便走了。陆晓渊独自坐在台阶上,看着广场上的人逐渐散去,夜已深。他仍咀嚼着那个字谜,不知不觉坐在台阶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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