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明阿姨

　　钱强、高远等人得知何少玮在溜冰场与人打架了，忙到何家来探望。此时，何少玮正在家与陆晓渊玩游戏，见众人来了，也没甚在意。钱强道：“都打出血来了，竟放他们跑了，这还了得？！”何少玮道：“这不算什么，不过是出了一点血，大夫说两三天就好了。”高远道：“都是童曼惹的祸！我看今后再有类似的事，咱们就别管了，否则吃亏的是咱们自己！”何少玮道：“这事怨不得童曼，她一个女孩子，刚踏入社会，没什么经验，不过是个受害者。再说，有周哥在中间，我也不便报警；若不是有周哥，我早报警了，看那些坏人日后还敢不敢猖狂了……”众人一时无语。这时，何少玮的手机响了，一看，是福利院的。何少玮道：“我妈来电话了，你们先别吱声。”说着关了窗户，坐在那里接电话。
　　挂断电话，何少玮说：“我得去福利院一趟。”钱强等人俱已知道，何阿姨不久前升职了，他们都打心眼里为何阿姨高兴。钱强问什么事，何少玮道：“那帮孩子想我了，要见我。”钱强道：“何阿姨当了副院长，你也不向我们表示表示。”何少玮笑道：“过两天我请你们喝酒。”钱强笑道：“别光耍嘴皮子，你若食言，小心我揍你！”说着几个人下楼去了。这里，何少玮让陆晓渊换衣服，说：“第一次见我妈，一定要精神。”陆晓渊笑道：“我又不是你女朋友，要那么精神干吗？”何少玮笑道：“这话说到哪儿去了？我妈是一个极干净爽利的人，今天，我要对你进行一次‘包装’。”一边说一边打开自己的衣橱，仔细挑了两件适时的衣服。一件天蓝色厚夹克，一件深蓝色牛仔裤。陆晓渊道：“穿你的衣服，何阿姨还不一眼就看出来了？”何少玮道：“没事，她知道你的情况。到时候，她若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千万记住，要如实回答。”陆晓渊一边穿衣一边应声。穿好衣服，何少玮拿上手机，锁了门，二人一起下楼了。
　　福利院离家比较远，搭乘公交车不方便，以往何少玮每次去福利院，都坐出租车，这次照旧。说话间，二人已走出楼栋，来到街边。远远地，有几辆出租车朝这边驶来，何少玮拦住了一辆，二人上了车。
　　何少玮坐在了前面，陆晓渊坐在了后面。车起步了，陆晓渊说：“何阿姨……”还未说完，何少玮便道：“我妈姓明，你叫‘明阿姨’就好了。别‘何阿姨何阿姨的’。”陆晓渊道：“钱强他们不都叫‘何阿姨’吗？”何少玮回头道：“那是他们叫，你跟他们不一样……”陆晓渊道：“知道了。”
　　出租车转了一个弯道，驶入一条坡道。这条坡是尧城的“名坡”，因用石头砌成，故名石头坡，连接着尧城的老城与新城。陆晓渊隔着车窗看外面古旧的风景。只见道路两旁的商铺店面依旧保留着明清时期的建筑格调，被岁月的风尘抚摩得鲜亮光滑的青石板路上，有行人三三两两，偶尔会看见私家车。出租车绕老城转了半圈，来到位于尧城城外的开发区。市福利院就建在开发区的核心地盘上，与开发区医院紧邻。
　　出租车在福利院门口停下来。何少玮付过钱，二人下了车。步行约一百米，何少玮就看到了福利院的岗楼大门；进入岗楼数十米，才是安全门。门卫见是何少玮来了，忙打招呼、开门。陆晓渊随何少玮进入。这是一幢带点西式建筑风貌的老楼，共四层。楼层四周安插着雕花的“S”形白色护栏，顶部是几个凸起的三棱锥大红磁体。院里很宽敞，也很寂静。涉过楼口三级台阶，何少玮向陆晓渊说：“我打架的事，不要在我妈面前说起。”陆晓渊道：“知道了。”二人穿过棉门帘，走廊里飘着饭菜的香味。此时正是正午十二点。何少玮来到餐厅这边，隔着门上的小窗口往里看，只见十几个孩子坐在那里认认真真地吃饭，管理员沛虹站在一边认真察看。
　　何少玮故意咳了一声，沛虹扭头见是他，忙笑着迎出来。
　　“你怎么这时候才来？”沛虹笑问。
　　“咋了？”
　　“早上给你准备了饭，左等右等没见人，我们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谁知你现在来了。瞧，午饭也没了。”
　　“不就是顿饭嘛，这也是个事！我们不饿——我妈在吗？”
　　“在呢。”
　　正这时，只见几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一起往门口跑来，嘴里喊着“少玮哥哥”，上前来抱着何少玮的腿不松手。其中有一个，小平头，脑后留了一撮醒目的长发，眼睛滴溜溜圆。何少玮揪了揪男孩的头发，男孩看着他笑了，嘴巴上油汪汪的。这个小男孩名叫云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家乡是哪里、姓什么。沛虹说：“孩子们想你，你这几天也不来，天天晚上觉都不睡，喊着要见你呢。”
　　“我新交了一个朋友，陆晓渊。”何少玮向沛虹道。
　　陆晓渊向沛虹打招呼。沛虹笑问他家乡是哪里，陆晓渊有点腼腆地回应。沛虹说：“我家有一个亲戚，也是F城的。F城的人精得很，会做生意。”陆晓渊说：“天下哪里都有聪明人。我家乡前些年，确实有很多人贩过钻石，因之发了横财。如今这些年却不行了，有钱的还是有钱的，穷人还是穷人。”何少玮道：“人这一辈子干什么事七分是老天注定的，这就是命运。像我吧，整天混吃混喝，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沛虹笑道：“依我看，你这辈子就这样了。吊儿郎当。”何少玮笑了，陆晓渊也笑了。这里，何少玮扒开孩子们的手，说：“待会儿哥哥陪你们玩，你们先自己玩，听沛虹姐姐的话。”说着，便与陆晓渊一起往二楼去了。这里，沛虹将孩子们召集起来做游戏。
　　且说陆晓渊随何少玮来到二楼办公室，在门口，就看见他妈正在接电话。何少玮轻轻走进去，让陆晓渊坐了。明云英挂断电话，向儿子道：“昨晚我给你打电话，你手机怎么关机？”何少玮道：“妈，你不知道，陆晓渊刚来没几天，我正带他四处玩耍，开导他的思想呢。”一边说一边将陆晓渊指给明云英，陆晓渊热情地称呼一声“明阿姨”。明云英见陆晓渊举止言谈有几分羞怯，心中甚是欢喜，便向他道：“既然与少玮认作朋友了，就在家多住些日子，等到年根再回去。”何少玮忙道：“妈，你不知道，他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明云英有些疑惑，便问怎么回事。何少玮便向明云英转述了陆晓渊的“来历”。明云英听罢，心底泛起阵阵波澜——天底下真有这样的老师和父母！问说：“那年，你班主任给你爸两千块钱，你爸收了没有？”陆晓渊道：“收了。”明云英说：“你住院期间，配合不配合医院的治疗？”陆晓渊道：“配合。一个人的力量太有限，不配合就要过电。我前后共住了三次精神病院，光吃的那些药就能称几斤！”何少玮拍拍陆晓渊的肩，道：“太恐怖了！吃了那么多的药，居然还这么健康，晓渊，你真了不起！”明云英又问道：“你爸妈对你的态度一直很不好吗？”陆晓渊说：“并不是。我小的时候，他们也很爱我，因为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他们很疼我……”明云英向何少玮道：“我听他说这些话，思路清晰，完全不像是一个精神病人。其实，你根本就没病，唉……”
　　在福利院工作多年，明云英目睹了太多太多孤儿的眼神，他们无助，他们是被社会抛弃的一个弱势群体。他们体会不到来自父母及家庭的爱，只能游荡于社会边缘，像旮旯里的幼苗一样，一直渴望得到阳光的眷顾。在福利院，几乎每天都有令人心酸和感动的故事上演。有些孩子，刚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辗转多地最后流落到此；有些孩子年龄稍长，表现得异常懂事和早熟。隔三差五，福利院里就会出现一些人，将某些幸运儿领走，这些人或是他们的亲人或是非亲非故的人。只有这时，明云英倍感自己从事的这项事业是一项与爱心有关的事业。长期与孤儿们相处，逐渐养成了她无私、博大和宽广的品格，使她在看待这个社会时，多了一份人性的关怀。自从见了陆晓渊，她觉得陆晓渊不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她有责任将更多关注的目光投入到他身上。
　　何少玮与陆晓渊在福利院待了三四天，每天与沛虹一起，逗那些孩子玩耍，孩子们开心极了。陆晓渊觉得，他的经历与那些孩子有相通的地方，所以更多时候，他愿意倾听孩子们内心的感受。但是，孩子们似乎不买他的账，只喜欢与何少玮、沛虹在一起，“哥哥”“姐姐”不离口。因此，何少玮打趣陆晓渊：“你不如我吧？我能把他们玩得团团转，你却不能。”陆晓渊这时会说：“我没你老练。”
　　这天，明云英因公要与沛虹一起赴一趟远差，大约要四五天。碰巧黎院长也回山东老家了，明云英只得将福利院的日常事务交给儿子打理。临走时，明云英特意留意了一下陆晓渊的个头，发现陆晓渊的个头几乎与儿子相等。两人站在一起，若从背后看，还真分辨不出来谁是谁。明云英走后，何少玮与陆晓渊白天与孩子们玩乐，晚上安顿好孩子们睡觉后，二人便在明云英的休息室里打游戏、睡觉。几天后，明云英出差回来，给孩子们带回来不少新鲜玩具，还特意给陆晓渊买了一双蓝色休闲鞋，陆晓渊感激不尽。
　　当天下午，何少玮与陆晓渊回到了家。路上，何少玮接到钱强打来的电话，要他请客。何少玮想起那天答应他们要与他们喝酒，便带着陆晓渊一起去了一家餐厅。众人会面后，吃喝打闹，自不消多记。至晚间，大家散后，何少玮发现自己又喝多了，醉醺醺由陆晓渊扶着回到了家，只蹬了鞋子就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别无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