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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二)

作品名称:飞鹰情      作者:王秋粼      发布时间:2022-09-07 15:03:57      字数:5066

  “第四天下午两点半,胸佩红花的我被本家兄弟们簇拥着坐系着大红花的汽车,机械地被郑媒婆领着去迎娶我的新娘。我坐在区上唯一的汽车副驾驶室,像个木偶,呆呆地看着高远的蓝天白云和飞鸟在心里说:人如果想变什么就变什么该多好啊,那么,我就能变成鸟儿带着母亲飞到没有暴君的地方,逃离没有幸福快乐,只有灾难耻辱的家。我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说,一直说到钟家坪。
  “踏入石板铺的大坝子,我被人拉着给钟家的祖宗敬酒,给岳父岳母敬酒,给钟家所有的亲戚朋友敬酒敬烟。(毫无诚意,有的只是憎恶和仇恨,我憎恶和仇恨所有姓钟的人,不论是死人还是活人,无一例外)然后,吃饭,喝茶,睡觉。天亮后,洗漱,吃饭,下了桌子在新娘后面走段路坐汽车回家——既囚禁了我的身体也囚禁了我的理想和抱负的地方。
  “从一开始,我就被人拉着做所有的事情。而拉着我做这一切的人是父亲的结拜兄弟李家财,一个面善心恶,血冷情绝的人,不懂同情和怜悯,对妻儿像仇人冤家,这点与他的结拜大哥相差不多,正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臭味相投,一丘之貉。他是父亲的崇拜者也是执行者,从大队到乡上,从乡上到区上,都跟着父亲调动工作,像电影里的狗腿子,令人憎恶和讨厌。只不过仅限于我对他憎恶和讨厌,其他人则对李家财是喜爱有加,连母亲都因为那看起来和善的面容,悦耳的声音对他笑脸相迎,热情相待。生得高大健壮,臂力过人,被他拉着很难挣脱,因此受命于父亲照顾我迎娶新娘。而他也不辱使命,照顾我作为新郎完成了在新娘家应该做的一切。回到家给张家的列祖宗列宗敬酒,拜父母,拜天地,夫妻对拜。之后,他不再管我,由我自己喝酒,一杯接一杯,把自己灌了个烂醉,灌了个不省人事!”
  张玉龙突然不回忆往事了,呆呆地看着在白合花上翻飞的两只蝴蝶,那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吗?玉兰!
  “玉龙,去沙发上坐一会儿吧。”欧阳龙吟又上前扶住妹夫颤抖的肩膀,“休息会儿再讲述,你累了,听话好吗。”他被张玉龙所讲述的触动了柔软善良的心,只想着他是多么的让人同情,忘了要他讲妹妹的事。
  张玉龙并没有听见欧阳龙吟关心同情的话,继续回忆。
  “那是我第一次喝酒,也是最后一次。清晨起床后,梳洗,吃饭,跟着郑媒婆(她是全乡有名的媒婆,伶牙俐齿,巧舌如簧,一脸白麻子,而这点很让她骄傲自豪。不过,确实值得她骄傲自豪,因为别人的麻子都是褐色或黑色,她的却是白色,远处极难发现,近前才能看出)叔伯们、隔房堂兄弟们(我没有叔叔,从爷爷起就是单传,但有女儿,不过到父亲和我这里便只有一个男丁了,没有女儿,因此我只有同高祖的兄弟而没有同祖父的堂兄弟)去钟家坪娶亲回到家至酒宴开始前,我都一言不发,任人摆布,没有思想,麻木了,但我敬完酒一坐到桌子上,举起杯子,便有了思想,即冲动:尽可能多地喝酒,一杯接一杯,不用人倒,自己拿起瓶子倒,最后直接用瓶子喝。有人专为新郎倒酒,农村称之为傧相,城里称之为伴郎。傧相是在县城读师范二年级的本家兄长张玉君,父亲的干儿子。玉君哥出生第三天,他迷信的母亲和奶奶算命说缺金,需找金命人保命,便拜了父亲认干爹。而他是张姓族人中唯一一个考上县师范的,因此迷信的奶奶和母亲便说是因为父亲的功劳,不但自己是副区长,还保佑干儿子考上了学。这真是荒谬绝伦,可笑至极,父亲乃一凡夫俗子,又不是菩萨神仙,哪里能保佑他人考学长命百岁?而地理位置偏僻,思想文化落后的农村,迷信与荒谬之事每天都有发生。没文化又愚昧的人则为它保驾护航,大行其道,以可笑和可悲的话蛊惑人心,迷惑大众,让其心甘情愿,欢天喜地的跟着他们一起迷信。十年前是,十年后还是,从没改变过。虽然子女或多或少地读了点书,反对父母迷信,但收效甚微,难以根除,因为他们的话如同微弱的风刮过,进不了父辈被无知和愚昧堵上的耳朵。
  “我不停地喝酒,直到烂醉如泥,不省人事。我想把自己灌醉,因为这样就不用面对从父亲要我不读书结婚起就诅咒憎恶仇恨的人。我不会把自己喝死,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且她遭受了太多的不幸,不能再遭受失去唯一孩子的痛,只要有人性便不能做这样的事。我不能因为理想的破灭(读书考大学,带着母亲离开恐惧和害怕的家,去城市生活,过城里人的日子)就自杀弃母亲于不顾。我宁可在地狱中度过余生,受尽煎熬和折磨,也要陪伴照顾母亲到离开人世前往天堂与她幼年就离世的父母相聚,要是有天堂的话。
  “但是,我错了,错了啊!”张玉龙说到此突然用拳头使劲地捶打胸部,脸色更加苍白。“玉兰,我错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不该在新婚之夜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不但冷落了你,还弄脏了奶奶准备嫁妆,一针一线绣的鸳鸯戏水的枕巾,花开并蒂的枕头,绣上龙飞凤舞的红绿锦被。要知道它们都是你最珍爱宝贝的啊,可我却用污秽的呕吐物弄得它们臭气熏天,脏污不堪。玉兰,对不起!”
  “玉龙,听话,去沙发坐一会儿吧。”欧阳龙吟眼里的泪水忍了多时终于流出了眼睛,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地上,都能听见叭嗒声,像雨点儿打在池中荷叶上,又像雨时响在张玉龙梦景里的檐滴。“玉龙,凤儿不会怪你,别自责了。”
  “不,处长,玉兰怪我!”张玉龙这一次听见别人的话了,回过头泪流满面,悔恨不已地看着他。“玉兰一直都在怪我,怪我新婚之夜不但喝得烂醉如泥,还弄脏了奶奶给她置办的床上用品。玉兰一直都在怪我,一直都在怪我。”他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喃喃低语,泪如泉涌。
  “玉龙,听话,去沙发上坐会儿,你累了。”欧阳龙吟泪水直流的劝说,恳求。
  欧阳源和儿媳江君如都不发一言,只默默地看着张玉龙。林娟仍然不看他,看着面前。
  欧阳源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张玉龙嘴里的玉兰,即他失散多年的女儿连面都没见过就嫁了人,在新婚之夜被烂醉如泥,人事不省的张玉龙冷落,心里有多苦可想而知。但他没有怪张玉龙,因为他们都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那么对新娘是人之常情,换作他也会那么地过新婚之夜。他因女儿的不幸心疼难过的同时,自责愧疚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地看着张玉龙,听他怀着痛悔的心情讲述。他想让张玉龙讲得简洁点,三言两语讲完与妇儿有关的一切,但又不好催促,因为他相信张玉龙想要把与凤儿的一切都祥细地讲述出来。
  他并不是在给我们讲述凤儿的事,而是在把往事讲给自己听,因为他痛悔自责的心需要。这是一个长期因悔恨和思念沉默得太久的人,想一吐为快,让长期悲伤痛苦的心得到稍许的减负。欧阳源在心里这么想后,决定不催促张玉龙,任由他慢慢地讲述,即使要到明天下午才能知道女儿离开家乡的原因,他也愿意默默地等待。
  江君如也不说话,一边注意着公公,怕他因为受到的震动太大而心脏病犯,一边握着林娟发凉的手,无声地安慰和劝解。安慰和劝解了什么,其他人没有听见,声音太小。
  但林娟是听得见的,耳朵就在江君如的嘴边。她也不说话,只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红木茶几,茶几上的竹编水果篮,水果篮里的苹果,梨子,核桃,花生,大枣,陈阿姨自己做的糖果饼干。人们以为她没有听张玉龙的讲述,因为她一直都以一个姿势坐着,面无表情,好像进入了麻木状态。其实她一直都在用心地听着,没有漏落一个字一个词,就像在今天以前,认识张玉龙五年零八个月他说话时一样。虽然她一字不落地听见了,但却没有记住,因为心里有个声音固执地在说:玉龙在讲故事,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他之所以讲这个故事是想让我放弃他,因为他认为这么做你就会死心,然后接受其他追求者。但你不会相信,因为故事毕竟是故事,不是真实的往事。那么,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等他讲述完时,你再让他回到现实(真实的,有你的世界),接受你的真情,执手走向未来(婚姻的殿堂),共度人生,幸福美满。有心里反复出现的固执声音,林娟才没有冲张玉龙大喊大叫,要他不再讲下去,能一直坐在这里听他回忆往事。
  张玉龙没有面对关心同情心疼他的欧阳龙吟沉默多久,两分钟便又回头看向窗外的天空。
  湛蓝的天空,白云不再像在草原漫步吃草的羊群,变成了如同莲花绽放在池水里,白得耀眼。它们多像家乡秋天的天空和白云啊,所不同的是衬托它们的是楼房和鸽子,而不是葱茏的山峦,飞鸟。玉兰,你从小就最喜欢看秋天的天空,因为它们让你的心跟着鸟儿飞翔。你一直都希望自己的心能够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翱翔,不受约束。可是天不遂人愿,奶奶病逝,你尚没学飞就折了翅,翱翔的梦破灭了,灾难和不幸降临了。但你没有被吓倒,而是坚强地面对,勇敢地接受,无畏无惧地在满是泥泞,坎坷不平的路上走着,从不放弃做一个与社会和人类有用的人。不幸和灾难让你的人格和心灵更加地高尚和美丽,而正是因为这点我才深深地喜欢上你,把对你的憎恶和仇恨像扔垃圾一样地扔掉,然后用真情真心对你。但是,你不接受,因为我伤害过你。虽然你心地善良,对所有人都宽容,包容,对我却很记仇,不原谅我。当然,这不能怪你,只能怪我自己,是我把你本就伤痕累累的心用看不见的刀剑切割成破片,血流如注,让你生不如死,痛苦不已,玉兰啊!张玉龙想到此浑身又哆嗦起来,像遭到了电击,又像掉进了冰水。但他没有呻吟,摇摇头,抚抚胸,继续回忆。
  “我是怎么进的新房,怎么睡到床上的,怎么盖的被子,不知道。一年后我才知道是与我同一个高祖的张玉青,本家弟弟张玉林一左一右架到新房,扶到床上,由玉青大哥拉过祥云飞龙红锦被盖上。这件事在一年后做午饭的时候,从母亲嘴里知道的。当然,母亲是以取笑我的目的告诉我,而不是为了要让我记住我曾经是多么的可笑——在新婚之夜喝得什么都不知道,以至于是如何进的婚房,如何上的床,如何盖的被子都不知道。母亲取笑我的事很多,但每次都是以善意慈祥的目的,不像本家弟弟张玉林者之流怀着恶意和挖苦的目的。
  “喝醉的我,睡了十七个小时,次日清晨醒来看见的是小桌圆上燃尽的红烛已凝结的泪。小圆桌是爷爷花了三天时间做的,那时他还年轻。做工虽算不上精致,但桌面和三只腿都刨得很光滑,没有染红漆,只刷了两遍清漆。爷爷会做木工活,家里的小桌子,小板凳,长板凳都出自他之手。爷爷不是从小就学做木工活的,成亲前才跟着疼爱他,无儿无女的堂叔张启明学的。学了一年,便结束了学徒生涯,奶奶不喜欢爷爷做木工活,要他跟着她的哥哥缫丝,因为这门手艺更挣钱。奶奶喜欢钱,就像她那只认得钱的母亲一样。奶奶母亲的性格与奶奶一样,暴躁,冷酷;不尊重人,只知自己的苦痛,不知他人的悲伤,总是把伤痛强加于人,没有怜悯同情心,真应了有其母必有其女的话。爷爷其实更喜欢做木工活,不喜欢当缫丝者,虽然木工挣的钱少是下九流,缫丝者挣的钱数倍于木工,且还受着养蚕人和茧庄的礼遇。但他拗不过脾气暴躁,不懂得尊重人的奶奶,只能丢下学会了的木工活儿不干,跟着舅子去学缫丝。爷爷的一生都不是按着自己的意愿生活,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六岁就与早就传言脾气暴躁的奶奶成婚,未能迎娶相互心仪的表姨的小女儿。喜欢做的事不能做,在婚姻生活中受着奶奶的压制,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看法,一生都活在奶奶的重压下阴影中,与我的母亲他的儿媳一样,过着屈辱的日子。就其爷爷的一生来说是不幸的,痛苦,屈辱的,就像每个婚姻不幸的人一样。所以,我十二岁发誓要迎娶喜欢的人,因此,对父亲一手包办的婚事满怀憎恶和怨恨,而恰恰是憎恶和怨恨让我痛悔至今。”张玉龙沉重地叹了口气,挥手驱赶不知从哪里飞进来的蜜蜂。
  蜜蜂是跟着陈阿姨飞进来的,因为她手里捧着一束在花园采的鲜花。蜜蜂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通体呈金黄色,翅膀振动时闪着迷人的金光。
  沙发上坐的人们没有一个想要把蜜蜂弄出去,任它在客厅里飞来飞去,寻找回家的路。但客厅朱红色的双扇木门关着,窗户上有绿色的纱窗,它无路可走,便只能绝望地,像一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乱跑乱撞。不是除林娟之外的人们没有同情心,而是心都紧紧地被张玉龙嘴里的玉兰即他们女儿妹妹的事所牵所系,无暇顾及其他。林娟本就生来恨昆虫和动物,也就不会去帮它了。
  “小圆桌子上的两只龙凤红烛已燃完了,一大堆红得耀眼的烛泪。那是我心里流出凝结的血泪么?流泪的红蜡烛。我呆呆地看着那像座小山似的如血烛泪在心里问自己,三天前除了睡着都在诅咒憎恨的人走了进来。
  “玉龙,快告诉我们凤儿是胖还是瘦,是高还是矮?”欧阳源突然艰难地,颤抖要求。“是否与她的妈妈长得一样?”他忘了之前在心里承诺自己不打断张玉龙回忆往事。
  “爸爸,别激动,也别急,等玉龙慢慢地回忆,我们会从玉龙的回忆中知道凤儿的模样,”欧阳龙呤拍着父亲之前从自己手里抽出,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右手轻声安慰。“再说,玉龙也不会回答你,他此时整颗心都沉浸在了往事中,根本就听不见别人的话。”
  的确,张玉龙没有听见欧阳源用了全身的力量才说出的话,仍然看着湛蓝的天空,天空飘动的白云,飞过的鸟儿,声音低沉地讲述让他既痛苦也幸福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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