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京城凤府，凤子乔仍在家中养病，楚王不时地派太医去为他诊治，又让太医局为他配汤药，但凤子乔的病情似乎毫无起色。
　　这日黄昏，用过晚饭，凤子乔到院里的紫藤架下坐了一会儿，唤道：“来人。”
　　老管家马上走过来：“是，老爷。”
　　“三少爷在府里吗？”
　　“是，老爷，三少爷已回府，方才派人送来几盘新鲜的莲子，奴才正吩咐剥一些给老爷尝尝呢。”
　　“去，叫他过来。”
　　“是，老爷。”
　　凤翎回京后，极少在父亲面前出现，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出门时往往天还没亮，而回来时已是夜深。父子二人几乎没有倾谈过。
　　“父亲大人，儿子给您请安了。您最近好些了吗？”凤翎恭敬地说。
　　凤子乔冷冷地看看他：“老夫还以为没有你这个儿子呢！”
　　“请父亲大人息怒！儿子最近公务繁忙，未能在您和母亲大人面前尽孝道！”
　　“哼，你不理会老夫也罢了，你那亲妹妹呢？如今在何处？如今可还安好？你可还记得？”
　　“回父亲大人，菲儿如今身体已好了大半，请父亲和母亲放心，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回京了。”
　　“老夫为了不让你母亲担心，只字不敢在她面前提菲儿。你可万万不可在她面前提菲儿的事情，知道吧？”
　　“是的，父亲，儿子明白。”
　　“那么，菲儿如今还在宁州吗？”
　　“是的，父亲大人。请父亲放心，大哥早就派了家人去宁州，苏彦也会好好照顾菲儿的，绝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真是岂有此理！我堂堂凤家的千金小姐，怎能如此寄人篱下？若传了出去，岂非贻笑大方？你们这些做兄长的究竟是怎么想的？”凤子乔拍着桌子，胡子直抖。
　　“父亲大人，儿子本想迟些时候与您商量此事的。儿子以为，不如就成全了菲儿和苏彦吧……”
　　“哦？”凤子乔盯了儿子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
　　凤翎愣了：“父亲大人，您为何失笑？难道孩儿刚才所说的话让您觉得很可笑吗？”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凤子乔停了下来，很认真地看着儿子，叹道：“为父是在叹息，这个儿子枉做了阅风楼的当家十数年，竟仍是如此天真啊！”
　　凤翎的脸色更苍白了：“请父亲教诲。”
　　“说吧，事到如今，你还指望迎娶阎家的小丫头吗？”
　　“回父亲大人，孩儿初心不改。”
　　“哼，好一个初心不改。为父听说，最近镇北大将军上官天宇上书，请求王上把阎家小丫头许配于他。光凭上官天宇和阎素素的私情，阎素素也是会把那小丫头许给他的。加上上官一族在朝中的势力，此事更是没有悬念。你还指望什么？”
　　凤翎脸色白了一下，低声道：“父亲大人，孩儿一定会向王上和娘娘力请的。”
　　“你要如何力请？”
　　“孩儿会向娘娘表白对宁宁的真心！孩儿会向娘娘表白，如果把宁宁许给孩儿，孩儿绝不会令她失望的。”
　　“翎儿，你可知道，当初还没有册封王后之时，为何独孤家为媒，凤家之三公子为婿，却也不能让长安夫人应允这桩婚事吗？”
　　“父亲大人，长安夫人对孩儿不了解，也许还有一些误会，她对孩儿有些不放心，所以才没有马上答允孩儿。但是，孩儿相信，只要长安夫人了解了孩儿的一番真心，她一定会成全孩儿的。但如今，却冒出一个上官天宇，孩儿确实有些措手不及了。”
　　凤子乔深深地看着儿子，缓缓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翎儿，你想错了。即便你在那长安夫人面前把你的心剖出来献与阎家小姐，那长安夫人也绝不会把女儿嫁给你的。”
　　“父亲，您为何如此说？”
　　“因为，那苏文月恨你的父亲，她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她所憎恨之人的儿子呢？”
　　“什么？父亲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凤翎大惊。上次到青州接取阎夫人的时候，他已隐隐觉得阎夫人可能和其父是旧识，但是，现在从父亲口中说出却似乎绝不仅仅是“旧识”那么简单！难道他们之间真的发生过什么事吗？
　　凤子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翎儿，老夫不想重提旧事。老夫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必再白费心思在阎家小丫头身上了。之前，王后娘娘可能会看在凤家与司马家的渊源而支持凤阎两家联姻，即便是为了她的长子，她也许会说服长安夫人答允你的婚事，那么为父就不想多费口舌了。但如今，上官家也要来与阎家联姻，那么，毫无疑问，阎家之婿必定是上官天宇无疑了！为父不想儿子再陷于此事之中，无谓烦恼。”
　　“父亲大人，可是因为茹妃之事吗？”凤翎哑声问道。
　　凤子乔却沉默了，抬头向窗外望去。
　　“父亲大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茹妃为何而死的？”
　　凤子乔仿若未闻，只是默默看着远处。
　　凤翎愣愣地看着父亲的侧影。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宁宁曾说过一句话：“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那么，宁宁是不是也知道真相？宁宁知道真相，所以不肯也无法回应他的真心，是这样吗？他该怎么办？茹妃之事本就是要查下去的，如今这情形更是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就算是为了他自己！
　　凤子乔知道，凤翎一直在追查茹妃之事。而他今日对儿子所说的话，更是激起了儿子对他的怀疑。他并不在意儿子怀疑他，他自问并没什么对不起茹妃的，而且，他相信，茹妃的在天之灵会感激他的，因为，他尽了他的全力为她保全了她唯一的亲生儿子。
　　凤翎努力收拾心情，说道：“父亲大人，儿子的事情以后再说。如今是菲儿的事情要紧。父亲大人，苏彦一直以来都是您的得力门生，如今又是王上的得力将领。儿子认为，若能把菲儿许配与苏彦，将来定能……”
　　“不行。”凤子乔回转头来，严肃地说。
　　“为何？”凤翎看着父亲，心想，因为苏彦是茹妃之子吗？
　　“正如你不可能迎娶阎家丫头一样。”
　　凤子乔故意说这样的话，并不是为了告诉儿子不要再痴心妄想，而是要激起儿子的斗心，让儿子怀疑他，让儿子追查茹妃之事。当凤翎在尽力追查茹妃的时候，必然会引出阎则明，然后，若虚谷的事也将昭然若揭。到那时，他相信，无需他在旁做什么或说什么，凤翎必然会重新审慎思考这一切。而届时，楚王司马浩云也必然要重新审慎考虑，他所一心宠爱着的女子是否值得他继续这样毫无顾忌地宠爱下去。
　　只是，凤子乔至今仍想不明白，楚王为何会把阎瑾送到阎家？楚王究竟是否知道阎瑾的真正身份？而黄三娘就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
　　阎则明那天夜访凤府，告诉凤子乔，信阳公主早在几十年前已薨逝，葬在若虚谷之中。如果凤子乔有诚心，他可以同意凤子乔的长子去谷中拜祭他的母亲，因为这也应该是信阳公主的心愿。信阳的薨逝，是凤子乔促不及防的。他一心要找到若虚谷，当着信阳的面，把若虚谷毁掉。突然之间，凤子乔失去了行动目标，这让他痛苦而彷徨。在家里养病的日子里，凤子乔反复思量，他忽然发现，他的行动目标仍在，因为若虚谷仍在，毁掉若虚谷仍是他的目标，特别是现任谷主是阎则明。他恨阎则明没有及早告诉他真相，他恨阎则明居然有机会归来并且一家团圆，他恨阎则明的女儿荣登王后之位并且其养子也成了楚王的左膀右臂，他恨自己的儿子居然迷恋上阎则明的女儿，他更恨自己的宝贝女儿居然迷恋上阎则明的养子！凤子乔忽然发现，他苦心经营半生，什么都没有得到，似乎只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而已。如果他知道他的另一个女儿爱上了阎则明还为他生下了儿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
　　
　　暌违数日，这日午后，苏彦过来了。凤菲看到他，阴郁的心情顿时云消雨散。这一次并非她派人去请他的。
　　苏彦温和地说道：“菲儿，你来宁州也快三个月了，如今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大哥想着，过几日，派人送你回梧州吧，免得凤家兄长和嫂嫂担心。你看好不好？”
　　凤菲的脸色刷白：“你，你要送我走？”
　　“菲儿，你也明白的，你在此地，非长久之计。即便凤家兄长不说什么，但老大人和老夫人那边要如何交代呢？而且，一个姑娘家，终究不能长久离家而身在异地。前些日子，你因伤病不能舟车跋涉，不得不稽留于此。如今伤好了，就该回家去了。”苏彦耐心地说道。
　　“我，我……”凤菲难过得不知该说什么。难道他竟一点也不能明白她来宁州的心意吗？难道他早已忘记了他们在京城的约定？难道他已琵琶别抱？
　　“菲儿，你放心，我已写信给凤大哥了，请他派人来接你。”苏彦又说道。
　　“哥哥他……派人……”凤菲无意识地说着，眼泪便忍不住掉了下来。哥哥他会怎么想？他仍会认她这个“私奔”的妹妹吗？他知不知道她的真正心事？还是以为她只是任性贪玩？若爹爹知道了，又会怎么看？他老人家一定会非常生气吧！
　　看到她的眼泪，苏彦的心便沉了下去。但他仍平静地说道：“菲儿，你且放宽心，好好休养，等梧州那边的安排定下来后，我便告诉你。”
　　凤菲抬眼看着他，哽咽着问：“大哥，你真的希望把我送走吗？你不愿意把我留下来吗？”
　　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泪水，苏彦温和地说道：“宁州与梧州很近，快马不过两三日便到了。你放心，日后我一定会抽空到梧州看望凤大哥和菲儿的。”
　　凤菲失望地看着他，原来他真的不想让她留在身边，是吗？
　　“菲儿，你且好好休息，大哥还有公务，先告辞了。”说着，苏彦便站了起来。
　　凤菲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帘后，久久不言语，眼泪却一滴一滴地从脸上流了下来。
　　大丫头红叶暗暗叹了一口气，递了一块绢子给小姐，轻声说道：“小组，苏大人说的对，我们还是回家去吧。在自家里要做什么都方便，要人有人要物有物。”
　　凤菲恍若未闻。
　　红叶又轻声说道：“小姐，有些话，奴婢一直不敢对小姐说，奴婢怕小姐听了会伤心难过。”
　　凤菲怔忡了一会，轻轻说道：“说吧。”还有什么话能令她比听到苏彦亲口说要她离开更让人难过？
　　红叶迟疑了一会儿，看看四周，一狠心，低声说道：“小姐，奴婢听说，苏大人那边屋里养着一个女人，十分美貌。”
　　凤菲脸色发青，狠狠地瞪着红叶，怒道：“大胆！不得胡言乱语！”
　　红叶双膝跪地，恳切地说道：“小姐，奴婢绝不敢胡言乱语！起初，奴婢也不信的，苏大人如此人物，怎么会与那般俗人一样？只是，有一天，小姐让奴婢去给大人回话，亲眼看到……”她低下了头。
　　“你看到了什么？”凤菲发狠地问。
　　“小姐，请息怒！奴婢，奴婢看到，一个十分美貌的女子在苏大人的屋里，还，还看到……”红叶咬着牙，狠心说了下去，“奴婢离开的时候，还偷偷看到苏大人抱着那个女子进了寝房……”
　　“闭嘴！”凤菲浑身发抖，她不知道此刻是愤怒，是伤心，还是害怕！
　　“小姐，我们回梧州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红叶低声说道，“别让老夫人担心了！”
　　“我要亲眼看一看。”凤菲忽然说道。
　　“什么？”红叶大吃一惊。
　　“我要亲眼看一看。”凤菲脸色发青，但眼神坚定。她颤抖着慢慢站了起来，挣扎着往外面走去。
　　红叶急忙上前扶着她：“小姐，您是千金的贵体，千万不要动气！再说了，那个女人，充其量，不过是苏大人的小妾，哪里值得我们小姐纡尊降贵去看一眼呢？”
　　“快带本小姐去看看！”凤菲声音柔弱，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红叶只好叹了口气：“是，小姐。”她暗暗向打门帘的小丫头打了一个眼色。小丫头会意，在她们后面悄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