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转眼，端午将至，宫里又忙碌起来。王后娘娘的肚子已很明显了，楚王司马浩云更是紧张，令小元子日日守在王后身边，不许闲杂人等随便打扰娘娘休息，宫中大小事务，非十分必要，不得劳烦王后亲自处理。于是，宫中任何事务必先报告元大总管，由元大总管来斟酌是否需报告王后娘娘来定夺。而司马浩云也尽量减少办公时间，每日午膳前必回明乐宫，陪阎素素用膳，服侍爱妻午休。而午后，楚王也仅到御书房一个时辰，朝臣若有特别事务，也只能在这个时辰到御书房觐见楚王。其他时候，楚王一律不见任何外人，只在宫里陪伴爱妻。在司马浩云的严密看护之下，阎素素便安心养胎，不问宫中事务。
　　一日，尚衣局女官李郁香带着几名绣娘来为王后娘娘量体裁衣。因为炎夏将至，王后娘娘的身形也随着孕期在渐渐变化，但又没有之前尚衣局所猜测的那样，之前所准备的衣裙并不合适，必需为娘娘重新赶制一些夏衣夏裳。
　　宫娥把女官和绣娘引入内室。绣娘在女官的指引之下，小心地为王后量体。
　　一切事项告一段落后，李郁香看看近旁没有其他人，便轻声说道：“禀娘娘，臣有要事禀报。”
　　阎素素略一思索，便让一旁侍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禀娘娘，臣前几日被李太妃唤了去，臣经过御花园的时候，瞧见了邱贵人，还有，王上。”李郁香低声说道。
　　阎素素淡淡地看了李郁香一眼，并不言语。
　　“娘娘，臣本不该多言，只是当时，臣看到，看到王上，抱着邱贵人。”李郁香小心奕奕地看了看王后娘娘的脸色，低声说道，“这是以前，臣从未看到过的。臣……”
　　阎素素仍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李郁香低声说道：“臣当时怕冲撞了王上，也不敢停留，便急急离开了。这几日，臣心里一直有些不安，所以，今日便斗胆向娘娘禀报了。请娘娘恕臣冒失之罪！”
　　阎素素沉默了一会儿，压住心头的一股无名火，慢慢说道：“李郁香，你进宫多少年了？”
　　李郁香说道：“回娘娘，臣自二十岁进宫，至今十六年了。”
　　“你既已进宫多年，又是女官，当知宫里的规矩！”
　　“是，娘娘。”李郁香低下头，心中不禁有点惴惴不安。王后娘娘究竟是怎么想的？
　　“那么，如今你可知罪？”
　　李郁香连忙跪下：“请娘娘恕罪！”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回娘娘，臣不该延误几日之后才向娘娘禀报此事。请娘娘恕罪！”
　　“大胆！”阎素素严厉地看着她，冷冷地说道，“李郁香，你身为宫中资历深厚的女官，当知不可窥探君王与嫔妃之事！即便是无意之中看到，也当守口如瓶，不得与外人道之！”
　　“回禀娘娘！臣，臣绝没有故意窥探后宫之事！臣更没有对其他任何人提起此事！臣，臣只是因为对娘娘一片忠心，臣担心娘娘会被小人蒙蔽，所以今日才会斗胆向娘娘禀报，请娘娘明鉴！”李郁香伏在地上。
　　阎素素冷冷地说道：“在这后宫之中，一切皆仰仗王上做主，而众妃皆是王上之侍。不管王上要去何处停歇，众妃都应小心侍候。哪里容尔等嚼舌头？”
　　“是，臣知罪了！请娘娘责罚！”李郁香连连磕头。
　　“即日起，为太后抄《地藏经》一百卷，罚俸三月。若让本宫再听到类似传言，立即逐出。下去吧。”
　　次日，几个妃子结伴来拜望王后。
　　李贵人说道：“娘娘，臣妾本来想约上邱贵人一起来的，不想，邱贵人最近几日身体欠安，说要卧床休息呢。”
　　王贵人冷冷道：“哪里是身体欠安？依臣妾看来，邱贵人怕是相思成疾了。”
　　李贵人忙问道：“姐姐，此话怎说？”
　　王贵人偷偷看了一眼王后娘娘，没有答话。
　　阎素素淡淡一笑，说道：“说起来，本宫也有些日子没有见过邱贵人了。王贵人说的话甚有意思，本宫也有些好奇了。”
　　王贵人说道：“回禀娘娘，臣妾也是听说的。听说，前几日王上临幸扶苏轩，是邱贵人侍候的。自那日之后，邱贵人便说身体不适，一直没有出门了。”她一面说，一面小心地看看王后娘娘的脸色。
　　阎素素微微皱眉头，说道：“既是如此，该命太医去瞧瞧的好。”
　　王贵人有些愤愤然地说道：“娘娘，依臣妾之见，那小妮子不过是得了一次宠，便娇纵起来，不知自己是几斤几两了，近日也不来向娘娘请安，娘娘该着人去问罪才是。”
　　阎素素淡淡说道：“其实，各位也不必日日在本宫这里问安，倒是应以王上为重，若诸位把王上侍候好了，让王上在宫里安心，那就是帮了本宫最大的忙了。你们也是知道的，如今本宫身体不适，对王上难免会疏懒些，你们可要替本宫好好侍候王上，这也是诸位的本分，知道吗？”
　　妃子们忙躬身说道：“是，娘娘，臣妾知道了，请娘娘放心！”她们心里不禁都乐开了花，一直以为王后娘娘严禁她们接近王上，原来，王后娘娘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争风吃醋的人。可惜王上不是一个容易被勾引笼络的男人，那姓邱的小妮子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她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把王上勾引上的？有人便暗暗决定要去打听一番了。
　　午时，司马浩云才回到明乐宫，此时众妃都已退去了，因为王上早已传旨，为了让王后娘娘好好休息，来拜望之人不得逗留超过半个时辰。
　　“回王上，方才，娘娘问起邱贵人的事。”小元子一面为他更衣，一面轻声说道。
　　“哦？”司马浩云微微一怔，“发生什么事了？”
　　“回王上，今早几位贵人来向娘娘请安，似乎提到了邱贵人，然后，娘娘还派人去召太医了。”
　　“召太医？娘娘不舒服吗？”司马浩云有点急了，推开小元子便急急往里走。
　　“王上，王上，您别担心，怪臣没有说清楚，娘娘召太医来是为了邱贵人，不是娘娘有事。”小元子急忙跟了上去。
　　司马浩云停下脚步，疑惑地说：“邱贵人需要太医，你来处理就是了，何须劳烦娘娘过问？”
　　“回王上，臣也不是很清楚，当时娘娘与几位贵人说话时，臣并没有在旁侍候。只是，几位贵人离开后，娘娘就问起了邱贵人。”
　　“娘娘都问了些什么？”
　　“回王上，就是一些闲话，邱贵人何时进的宫？为何进宫？之类的事情。”
　　“哦，你是怎么回话的？”
　　“王上，臣都据实回了娘娘。”
　　“嗯，娘娘说什么了？”
　　“王上，娘娘没有说什么。”小元子欲言又止。
　　“小元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是，王上，臣以为，也许是娘娘听到了一些传言。”
　　“什么传言？”
　　“回王上，有人说，前些日子，有人在御花园看到王上和邱贵人在一起。”小元子低声说道，但他的表情很平静。
　　司马浩云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娘娘用膳了吗？”
　　“回王上，臣刚刚才侍候娘娘用汤，这会儿应该喝完了。”
　　“好，吩咐下去，孤王的膳食也一起上吧。”
　　“是，王上。”
　　司马浩云快步走进花悦轩，阎素素日常用午膳之处。
　　阎素素正端坐在圈椅上慢慢地喝着汤。司马浩云不禁轻轻皱了一下眉，上前把她轻轻抱起，放在一旁的贵妃靠椅上，让她背靠在厚厚的丝缎靠枕上，把双脚伸开平放在椅上。
　　“宝贝，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窝着身子吃饭，这样子多难受呀！而且，肚子里的宝宝也会不舒服的。”他埋怨道。
　　素素柔柔地看着他，淡淡一笑：“没关系的，我以前怀珑儿的时候，还试过坐在石阶上吃饭呢。我好好的，珑儿也好好的。”
　　司马浩云听了，脸色变了变，眼里流露出又心痛又懊恼的神色，没有在妻儿需要他的时候好好爱护他们，那是他永远也无法释怀的事情！
　　素素说道：“我的汤要凉了，还给不给喝了？”
　　司马浩云连忙收拾心情，捧起汤盅，坐在她的身旁，柔声说道：“来，宝贝，让哥来服侍你。”
　　喝了汤，菜肴也陆续送上来了。
　　司马浩云如往常一般，一面服侍素素吃饭，一面自己也抽空吃几口。素素看着他，柔声说道：“浩云，你自己好好用饭，不必这样照顾我的，我自己能动能吃。”
　　“不行，如果连照顾爱妻吃饭这么简单的事情，为夫都做不到，为夫还能为你做什么呢？”司马浩云怜爱地看着她，说道，“再说了，我也很喜欢这样陪着我的爱妻吃饭，这是为夫的福分！”
　　素素静静地看着他，神情有些复杂。她不知道该如何提起她今日想了很久的事情，也是她入宫的时候就已想了很久的事情，而她和他终究都是要面对的那些事情。
　　仿佛看破了她的心思，司马浩云温柔地说道：“宝贝，我们先吃饭，有什么事情，吃完饭再慢慢说，好不好？”
　　素素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平静地用完午膳。司马浩云便挽着素素的手，扶她站起来：“宝贝，我们到那边廊下慢慢走一走，消一消食吧。”
　　于是，他们便挽着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素儿。”
　　“嗯……”
　　“如果，平日里，宫里的那几个小妃没有来陪你，你会不会觉着闷？”
　　“为什么这么问？”
　　“嗯……我想知道，若这宫城里，只有你一个，要应付那么多太妃，还有太后和太上王，你会觉得辛苦吗？”
　　“当然会有些辛苦呀，况且，老人家们也不见得会喜欢这样的……”素素看着他，“但是，如今这宫里还有林妃她们几个呀……”他想做什么？是觉得如今这宫里太寂寞了吗？
　　他很认直地看着她：“素儿，最近，我一直在考虑一件事情，但还没有想到完全的解决之法，我想，请你也帮忙一起想一想，好不好？”
　　她迎着他的眼神：“嗯？请说。”
　　“其实，这件事，在你和珑儿回京前，我就一直在思量，而前两日，在御花园遇到邱贵人之后，我更是下定了决心。”司马浩云紧紧地握着素素的手，慢慢说道，“记得，那年在永州，我们从五花寨出来的路上，你曾说过，我不该耽误了她们的青春。我一直都记着那些话。她们由于各种原因被送进宫里，我之前不想管，也没有心思管，就告诉她们说，若她们熬不下去了，可随时请求离开。有些人确实是这样离开了，如今听说过得也很好。但对于留下来的人，我却无法强令她们无故而离开。如今，素儿你回京了，然后入主中宫，若令她们马上离开，我又担心会影响素儿的声名，又犹豫了。”他停了下来，她平静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他痴痴地看着她，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继续说道：“那日，我本是到御花园的观音阁为素儿和宝宝祈福的，却碰到了邱贵人，她入宫也有三年多了，孤王几乎从没有正眼看过她。她是钟太妃的胞妹之女，是浩宁的亲表妹。她入宫的原因，只是因为孤王在钟太妃的寿宴上夸了一句她的琴技，然后，她就被送进宫里了！”他叹了一口气，又说道，“那日，她在观音大士之前诉说，被孤王见到，她惊慌之下摔了一跤，把脚扭了。孤王扶她起来，派人送她回去了，又令太医去为她诊治。回来之后，孤王就一直在想，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说不定，将来还会给素儿带来其他麻烦。”
　　素素仍是平静地看着他，她不知道他要告诉她什么决定，不管是什么，即使是他决定以后都会抽空眷顾一下那些寂寞的妃子，她都准备去接受，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虽然那样会令她心碎。但她既然已决定和他在一起了，她又怎能阻止旧人接近他？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着这件事，也和凤翎讨论过。如今，我想听听素儿的意见。”他温柔地看着她，“历朝以来，已有先例，君王把妃子赐与王族中人为妻。孤王也打算仿效此法。”
　　素素听到他说与凤翎讨论的时候，已颇为诧异，当他说打算把妃子赐与其他王族中人的时候，更是愕然了。这与她所猜测的是完全两码事。她惊讶地看着他：“浩云，你要把宫里那几个妃子都赐与司马家的其他人？”
　　他很认真地点点头：“只有这样，才能顺理成章地把她们送走。”
　　“那，你要以什么理由进行？若是那些王爷，本就妻妾成群，那样岂不反而害了她们吗？”素素皱着眉头说道。
　　他微微一笑：“孤王当然不可能再为那些糟老头子锦上添花了。即便是功劳赫赫的浩宁，孤王也不会给他。素儿，孤王准备斟选王族之中尚未婚配的年轻人，为他们赐婚。”
　　她眼前一亮，眉头终于舒展了：“浩云，谢谢你！这很好！真的很好！”
　　他把她拥在怀里，柔声说道：“若素儿也认为此事可行，那孤王便择日而行了。”
　　“好！”
　　“只是……”
　　“嗯？”
　　“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贺之莹，孤王不知道要如何安排她。”
　　
　　邱贵人斜靠在藤椅上，双眼默默地看着远方。太医来看过，说她的脚踝已无大碍，只要休息几日便可。她听了却并无欢喜的感觉，反而忧愁满怀。
　　侍候的宫娥明白她的心思，低声安慰她：“贵人，请别担心，王上一定会想起您的！那日奴婢都瞧在眼里了，王上对贵人可是很关心的呢！”
　　邱贵人只是幽幽地望着窗外。他真的能想起她吗？自从得知他逢初一、十五都会到御花园去，她便费尽心思去偶遇他。那日，她终于遇上他了，他那么温柔地扶着她，让她靠在他的胸前，温柔地问她有没有受伤，还温柔地问她住在哪里。她以为他会就此陪她一起回来，但是，他却只是派了他身边的人用步辇送她回来，然后，她便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了。他究竟有没有一点点想起她？是王后娘娘不许他来找她，对不对？
　　
　　碧罗宫里，一身素衣、不施脂粉的贺贵人在池畔抚琴。
　　宫人回报，尚衣局遣人来为贵人做新衣。贺之莹虽被贬为贵人，但看在太后的脸上，宫里人都不敢对她有所怠慢。
　　贺贵人淡淡道：“不必了，去吧。”
　　过了一会儿，宫人又进来禀报：“主子，那尚衣局的人说，她是奉太后之命而来的。”
　　琴声嘎然而止，贺之莹轻轻叹了一口气，太后之命是不能违的，至少也要见一见来人。
　　“奴婢王氏给贵人请安。”
　　“请回去上禀太后娘娘：臣妾愧对母后恩典，令母后失望了，请母后就当没有这不肖儿媳，莫要再挂怀了。不肖儿媳当不起！”
　　“贵人，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请贵人先屏退左右。”
　　贺之莹有点疑惑地看了看王氏，便挥手令宫人退下。
　　“贵人，奴婢听说，前些日子，王上临幸扶苏轩，邱贵人因此而病，不敢去拜见中宫。那一位知道了，却也不能如何，倒故意让其他贵人多多与王上亲近。贺贵人，您可明白这是为何？”王氏低声说道。
　　“为何？”贺之莹淡淡地应着。
　　“回贵人，奴婢在这宫里也有二十年了，也算是看过了一些事情，见识了一些风雨。这后宫之中，王恩难测，难免有争风之事。虽然当今性情与众不同，但毕竟也是男人。那一位如今虽颇得圣心，但也不见得能得宠几时。更何况现如今又怀着身孕，不能侍候王上，终究难免有失之处。与其让某位贵人独得了这个空当，倒不如分而散之，既得了王上之欢心，又不会让王上专宠于某人，而她仍是王上最宠爱之人。贺贵人，不知奴婢的浅见，您是否认同？”
　　贺之莹静静地看着她：“那又如何？”
　　“贵人，奴婢以为，贵人当暂时放下过往，重拾精神，好好利用这个机会。这后宫里的风向时常有变，可不一定总是吹东风的呀！”
　　贺之莹沉默了。
　　王氏又说道：“贵人，您当年是京城第一美人，即便如今有了些年岁，但奴婢以为，只要贵人愿意好好修饰，绝不会逊色于宫中任何其他人。而且，当今是位念旧之人，只要贵人好好把握机会……”
　　贺之莹挥手打断了王氏，说道：“看来，今日并不是来为本贵人量身裁衣的。”
　　王氏说道：“不敢瞒贵人，奴婢与侍郎夫人身边侍候的张妈妈是表亲。侍郎夫人如今不能时时进宫看望贵人，便让张妈妈给奴婢带了话，吩咐奴婢找机会好好劝劝贵人。”
　　贺之莹怔了半晌，说道：“罢了，为本贵人做几套夏裙吧。”
　　“是，贵人。”王氏欣喜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