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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作品名称:黄金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8-19 09:06:40      字数:3936

  石根友点头答应,朱鸿运晃着手电又钻进来时的废弃矿洞。老谢堵在棚子门口,他让开身叫石根友进去时,床上的女人已穿好衣裳下了床。石根友跟老谢进门,女人大方地对石根友笑了笑,倒是石根友不好意思,先红了脸。表哥刚才掀被子时,石根友看到了女人小腹以下的裸体。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成年女人身体的隐秘,丰满的大腿、光滑的小腹,大腿与小腹间三角区锦秀的毛发……脸红的同时,身体里某种东西被刺激、被唤醒,产生异样的幻觉,鼓胀欲爆……
  棚子非常窄小,三人在里边,相互几乎错不过身。棚子的一角地方,几块石头支个小木板,木板上放着几只碗和一只熏得漆黑的小不锈钢锅,旁边一个方便面纸箱,其中有几包方便面和几根火腿肠。地上四处丢弃的是方便面包装袋。这种简陋的住处,跟旅游的人野营差不多。石根友偷看坐床头上的女人,五官端正,皮肤也细腻白皙,一头长发,很久前是烫过的,发梢处还留有卷花。穿一件天青色的羽绒大衣。她至少小老谢十几岁,多不过二十出头。
  在出产金矿,东、西几百里的秦岭山上,像老谢这种靠买矿碾金子赚钱的矿石贩子成千上万,他们像野兽一样蛰伏在森林里,过着最简陋最朴素的生活。寻找机会,等待猎物。像今晚陪老谢过夜的年轻女人这般的,也不计其数。她们是非洲草原上,傍着狮子鬣狗拣食腐肉的秃鹫,从各色男人身上,靠色相,赚取男人的施舍。没有谁对谁错,没有谁高尚谁卑贱,所有人来到秦岭山都怀着同一目的,那就是赚到钱。就好比石根友今夜半推半就地堕落为偷矿贼一样,不是出于自愿,却也顺理成章。
  生活,在很多时候,总是逼良为娼。
  老谢请石根友上床,说深更半夜,棚子冷。女人率先脫鞋又回到床上,拉被子盖住腿。石根友不好意思,坐着未动。老谢见状,翻出一副已毛边的脏兮兮的纸牌,对石根友说:“兄弟,煨床上,咱们打牌玩。”石根友只好脫鞋上床,三人各占一方,拉被子盖着腿脚,打牌消磨时间。女人根本不在乎刚才在两个陌生男人面前暴露过精光的屁股大腿,大方地打牌,不时盯一眼年轻白净的石根友。但她那眼神,既无吃青春饭女人的狐媚,也无多情女人的灵动,更无羞涩少女的躲躲闪闪。单纯、冷漠,像一张白纸,让人读不出任何内容。这种眼神在生活中不常见,只有去那关押重刑犯的电网高墙内才能找到。是艰难的生活透支了她的青春,还是丰富多彩的美妙青春根本就没有光临过她这种女人?
  约摸过去三四十分钟,听见外边有动静,老谢和石根友丢了牌,才出棚子,便见手电光乱晃,一行人各背负半袋矿石已到他俩面前。只听得人人喘大气,像内地人去高原遭遇缺氧。石根友跟大家打招呼,老谢先接住一人,打开袋子口,手电照着验看。程道安指挥里边的人将矿石挑得很干净,大伙背出来的,没一块废石。老谢脸上露出笑,忙给大伙散烟,看得出他十分满意。
  “就照这标准,弟兄们仔细些。哥赚了钱,请弟兄们喝酒。”
  石根友问喘息方定的大头:“你们一群人,都背着袋子,动静肯定不小,没人看见?”他没经历过,也不知如何躲过巡逻的武警战士,安全问题是他最为担心的。大头回道:“你表哥放远哨,老程放近哨。碰到巡逻的往这边走,你表哥踢铁轨报信,老程听到信号,将早装好的矿车敲两下,便把矿车往竖井那边推。我们听到他敲矿车,都灭了手电,找地方藏起来。巡逻的走远了,老程敲一下矿车报平安。”
  “万一没藏好咋办?”
  “大胆往巷道灯光处走,巡逻的问你,你告诉他拉屎去了。我们是开矿民工,怕他啥。”
  石根友还想问,缓过气来的人已返回了,大头不敢掉队,迈开短腿便跟上去。老谢打开了邻近的棚子,将矿石一袋袋提进去藏好。女人在棚子里大声问:“谢哥,货好不好?”
  老谢答:“挑得挺干净,还不赖。”
  女人也不避在场的石根友,高兴地说:“你赶紧些挣笔钱,给我买两身里外的衣裳。我上山一身皮,年前穿到年后,里边快要长虱子了!”
  老谢说:“买、买,兄弟你听听,裤头都让我买。背过我,还是跟别人睡。”
  “让你买是给你机会。有人想给买,我还不要呢。”
  “你不要?还有你不要的?睡一夜人给个高丽铜戒指,还高兴拿来给我显摆,安平镇地摊上,一块钱一个!”老谢故意揭人疮疤。那确有其事。
  在安平镇的大众舞厅,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请她跳舞,跳两曲又求她陪宿,说好二百块钱。清早在宾馆分手,男人说她漂亮,会伺候人,给二百块钱不够意思,送个五百块的金戒指留纪念吧。狗日的从裤头的暗兜里掏出卷皱巴巴的卫生纸,揭开一层又一层,最后才露出戒指。凭他那爱惜的劲儿,谁还怀疑是假货?结果偏偏就是假货!也怪房子暗,狗日的假意难分难舍,搂住她使劲亲。她攥着东西只瞧了一眼,架不住他万分的骚情,便装包里了。上山让老谢看,老谢笑傻了。这会儿女人恼了,在棚子门口伸出头,骂老谢:“老娘是看走了眼,黑灯瞎火的,那玩意儿不好认。你王八蛋倒是精,睡个女人半夜给你下迷药,一把偷走两万多。哭天无路,借老娘的钱翻本儿。”
  老谢嘿嘿笑,不还嘴也不辩驳。女人说他也是实情。老谢爱嫖,圈子里出了名的。去年夏天,买了几十袋好矿石,两槽碾下来,挤了鸡蛋大两坨汞金。一天一夜赚了一万七。老碾房喝酒庆贺,搭上一个嫩葱般的小女人。带山上棚子里,关起门,大战三百回合,累得像死猪。小女人有人接应,给他鼻子上盖了块儿蘸药的白纱布,把他身上的钱搜得一毛不剩。纱布的药劲儿散完,老谢醒过来已是第二天中午。老谢嫖女人走麦城的故事,圈子里人人皆知。谁提那件事,老谢便像是被人割了舌头,不吱一声。那是让人剜去一坨肉的心痛事!
  石根友只管听这两人斗嘴调情,不敢插言。他感觉这对男女的关系特别微妙。既是情妇、朋友,又是嫖客和野鸡。
  对石根友来说,这是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非常不平凡的夜晚。八个工友一趟趟背负六七十斤的矿石,整整爬出来十趟,共背出八十袋矿石。工友们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满面,腰酸背痛。石根友蛰伏在老谢的棚子里,不难想象大伙背负沉重的矿石走过他跟表哥一起走过的那条路。他空手跟在表哥身后且脚底不稳,一步三滑,气喘如牛。大伙负着重,需要付出多大的力气?付出多大的艰辛?操心走那采空区黑洞洞的陡坡路只是其次,心中还担着做贼的害怕和忐忑。若让石根友参入其中,他肯定双腿发软,浑身颤抖而难以迈出半步!
  老谢高兴得合不拢嘴,吩咐女人给石根友烧水泡茶,煮方便面,用手边最好的东西巴结石根友。石根友明白,他如此献媚,其实都在巴结表哥。表哥吩咐工人每袋多装一块矿石,老谢便会多赚一大笔。
  程道安在掌子面领着工人挑矿石。他们正掘进的掌子面,金矿矿脉只有一米多宽。进两米五宽的巷道,爆破下来有一半是废石。偷背出去卖给矿石贩子,不能有废石。给矿石贩子挑过后的废石渣,装进矿车里,倒竖井换小票。至于国矿用这些废石进选厂是否能选出金子,不是民工们该关心的事。损公而肥私,这也是公有制企业职工、领导惯常的做法,不必大惊而小怪。秦岭山上,同是一条矿脉,民采的黄金品位总是高于国采好多倍。为什么?从第一环节采矿开始,到进选厂的所有环节,都会有黑手伸入。最后剩下的,会是好东西?这就是大锅饭的悲哀、顽疾,无药可治。
  背运矿石的八个人来了,大家迅速装袋,装一袋立即背走一袋。朱鸿运在远处放哨。若没情况,八个人都背走了矿,程道安再与三个工人干活,装矿车。装满矿车,推到不远处,给偷背矿石的放第二道哨。直到都去了安全地方,巷道再看不到采空区里,偷背矿石民工们的手电光为止。任何时候,只要远远见巡逻武警过来,朱鸿运便敲铁轨。这边听到警报,掌子面的人立即正常干活,偷背矿石的人能走远的走远,能藏的藏,不能走也不能藏的,装作正常干活的,巡逻武警过去,看不出一点异常。唯一要随时藏严的东西是编织袋。它是偷矿贼运矿石的专用工具。武警只要看见它,立即就判断出有贼。附近开矿工人或民工,对别人偷矿一概视而不见。偷矿时不用防这些人。正式工人也偷矿石卖。但他们不吃民工吃的那份苦,有人进来买,他们才卖。卖不到民工们背出去一半的价。金马岭这座山上,能偷到矿石的,都是内贼。将自己以合法身份开采的,属于国矿所有的矿石,偷出去卖掉。
  清早下班,所有人回到工棚。朱鸿运按每袋四十块钱给大伙算账分钱。民工们每人分得二百多。大家分得了钱都高兴地去吃早饭了,朱鸿运塞给石根友厚厚一沓钱。石根友一见,明显比大伙多了许多,不敢接。他自知没像大伙那样担风险出大力呀,少分些才公平!
  “表哥……”石根友想说啥,朱鸿运打断他的话,将钱塞进他的手里,大声说:“走,吃饭去!”拉着石根友走出工棚。
  表哥分给他整八百块,这是朱鸿运对表弟的特别眷顾。而朱鸿运留给自己的,是最多的一份。那是他做包工头的特权和优势。
  做了大半个夜晚的贼,早晨去上班,个个无精打采,呵欠连天。但人人的贴身衣兜里,装着硬铮铮崭新的两张百元大钞,心里的那种踏实和满足溢于言表。辛苦和劳累不是农民工生活辞典里该有的词!走遍城市、乡村、矿山,哪儿的累活、脏活、危险的活、最受罪的活不是农民工在干?农民工肯受累,还不叫苦。因为他们没有单位,没有上级,没有主管领导,叫苦没人听。就像没爹没娘的孤儿。谁见过沿街乞讨的孤儿撒娇?
  中国有句俗话,叫家贼难防。
  程道安下了班,总要挤时间去厨房帮忙。而唐玉梅师傅最乐意他干的活是挑水和劈柴。灶房烧的,是民工们隔两天便上树林里伐回的大树。粗大的木头必须锯短再劈开。唐师傅最恼火锯木头劈柴,程道安自愿去做,唐师傅便用温情脉脉的笑脸回报他。担水在工棚下半里处的洼地里,一眼山泉从石缝里涓涓流出,掘一坑,积满一坑清水。不少民工队都去那挑水吃。回来上坡路,又陡又滑,很费力。程道安下班吃过饭,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担了空桶去挑水。把厨房大水缸装满,再挑一担放地上。而其它人下了班吃了饭,若还不急于睡觉,便三四人围一圈,坐通铺上打牌赌小钱。
  朱鸿运不失时机夸他:嫖客今年变得特别勤快!而大头蒋玉山则小声嘀咕:他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黄鼠狼给鸡拜年,想的是鸡那一身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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