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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作品名称:黄金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8-19 15:32:33      字数:4438

  山上往来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正月十四,矿部小黄早晨下山,下午搭便车,拉回两大块儿猪肉。多的一块肋条肉留给工队,少些的是猪后腿,矿部留着。十五元宵节,小黄让朱鸿运给大家改善伙食。朱鸿运提出放天假,小黄没答应。中午做了大米饭,弄盆肥肉烩粉条。矿部小黄和杜晓光破例拿来两瓶酒,与民工们喝酒。没桌子凳子,大伙围一圈,菜盆放地上,酒瓶在人手中传递,递到谁,接过来,瓶口对人口,抿一小口。人人乐呵呵,笑盈盈,没人担心谁有传染病,没人弹嫌不卫生。喝几圈,没气氛,朱鸿运伸手与小黄、杜晓光划拳。民工也自由结合,划拳或打杠子。唐玉梅来添菜,程道安把酒瓶塞她手里。
  “我哪里会喝酒哟。”
  “没事的,喝两口,暖和还解乏。今儿过节么。”程道安声音柔柔的,情意绵绵。
  “喝,唐师傅喝,不喝老程喂!”
  “老程让你喝,你还不给面子。”
  “老程那么关心你,白天黑夜都给你帮忙,你不喝老程心寒!”
  大家七嘴八舌起哄,唐师傅装作没听懂众人的调侃,小女子般扭捏地喝了一小口酒,做了个极夸张的表情,咂着嘴说:“好辣哟,男人不晓得为啥子喜欢这辣水水。”
  有人回答她:“牛吃枣刺图扎哩,男人喝酒图辣哩,两口子夜里上班,那是日娃哩!”
  众人大笑。男人们寻开心,有女人在场,开口不离下流话。唐师傅笑骂一句跑开了。
  饭吃罢,朱鸿运被小黄叫到矿部去,一会儿便站那门口喊:“过来两人拿东西。”
  两个人跑过去。三人回来,一人驮一捆编织袋。朱鸿运将编织袋扔地上,喊:“都来领钱,发奖金!”
  人们围上去,朱鸿运掏出崭新当五十的一沓钱,说:“一人一张,今儿黑给老板偷矿。”
  “老板抠雀儿屁,才给半张。”大头一脸不悦。朱鸿运说:“半张咋?管酒管肉,给半张有半张,一点不给,你还能不去?放心,今儿过节,里边放假了。”
  大伙懒洋洋接钱。唐玉梅不知咋的也赶过来,央求朱鸿运:“给我发一份,老子也挣点外快。”
  “你背得动?”朱鸿运问她。唐玉梅不屑地回答:“背得动,川妹子哪个背不动百把斤?”
  程道安帮她圆成说:“让她去试试,背不动了装袋子也要人,她手脚麻利。”
  朱鸿运问老程:“嫖客得是想当人家娃的野爸哩?”
  唐玉梅听清了朱鸿运的话,脸上飞起红云,伸手去揪朱鸿运的耳朵。朱鸿运跳起来躲闪,随手也发给唐玉梅一张钱。程道安回应道:“我想当你娃的野爸!”
  “你当我娃的野舅!”
  朱鸿运和程道安两个,是一对红冠子公鸡,说话就爱掐,你啄我一嘴,我还你一口。别看两人掐得欢,两人关系却不一般。
  唐玉梅外边套了件程道安给找的脏衣服,衣服宽大,遮盖了女人的胸部和浑圆的臀部。戴上安全帽,头发窝在帽子里,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是个女人。十五个人,矿部杜晓光带领,小黄留外边照看。巷道里静悄悄果然不见一个干活的人。但四处的灯都亮着,电并未停掉。
  杜晓光吩咐朱鸿运:“你分人去各采区,见没运完的矿就装,我去那边堵巡逻的。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们只管放心往外背。”
  石根友跟着朱鸿运,不无担心地小声问:“我们大张旗鼓做贼,巡逻的万一来了咋办?”
  朱鸿运说:“你放心,杜晓光跟那些人熟,你以为他用嘴堵人家?拿着钱呢。你记住表哥的话,秦岭山上,钱是万能的。”
  石根友还是慌张害怕。他跟着朱鸿运找到一采矿区,掌子面的斜坡上果然堆着大堆的矿石。正式工上班,按时上下班,打钻爆破的钻工和装运矿石的出渣工分工明确,钻工要保证渣工时时有矿石装运。一个采区同时开三四个掌子面,轮流打钻爆破。交接班时,至少有一两个掌子面有爆破好待清运的矿石。老程领人也找到了大堆没运走的矿石。大家装的装,背的背。背到外边,不知啥时已开来一辆卡车停在工棚旁的平地上,小黄指挥着,直接装上卡车。
  确切地说,石根友算第一次偷矿。上次夜半做贼,他只是担任监工,没亲自偷出一袋矿。他学着表哥的样儿,将编织袋只装半袋,双手攥住袋口吊脊背上。走大巷道时挺轻松,有灯光,看得清脚下的路,也直着腰。没觉着有多难。进入他们上下班常走的低矮小巷道,就不那么舒服了。腰得弓着,一手抓袋子,一手打手电,矿石的重量压在脊背上,又沉又硌人,走不到百米,便累得没了力气。歇口气,却没有伸腰的地方。人老是弯着腰,本来就没力气,歇时再伸不直,那力气便无法恢复。袋子越背越沉重,贴身的线衣裤汗透,两小腿发软,膝盖支撑不起,总像是要跪下去。眼发晕,口发干……一趟背到卡车旁,石根友累得再没一点力气了。再看工友们,虽然人人都汗流满面,但没人叫苦,没人喊累,撩衣襟抹把脸回头赶下一趟。唐玉梅也如所有的男人们一样,脚步匆匆,不吭一声,劲头十足。小黄站在卡车车厢里,搭手接一把,扔进去装好。他不停催大家:“快点,别磨蹭,今儿过节,机会难得。”大家不敢在外边歇,进了洞口,走几十米,才敢慢下来,缓口气或抽支烟。
  “我们得背多少趟呀?”石根友问走在前边的人。前边那位去年便跟着朱鸿运,在这儿干了一整年。他说:“早着呢,车几时装不满,背到几时。老板黑得很。一车矿拉下山,卖七八万。只给下苦的每人五十块钱,加上你表哥的抽头,也不过一千多。老板是用一粒儿芝麻,换个大西瓜!”
  “大虫吃小虫。社会就这,谁也没办法。”石根友回应。他同时也有点明白,工人叫苦嫌给钱太少,表哥为啥不嫌少,原来谁都是明白的,包工头就是个雁过拔毛的角色,逮只虱子,他也会给自己拽条腿!
  每人背七八趟,外边天已黑。大家的速度明显慢下来。有人磨蹭着喝水,有人磨蹭抽支烟。但只装了半车厢矿石,要装满卡车,每人至少得背二十回。
  朱鸿运见外面天黑下来,去跟程道安说了句啥,大家互相传开工头的秘密指令:一次抽掉两人,背矿走咱们那条秘道,出去交给老谢。大家轮流换着,别让小黄看出来。朱鸿运就是贼聪明。杜晓光在远处堵巡逻的,看不到民工们的情况,趁此机会,他又要给大伙弄些私货,挣些外快。大家悄悄传着话,一个个兴奋得两眼放光,疲乏之气一扫而去。石根友和唐玉梅对那条暗道不熟,朱鸿运让他俩别去,只管给老板偷。分钱时都有份。这样一来,偷走私货的两人,每趟跑得飞快。因为每次只抽掉两人,又不停轮换,小黄在外边看不出端倪,给老板偷矿也没怎么耽搁。
  元宵节之夜,月儿正圆,外面的山野,看得清远山近树。没有风,山洼里静悄悄,偶尔有不知名的鸟或兽在空寂的山野里叫一两声。在城市或乡村,此刻的人们或围坐宴饮,或放焰火爆竹,或打牌欢聚,欢度佳节。而在此秦岭深山之中,石根友和一群民工,正不辞辛劳、提心吊胆地为老板偷矿,为自身的生存而战。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文人的浪漫情怀放在这里就不适合了。偷矿众人在六点前必须撤离。四点多,卡车装满,小黄发出结束的命令。话传进去,朱鸿运也吩咐停止走私货。大家齐聚一起,才派人去告诉杜晓光。最后一趟回来,十五人一人不少。
  杜晓光和小黄两人根本不知道,民工们在给他们偷矿的同时,也给自己偷了六十四袋。卡车盖好篷布,叫醒在矿部睡觉的司机,立即开走,小黄押车。民工们休息到天亮,程道安带早班人马去上班,朱鸿运叫醒石根友,两人去老谢那里结账。
  老谢新理了头发,也刮净了乱草般毛扎扎的胡子,人显得年轻、精神了许多。上次八十袋矿赚了一大笔钱,女人一身上下新衣服新鞋,又烫了头,脸上抹了护肤品,收拾得干净漂亮,且飘散着淡淡的香脂味儿。小棚里的地上堆放着各种方便食品。如方便面、火腿肠,面包、咸鸭蛋、牛奶,饼干等。一见朱鸿运和石根友,老谢就去拿酒。女人飞快地切了盘腊牛肉,打开一只真空包装的鸡,外加一盘花生米,一盘麻辣豆,摆在床上。
  朱鸿运毫不客气,接过酒瓶喝了一大口,然后撕一只鸡腿,边啃边称赞:“老谢今儿还算像样,耍了个大方!”
  老谢笑呵呵。“兄弟让哥赚了新年后的头一笔钱,请弟兄们喝一杯,应该!”
  “有钱大家赚,谁一人能把山上钱挣完?昨晚这六十四袋,比上次矿好,是零三采区和零六采区的,平时弄不到手。兄弟是冒了极大风险的,你看着办。也别给人胡咧咧,风透进我矿部那俩贼的耳朵,兄弟我没法交待。”去年,零三采区出好矿。矿石贩子零星买过两次之后,私下里便疯传开。运出来的价最高飚升到一袋两百,还没货。零三是国采区,朱鸿运想弄到手,也得与那里的工人协商好,掏钱买过来,再运出去卖给矿贩子。据说十斤矿石能碾出一克黄金。
  老谢不停点头,殷勤劝两人吃喝。女人也烧了开水,泡好热茶端上来。好像早忘了朱鸿运曾揭过她的被子,看过她的身体。笑眯眯把纸杯递朱鸿运和石根友手上,自己也坐下来,拈颗花生米扔嘴里。
  朱鸿运边喝热茶边对老谢说:“老谢,不是兄弟我说你,你俩也有年头了,老这样麻缠着,也没意思。收收心,娶了人家吧。人家配你老谢,绰绰有余!”
  “你问她,真嫁了我,还招别的男人不?”老谢似乎有苦衷。女人扬起头,盯着几个男人,大方地说:“你不嫖女人,我也不招男人。咋样?”
  “你们俩,黄鼠狼别嫌狐狸臊,一对臊货!”朱鸿运大笑。女人和老谢也跟着笑。
  老谢和朱鸿运老相识了。不只老谢,老谢栖身的这块林子里,七个贩矿石的都与朱鸿运贼熟。他们和朱鸿运之间,就是嫖客和小姐之间的关系:既相互需要,又相互憎恨;既相互算计,又相互依赖。朱鸿运这样的包工头偷不出来矿石,老谢等矿石贩子买不到矿石,便没钱可赚。若没有老谢这样贩矿石的,朱鸿运等人偷出来的矿石便无法变现。贩子总嫌包工头漫天要价,不给他们留赚钱的余地。包工头也恨贩子狠压价,让他们挣钱少。老谢在一群贩子中,还算不错的,赚了赔了,从不打诳语。而有两个贩子,一年到头,没听他说过一回赚,次次买矿都喊叫赔钱。但谁也懂一条最简单的理:总赔钱你却总在干,是赔钱有瘾还是脑子进了水?
  老谢至今不成家,不是老谢心花,只爱嫖。老谢在在婚姻问题上受过打击,从此破罐子破摔。他把他的故事给朱鸿运讲过。
  他结过婚,媳妇是他中学同学,漂亮而温柔。两人共同度过了一年的美好时光。婚后第二年,他只身上秦岭山找门路挣钱。在山上呆了五个月。当他挣了一大笔钱兴冲冲回家,要给媳妇一个大大的惊喜时,媳妇却在两月前跟人跑了。勾引媳妇的人是他家近邻乡政府的副乡长。副乡长头年死了老婆,曾与老谢称兄道弟,常在老谢家喝酒,打牌。两个狗男女可能早已勾搭成奸,明铺暗盖,只是瞒着义气的老谢。这一对男女把老谢的心伤得血淋淋永远无法愈合。从此,他只嫖女人,从不与女人谈情说爱,不对任何女人动感情。他这辈子的爱情之树已枯萎死掉了。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叫任小红。小红喜欢他,也有意跟定他,与他一起好好过日子。但他从不提说,小红也没奈何。两人姘居,各取所需。老谢需要女人来满足他的原始欲望,任小红需要他给钱维持她的生存。可以共同生活,也可以拍屁股走人。谁不欠谁,谁也别限制谁。两人在一起,甚至可以谈论各自与其他男女在一起的感受或者身体隐私。
  喝好吃饱,老谢给朱鸿运数了五千块。朱鸿运马上给了石根友一千块。回去的路上,朱鸿运叮嘱石根友:“有人问你,你咬死说一袋只卖四十。跟着表哥,一年下来,保你和我舅妈打翻身仗。三年保你盖楼娶媳妇。”
  “这钱来得也太容易了吧,我心里不踏实。”
  “容易?你只见了贼娃子吃肉,没见贼娃子挨打。偷矿让黄金部队武警逮住了,不死也得脫层皮!慢慢你就知道了。”
  表哥并未吓唬他,只过了两天,石根友就见识了一次偷矿贼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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