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江山无限情（五）

（5）
绮霞阁内，静悄悄。
众宫女并排站成两行，头低得不能再低，似犯了严重的错误。有腿脚发抖的有微红双眼的有泪水泛滥的也有手心破皮微微流血的。
钟氏坐于雕花靠椅，口含清茶手执手铁尺。
“你，过来。”她指着左排穿粉衣的宫女。
粉衣宫女双手发抖，微拉裙摆，战战兢兢挪动步子。
“你，步行快点。”钟氏大声命令。
粉衣宫女吓得满眼惊慌，还未到钟氏面前，双腿便先下跪。
“说，你们刚才是不是去了御花园？”
粉衣宫女点头，不敢抬眼看面前发怒的女人。

这个女人，唐烈祖之媳，李璟之妃。此前，她曾用铁尺打过五名宫女，打得各各手心破皮大开红花。
“老实交待，可免皮肉之苦。”钟氏手中铁尺不断折射亮光。
“回禀娘娘，我们真的不知六殿下落池之事？”粉衣宫女道。
“还嘴硬。给我伸出双手。”钟氏狠狠打下去，“有人瞧见绮霞阁宫女在玩闹过程中推殿下入水，你们还敢包庇。是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钟氏满眼寒气。
“娘娘，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奴婢真的不知六殿下被谁人推池之事。”粉衣宫女吓得连连磕头，额头瞬间冒起大泡。

世人都羡皇宫好，宫里藏有大堆宝。世人都羡宫女好，每日吃鱼不吃草。有谁知宫墙内的苦痛？宫女的凄惨？有谁知宫墙内的命运？宫女的悲哀？高高一堵墙，堵得宫女满身是伤满眼是泪；高高一堵墙壁，堵得宫女无处可去，主子高兴骂两句不高兴踩几脚，要尊严没尊严，要银票没银票。一个字，苦啊！

“好，不说是吧。”钟氏扔掉铁尺，“来人啊，给我拶刑侍候。”钟氏话音一落，便有两名太监拿刑具进来。
所谓‘拶刑，是指古代对女奴施用的一种酷刑。拶是夹手指头的刑罚，故又称拶指，唐宋明清各代，宫庭常用此逼供。

“住手。”有女声的喊音从门外传来。

钟氏定眼看向来人，原来是从嘉的傅姆李进晖，也就是教从嘉认书习字画的女学士。在宫中，无几人敢得罪李进晖。因其才华出众，是唐烈祖最器重的人之一。这在南唐来说，确实是很了不起的事。
试想想，一个女人，能够在当时男权专一的朝野混得风生水起，定有其过人之处，不可能只单单凭舞文弄墨或吟诗作对。

“傅姆，你来得正好。”钟氏道，“你可知我六皇儿掉池这事？”
李进晖摇摇头。
“我六皇儿今日被绮霞阁宫女推下池，已晕迷四个时辰尚未清醒。”钟氏恨得牙齿咯吱咯吱响，活像母夜叉。
“我绝对不能原谅这些宫女，绝对不能便宜了她们。”钟氏道。
李进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娘娘，是您亲眼所见吗？”
钟氏一时无语，没有作答。
“古语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不是亲眼瞧见，便是有人故意造谣。娘娘若是听从造谣者言，等于放真凶于法外。”
钟氏点头：“傅姆言之有理，那依你之见，此事该当何办？”
“暂先缓缓，等六殿下醒来自有论断。”
“好，”钟氏看向众宫女：“今日这事暂且放放，待六儿醒来，若是查到你们中的一个，可别怪我不留情面。”说完，由瑶光殿宫女阿布扶着，一摇一摆走出了绮霞阁。

钟氏走后，众宫女大悦。
李进晖扶起粉衣宫女，道：“粉蝶，伤得重吗？”
“不重。”粉蝶轻声道。
进晖却瞧见她手心的血，忙吩咐别的宫女拿药过来。

此次，绮霞阁共有六名宫女受到钟氏的逼问，她们口风甚严，无屈打成招也无污蔑她人者，当属好的。在吴王杨溥称帝时，常有宫女经不起主子打，便开口胡言，污蔑她人，目的是找个垫死鬼。在南唐皇宫，尚且好的，宫女大都是纯善之人。所以，南唐造就了很多烈女贞女，同时也造就了很多悲剧。

小翠是在黄昏夕阳下山前赶回绮霞阁的。这中间她去了御花园，不为别的，只想帮庆奴找回丢失的佛珠。只因庆奴晕在池里的最后一刻，软弱无力趴在她耳旁言：“小翠，你一定要帮我找到那串佛珠，这样我见到娘时也好戴在手上给她看，跟她说庆奴是想她的，时刻没能忘掉。”
然后小翠在送潘才人出宫后，便来到了御花园。足足找了六个时辰，终于在莲花亭草地上找到了那串佛珠。
那是一串绿色的佛珠，颜色与草接近。
小翠找到佛珠，兴冲冲往绮霞阁赶。没想赶回绮霞阁，却见得这翻景象。

“小翠，你跑哪去了？”宫女兰花端着一盆水进来，“你知不知道，刚才太子妃有过来。”
小翠满脸不解的神色：“皇后没在，她来做什么？”
“说是我们绮霞阁的宫女推六殿下入水，害他着了风寒。”宫女阿香抖了抖衣服，又道：“怎么可能呢？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就是，谁敢那样做。肯定是有人妒忌我们绮霞阁的人，所以趁皇后没在，在太子妃面前胡言，故意整人。”
“我也这么想的，你们说巧不巧，平常皇后在，就少有人来，皇后刚进香，竟然就来了这样的事？”
……
宫女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开了，谁也没有发现庆奴不在场。

这样倒也好，大家就都不知庆奴出了宫。小翠心想。

一轮明月高高悬挂于空，温柔的月色倾泻入窗，几许迷离。
绮霞阁内，宫女全部入睡。只小翠一人独醒，她翻来覆去很不安稳，眼皮跳得紧，感觉似有事情要发生。

翌日，东宫来人，叫走了小翠。
对于东宫，小翠是很少去的。她是绮霞阁的宫女，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绮霞阁内。唯一的也就两次。一次是东宫来了重要的客人，人手不够，王总管叫她去帮忙；还有一次，是皇后托她拿“檀香”交予大殿下弘冀。

此刻，大清早的，东宫竟派两名太监过来，说是大殿下弘冀有要紧事要找小翠商议。小翠心里发紧，能有什么要紧事呢？即使有，她一介女流之辈，而且还只是宫中一介宫女，能懂什么？
路上，她心里忐忑不安，预感有事将要发生。
果然，进了东宫的大门，两名太监便重重将门掩上。

“小翠，你昨天是不是有去御花园？”矮个子的小太监首先开问。

“是的。我有去。”小翠道。
“那你看到什么了？”高个太监眼露寒光。
“我什么都没看到。”小翠微微震了一下，不明白他们问这话到底有何意？

难道从嘉殿下是他们推下水的？脑海中刚浮出这个问题，便见得大殿下弘冀从帘后走出。他挥挥手，示意两名太监出去。

“小翠，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吗？”弘冀目光凛冽。
“回殿下，奴婢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是吗？”弘冀冷笑，“若你什么都没看到，怎会留这么多汗？”他走近小翠，抓起她的手，道：“你看见从嘉被人推下水，然后跳下去救他，是不是？”
弘冀抓得小翠的手生疼，她的注意力全部被转移到疼痛的手。不经意间点了点头。
弘冀愣了一下，随即放开他的手，冷冷地看着她，“推从嘉入水的便是我，竟然你都看到了，就得死。”
他从衣袖里掏出匕首，一刀刺进，鲜血四溅。
“啊！“小翠睁大双眼，只叫了一声，便一头栽倒在地。
她双手捂着被刺部位，倦缩成弓字形。鲜红的宫衣比先前更加艳丽，更加刺眼。

中午，一俱穿红衣的女尸漂浮于莲花池内，与朵朵白莲相辉成趣。点点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睡得一脸安祥。
有几名洗衣的宫女有说有笑，端着木盆从莲花池经过，还指着一池盛开的白莲赞美：开得多艳的花啊！
一俱女尸绽放于莲花池，绽放她精彩的绝伦。她被莲叶团团遮住，没有人看得到她。她被阳光照射着，她的身体却凉如冰。阳光的温暖从来就不传予她，她是个苦命的女子。
几名宫女端木盆而去，又有几名宫女经过。

傍晚。夕阳染红了天边，徒抛下一团似火的倒影入池。
不知是否能暖了她的身？送她最后一程？
有三四个太监路过，其中一名不小心拌到石块，滑下了莲花池。其他三名大笑：小瓶子，第一天入宫，这么不小心。

小瓶子不理会他们，刚要爬起，却踩到软绵绵的物体。好奇心促使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一回头倒好，吓得屁滚尿流。
“我的妈呀，死人。”胆小的小瓶子跑得比谁都快。

宫里，死尸是常有的。三名老太监已见惯不怪。他们纷纷下水，从容地抬上尸体。尸体由于浸泡时间过长，面容早已庸肿不堪，连宫庭御检也无法查出何人。

不一会儿，绮霞阁有人来报，说宫女小翠失踪一天，至今无见人影，宫庭御检经过核实，确认此人便是小翠。

公元943年2月。从嘉晕迷一天醒来，不敢对额娘道出预害他者，钟氏认定小翠便是推从嘉入水的宫女，不予葬，直接抛尸荒野。

可怜的宫女小翠，成了宫庭争权夺利的替死鬼。
身在宫外的潘才人与庆奴各不相知。
那时的庆奴，正躺在马车里，整整晕迷一日未醒。潘才人正连夜挥鞭送她去就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