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姓“安”，还是姓“马”？

　　1921年春的一天，天上下着蒙蒙细雨，担任湖南第一师范附小主事（校长）的毛泽东，叫上一个营业员，带着进步书刊，来到宝南街的鲁班庙，在这里，找到了木匠师傅任树德。他是毛最近结交的一位工人朋友。
　　原来，湖南学联准备联合工人组成劳工会，在五一劳动节那天组织一次游行示威，反对湖南军阀赵恒惕。劳工会负责人黄爱和庞人铨，由于受无政府主义思潮影响，不愿合作。毛此来专为作他们的工作。
　　任树德也是劳工组织者之一，并且在会内享有比较高的威信。毛对任说，想到对面第一纱厂去推销书报，顺便要见一见工黄爱和庞人铨。任一听，满口答应，急忙放下手里的木匠家伙，换上一件干净罩衫，随毛上了路。
　　来到湖南第一纱厂，只见那一排排的青砖瓦房，都悄无声息，几栋低矮的职工宿舍，象鸽子笼一样拥挤。由于军阀混战，洋货倾销，纱厂老板克扣工人们的工资，工人们不愿干，正在罢工。如今大家都呆在屋子里，有的在懒洋洋地打瞌睡，有的在喝五吆六地推牌九，有的在扯山海经……..
　　毛泽东审时度势，心里想好了主意。
　　毛让营业员在工人集中的地方摆开书摊，不一会，围上来好多看书的工人。黄爱和庞人铨听说毛润芝先生过了江，也飞快地跑来了。
　　这时候，正选书的工人群众当中，有一个穿对襟灰夹棉袄的中年汉子，突然大喊：“这是搞的么子名堂？哪个把布尔什维克的书送到这里来了？老子姓‘安’，不姓‘马’，去他妈的吧！”所谓姓“马”，是指信仰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姓“安”是指信仰巴桔宁和克鲁泡特金的安那其主义，也就是无政府主义。中年汉子一嚷，另外一个穿短褂子的小青年也跟着帮腔：“对！穿长衫的和我们穿草鞋的不是一家人，轰他走算了。”
　　听到这一阵叫喊，黄爱、庞人铨二人才发现了新书摊，他们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劳工会的会员们，看到两位负责人这般神色，有几个人跃跃欲试，打算冲上来把书摊子掀翻。
　　毛泽东往前一站，那双清亮的眼睛和蔼地望着工人们，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既不畏怯，也不急躁。
　　任树德忽然一个箭步，站到了毛的身边，他双手叉腰，两眼盯着那些将要冲过来的工友们，大声说：想干什么？新书，是我买来的！管它姓“马”还是姓“安”，你不看怎么晓得好歹？依我看，只要是帮劳苦大众讲话的书，我都赞成。
　　任树德声如洪钟，气势威严，镇住了那两个大叫大嚷的人。黄爱碍于任树德的面子，不好发作；庞人铨本来就和毛泽东很要好，更乐得做一个和事佬，就笑着说：”请润芝先生里面坐。”
　　毛泽东点头，跟着走进他们的卧室，屋里陈设十分简单，毛心里暗暗赞叹；真是忧国忧民的青年呀！没有一股子革命的决心，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窗外还飘着麻风细雨，4个人坐下来喝茶，慢慢地谈着话。毛不急于谈起“5.1“劳动节游行的事情，为了缩小和黄的距离，他有意把话题扯宽。首先，他讲起1918年冬天，带领新民学会赴京的会员，冒着北国风雪，从北京到了天津塘沽。这些第一次看到了浩瀚大海的湖南青年，在满是地积雪的海滩上野炊，吟诗唱歌，放声呐喊，真是有点浪漫蒂克的色彩呢！接着，他又谈起了李大钊，还有李大钊写的《庶民的胜利》和《布尔什维主义的胜利》，讲到这两篇文章对自己的影响。毛的话拨动了黄的心弦，他也插进来了：“我也知道李大钊，我的朋友周恩来很是敬重他。”
　　毛泽东听了，非常高兴，就告诉他说，李大钊是坚决反对无政府主义的。并且说自己虽然没有和翔宇兄见过面，但知道他也不赞成无政府主义。因为最近赴法勤工俭学的新民学会会友来信说，周恩来、蔡和森、陈毅、邓希贤等人组织了“工学互助团”，正在积极研究俄式革命，他们是拥护马克思的……
　　毛泽东巧妙地把话题转到马克思主义胜过无政府主义、经济斗争必须同政治斗争相结合上。
　　“我们不同意！”黄爱激动起来了，他的脸涨得通红，“我们只主张经济斗争，劳工必须在经济上求解放，而不能带一丝一毫的政治色彩，我们只需要工会，不需要什么政党。”
　　毛泽东心想，他们果然受了无政府的工团主义的影响，一下子恐怕不容易把他们说服。
　　毛泽东、任树德彬彬有礼辞别了黄爱、庞人铨，回去了。庞人铨已有几分心动，黄爱同则半点也无改变。
　　黄爱，湖南常德人，1897.09出生于一中农之家，父亲黄一尘算是知识分子。黄爱7岁时，入常德小学读书，但因水灾连旱灾，家境衰落，家庭无法供他上学，便到一家商店当了学徒。
　　其二哥黄瑞清在北方政界当差，屡接黄爱来信，要求读书，便供给他最低限度的费用，让他于1913年春又插班考入天津高等工业学校。在这里，他参加了五四运动。
　　05.14，天津学联成立，黄爱被推举参加联合执行部的工作。并在周恩来主办的《天津学生联合会报》里担任编辑工作。
　　同年8月，山东镇守使马良残酷镇压反帝爱国运动，并枪杀爱国领袖马文讯等人，激起山东人民的极大公愤。山东各界联合会即派出代表，到天津等地联络，组成代表团赴京请愿。黄爱也参加了。08.26，请愿代表浩浩浩荡荡前往北洋政府总统府，在新华门前被军警包围。他们露宿街头，饮食断绝，仍不屈不挠地坚持斗争了三天，部分代表遭到逮捕。黄爱因患痢疾，被送往朋友处疗养，才免遭反动军警的拘捕。回到天津，黄爱怒火中烧，决定组织“牺牲十人团”，亲自作团员，准备以个人牺牲来同反动政府作斗争，李被朋友拼力劝住。也即在此时，黄爱完全接受了无政府主义。
　　1919.10，黄爱又以天津学联代表的身份，同全国几个城市的请愿代表一起再次来到北京请愿，强烈要求北洋政府严惩马良。总统徐世昌不但不予以接见，反而出动军警，将黄爱他们抓走了。38天后，北洋政府迫于压力，把他释放出来。黄爱回到天津，校方诬指他为“暴徙”，借口“旷课太多”而将他开除。
　　黄爱决心放弃学业，从事实际的革命斗争。
　　1920年春，他到北京会晤李大钊，到上海拜会陈独秀。他一方面密切关注马克思主与无政府主义的论战，另一方面开始注意俄国十月革命的经验，决心到湖南身体力行地从事劳工运动。
　　9月中旬，他来到长沙，走访了毛泽东、何叔衡，并即与老友庞人铨，着手组织湖南劳工会。
　　1920.11.21，湖南劳工会终于克服资金足等重重困难，冲破反动当局的层层阻挠，在省教育会前坪举行了立大会。醒目的红旗上，中心位置画着地球，地球上重叠着“劳工”两个大字，这就是劳工会的会徽，意味着劳工要做地球上的真正主人。
　　黄爱担任劳工会教育部主任，他积极刘办工人夜校、补习学堂、女子职业学校、组织工人阅读报刊，学文化，启发工人的思想觉悟。湖南劳工会发展很快，会员众多，有来自15个纱厂的五千多工人。庞人铨担任出版部主任。
　　劳工会成立不久，黄爱即着手发动工人们为收回湖南第一纱厂归公而奋斗。湖南第一纱厂，本是公办企业，开始，军阀谭延阁把该厂股权承租给湖南资本家开办的华实公司。1920..06，军阀赵恒惕上台后，又接受华实公司所赠股本5万元，继续承认其承担经营权利。华实公司因无力经营，又将其中部份股权转租给湖北资本家，从而激起湖南工农、教育界人士的强烈不满。
　　劳工会向省政府要求第一纱厂收归公有，赵恒惕斥之为“扰乱治安”，工人们忍无可忍，于是黄爱于03.20发动第一纱厂工人举行罢工。
　　在毛泽东、任树德拜访黄爱、庞人铨之后的第三天，任树德向毛泽东报告了一个不好的消息：由于最近半年来第一纱厂连续罢工，赵恒惕政府十分恼怒，逮捕了四个劳工代表，又下令通辑黄爱。黄爱的倔脾气又来了，居然跑到省长公署去申辩，当即被赵恒惕逮捕了。
　　毛泽东一听，连忙派人把郭亮叫来，要他在学联部署一下，立即行动，援救黄爱。
　　黄爱、庞人铨虽然信奉无政府主义，但他们正直、勇敢，具有一定的反帝反封建思想，所以毛泽东决定教育、争取他们。
　　郭亮立即行动。毛泽东和任树德一起，飞快地渡过湘江，来到第一纱厂，跨进厂门，就看见工人们一个怒气冲天，有的大骂赵恒惕，有的摩拳擦掌。
　　任树德一直仔细地听他们争论，为了使他们不伤和气，就连忙说：“正品先生，润芝先生，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是不是把5.1劳动节游行的事商量一下。”
　　庞人铨正在犹豫，黄爱却紧坚决地拒绝，他说：“劳工会是搞经济斗争的，参加游行就带了政治色彩。如今为了第一厂的复工问题，正在和赵恒惕政府谈判，如果搞了政治斗争，就可能使复工的希望完全破灭。”庞人铨一听，也同意黄的意见。
　　任树德的一双浓眉紧锁起来，他想了想说：正品先生，龙庵先生，依我的想法，劳工会应该支持学联，不打劳工会的牌子也行，就让我们用泥木行，染织行，印刷行、车夫行的名义，参加一些人进去，给学联呐喊助威，这也是劳动阶级的义气嘛！何况，前年驱张也这样搞过。
　　黄爱望望庞，还是沉默不语。
　　毛泽东悄悄地拉了任树德一下，示意不能急躁，并对黄爱、庞人铨二人说：“正品兄，龙庵兄，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你们再研究一下，不管是不是参加游行，我们总站在一条火线上，以后，借重你们的地方还很多呢。”
　　任树德向毛泽东报告了一个不好的消息，由于最近半年来第一纱厂连续罢工，赵恒惕政府十分恼怒，下令通缉黄爱。黄爱的倔强脾气又来了，居然跑到省长公署去申辩，当即被赵恒惕逮捕了。
　　毛泽东一听，连忙派人把郭亮叫来，要他在学联布置一下，立即行动援救黄爱。他自己和任一起，飞快地渡过湘江，来到第一纱厂。
　　跨进厂门，就看见工人们地个个怒气冲天，有的大骂赵恒惕，有的摩拳擦掌，准备和官府打一架。庞人铨眼睛红红的，气得说不出话来。大家都手忙脚乱，不知道怎样才能营救自己的战友。
　　毛泽东乘机对庞说：龙庵兄，这是一个沉痛的教训，你们只要经济，不要政治，政治就偏要来管你们，你说是不是？
　　任树德忙说：“怎样救正品先生呢？”
　　毛泽东说：一方面，劳工会和学联派代表和省署谈判，也吁请地方绅士和社会名流帮我们讲讲话，要求释放正品兄，另一方面，要采取强硬的态度。我主张5.1节举行大示威，在社会上造成舆论，让民众都懂得“世界是我们的，做事靠大家来”，人多心齐，力量就大了，给赵恒惕政府一点压力，迫使他们放人。你们二位看看，这样行不行？。
　　任树德一听，毫不迟疑，在桌子了锰击了一拳，大声说：“要得！我赞成。”
　　庞人铨眨着红红的眼睛，沉痛地说：“事到如今，也只好走这一步棋了。”
　　从这一天起，毛泽东到处奔走，联合各界知名人士，请他们到省长公署去疏通。又要配合工、农、商、学各个团体，开展请愿活动。更主要的是要做好游行示威的准备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赵恒惕是一个十分顾固的军阀，对于说情和请愿，他根本不予以理睬，这样一来，把许多知名人士都气恼了。工人和学生们更加忍无可忍，到了5月1日，出动了一万人的游行示威队伍，整个长沙城都沸腾起来。工人和学生抗议、示威、京沪各报的舆论压力，迫使赵恒惕政府在5月8日放了黄爱。
　　毛泽东到第一纱厂去看黄，他抚着黄的肩头深情地说：“正品兄，这件事是一个很深刻的教训。工人阶级要得彻底解放，就要走俄国人的路，一定要夺取政权。没有自己的政权，就逃不脱资产者的压迫和剥削。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黄默默地听着。在他脑子里，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在翻腾着，过了好一阵，他才说：“是呀，我要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半年之后，黄爱和庞人铨完全抛弃了无政府主义，参加了社会主义青年团，和毛泽东、郭亮、柳直荀一起，积极从事劳工运动。马克思主义成了他们的终身信仰。
　　1920.07，毛泽东出席中共一大，10月，劳动组会书记部湖南分部成立，中共湘区委员会书记毛泽东兼任份部主任。湖南分部除了负责湖南全省的工人运动外，还负有对江西安源路矿等地工人运动的指导责任。李立三、刘少奇、郭亮等人都在湖南分部从事过宣传和组织工人的工作。湖南分部继续争取黄爱、庞人铨和湖南劳工会。
　　1921.11月，即湖南劳工会成立一周年的时候，毛泽东写了一篇为《所希望于劳工会》之文章，在《湖南劳工会周年纪念特刊》上发表，提出了用马克思主义改造劳工会的设想。黄爱、庞人铨接受了毛泽东的意见，改组了劳工会。
　　1922.01.16深夜，黄爱、庞人铨在领导湖南第一纱厂工人年终索薪斗争时，突然被湖南军阀赵恒惕逮捕，17日凌晨惨遭杀害。他们是中国最早牺牲的工运领导者。他们的鲜血激起了中国工人运动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