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醍醐灌顶

　　"他是法学博士，当过大学校长，当过法院院长……他工作这几十年，从没滥用过私权，没贪污过国家一分钱……我腿残迹快十年了，这些年一直是他在照顾我……我们，到现在还坚持在做慈善事业。媒体报道过我们资助农村贫困家庭的事迹……我一年退休金七千块钱，他八千多，孩子们还经常给钱，自己哪能花完？总不能带到棺材里去吧？嘿嘿……”老太太面带笑容，用沙哑的声音跟他们说。
　　“就你话多！”老人怼了老伴一句，又看着严明说，“她不只是腿有问题……”
　　“大爷，跟我们再聊一会儿么。”年轻人瞬间两眼放光，一手按住轮椅说。
　　“没事的话跟我们聊聊么。大叔您贵姓？”严明用恳切而又敬佩的目光望着老人说。
　　“我姓简，单字平。你们听我口音有点南方味吧？其实我在西京已经生活四十年了。你敢说我不算西京人?你敢说我不喜欢这座城市？但是，我从来没在外地人面前炫耀过这座城市的历史。为什么？因为一个民族的历史文化是一个融合发展的过程，它属于这个国家和人民共同拥有，没有地域之分的。所以，我就讨厌有些人如同炫耀出身一样夸耀自己生活的城市。”
　　说到这里，简老顿了一下，接着又说："如果说西京房价大涨是和它的历史地位相关，我只问一句：一七年前咋不暴涨？难道那时候没人知道西京历史文化底蕴深厚？所以说这都是扯淡！是不良媒体的跟风炒作——哦，你俩都是本地人吗？都买房了吗？”简老最后话锋一转。
　　严明和年轻人各自作了回答。
　　"有钱就买，没钱就租，别贷款买房，这是我给你们的忠告。”简老说完，欲走。
　　“老先生，我的理解是，一座城市的历史价值不在于老祖宗给你留下了什么，而看你从中学到了什么，您说对不对？”年轻人似乎还想抓住话题跟老人继续聊下去。
　　“对。历史和现实是一种不可分割的关系。第一，我们不能忘记自己的历史；其次要正确对待历史，对待我们的传统文化。传统文化是现代文明的根基，我们不能数典忘祖。今天这个社会最大的问题就是道德沦丧，信仰丧失，人们除了拜金就是崇权。这根本原因是，传统文化中仁义礼智信等精华部分已被一部分人抛弃，文化变成了噱头，变成了商业包装品；而另一面，民主法制的社会风尚又没有完全形成。"老人说。
　　"您说的对，文化仅仅被当作谋生和敛财的工具，这是最悲哀的。"严明说。
　　“我们还要以辩证的思维看待问题。你不能说传统文化都是精华，你也不能把西方文化说得一无是处。民主、法制才是现代文明的标志。当然话说回来，这个，历史文化底蕴厚重，的确是西京这座城市的一大优势，我并不否认。但是，有人要把它和房价扯上就有点牵强了，照他们说深圳这座新诚的房子就不值钱了。”简老说。
　　“媒体上说西京房价暴涨的第二大原因是西京未来的发展潜力巨大，依据是:现在已被国家定位为国家中心城市、一线城市；再就是说西京教育和科研资源比较丰富。您觉得这说的是事实吧？”年轻人人说。
　　“仼何以过去和未来抬高身价的说辞，都是不自信的表现；过度宣传就是炒作。资源丰富就应该把它有效转化为生产力，为更多的普通人提供就业岗位，让留下来的人能留得住，而不是把它当作提高房价的资本。”简老说。
　　“那您说这房价是怎么上去的？”年轻人问。
　　“炒上去的么。”
　　“谁炒上去的？”
　　“当然是想牟利的人炒的。”
　　"那您能不能从资金、土地、人口这些因素分析一下西京的房价呢？”年轻人诚恳地说。
　　“不是我不会分析，而是我认为这些都是人为因素，它忽略了一个本质性的东西—一当地的经济发展水平，群众的收入和消费水平。因为，房子是用来卖钱的商品，没钱拿什么买？有钱人临时先买到手，归根结底还是要卖给多数收入低的所谓刚需。如果你这房子的价格远远超过了普通人的购买能力，是不是违背了经济规律？要不是搞这个按揭买房，你想想，那全国会有多大的房产库存？哈哈……”简老讲这到这里，爽朗地笑了，然后就推着老伴慢慢朝前走了。
　　严明回到家，打开百度输入“西京简平"一搜，信息显示，简平是法学博士，先后任西京大学校长，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出版专著两部，发表学术论文二十余篇。退休后置力于民间慈善事业，先后资助过农村十多户特困家庭；且热衷于社会公益事业，经常为群众免费提供法律援助。网上还有一篇文章，写的是简先生家庭生活的一些故事，尽管都是琐碎小事，但却充分体现了先生对婚姻忠诚的态度和对家庭高度的责任心。
　　严明看后沉思了很久，想起老先生说要多读书多学习的话，便让儿子小康为他推荐几本书。说实话，自己十几年都再没好好读过一本书了。好好读几本书，别的作用故且不说，起码在社交活动中不会像那位卖房的年轻人弄出“十八朝古都“的笑话。
　　小康给他推荐的是《秦汉史》、《东周列国传》和《隋唐五代史》。小康说自己初中时代喜欢看明清史，上了高中后他却喜欢看东周、秦汉和隋唐史。
　　“能够从脚下这片土地看到历史留下的痕迹，感受到它浓浓的历史文化气息，我感觉我已经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这座城市。”小康说。
　　“等熟悉这里的一切了，你也许就会麻木了。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都没有你说的那种感觉。好像现在神州大地到处都一样，除了生活的烟火味和淡淡的人情味，剩下的都是浓浓的铜臭味。”严明说。
　　“麻木不是因为熟悉，麻木是因为思想和知识的贫乏。整天为生活而疲于奔命，自然没有心思去追求精神层面的东西，时间久了就麻木了。”小康说。
　　儿子接着告诉他，自己擅长文科，所以他的目标是考上西京大学。这令严明感到吃惊，看来儿子有在西京扎根的意向，买房的事再次在他的心里翻起一阵波澜。
　　到了七月份的时候，严明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门面房。这时候的南后坡村已处于风雨飘摇中；据说国庆节后拆迁队就要进村了，村委会已经和开发商把合同签了。每天都有租户在往外搬家，弄得人心惶惶。
　　一天，严明在村口又遇见王文利。俩人互相打量着对方，都说几个月不见，大家好像突然一夜之间都老了。以前身材魁梧的王文利现在看着消瘦了很多，脸颊凹陷，肤色如高梁面馍，红里透黑。严明身板依旧保持着他过去的英姿挺拔，但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明显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额头的皱纹也更深了。王文利说，自己五月份就转行了，加入到一家众包外卖平台做了一名骑手。
　　他说:“这个年龄送外卖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个是咱骑车速度太慢，再就是经常找不到地方。刚开始一天挣几十块钱，有时候送一天被罚款还得赔钱。目前基本才算入了门，一天能挣个百十块钱。”
　　严明说：“能挣百十块钱也能凑合，最大的问题是你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王文利说：“安全没有人能保证，只能靠运气了。过去送货时，我特别讨厌外卖小哥横冲直撞，不遵守交通规则，现在才理解他们了。可以说，没有平台的超级款罚机制，就没有骑手的‘不要命’行为。你会发现，在网上经常看到有人在指责外卖小哥不守交规。但现实中，假如是他订餐，你给他送餐要是晚上几分钟他未必就愿意。不过，好心人也很多，我多次都超时了，人家还能手下留情，没给我差评。”王文利说。
　　"送外卖接触的人群广泛，可以说井市百态，尽收眼底。”严明说。
　　“这你说对了，比咱们送面包见的世面更大，啥人都能遇上，有温和的，有暴躁的，有低调的，有装大爷的，但总的来说，好人还是多。”王文利说。
　　“那你最怕的是遇见哪种客户？是让你帮他捎带买其他东西的？还是让你帮他扔垃圾的？”
　　“我最怕的是看大门的保安。有的人保安服一穿，就把自己当成执法人员；有的保安当久了，潜意识里整个小区都是他家的。比如说，一些小区保安只允许你人进，不许你骑车进，有的连车带人都不让进，而客户偏偏又不愿意出来取餐——这是最让人头疼的事。当然偶尔还会遇上一言不和就想动手打你的人。”
　　"既然小区有不让外来人员进门的规定，那业主应该是知情的，为什么还非要你给他送上门？”
　　“什么规定不规定的，经常有保安跟我说，不是说不可以进，问题是要麻烦我给你开门。”王文利说。
　　“这话昨天还有保安跟我说过。”严明说。
　　“所以，我每天都要装一包烟，见了就给他们发烟，说好话。你会发现，规矩不是死的，是由活人来执行的。”王文利说。
　　“听你一说，我还真干不了这一行。”严明说。
　　“我也不知能干多久，有一天干不成了就回农村。”王文利说。
　　王文利又告诉严明，说儿子跟南方那女孩子已经正式确立了关系，准备在女方那边安家。所以他这边的房子必须卖，把资金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