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重拾初心

　　虽然村子拆迁的消息早已传得人皆尽知，但街上的商铺却无一空置，一切看起来都风平浪静，一如既往。饭馆还是去年那些熟悉的招牌，独有一家新开的泡馍馆，引起了他的注意，那牌子上分明写着：老李家十三元泡馍馆。严明心想，现在村子里一碗面都十块钱左右，十三块钱的泡馍莫非是假牛羊肉？转眼又想，不妨去看个究竟，即便受骗，也算是长了见识；再则，自己对餐饮这方面一直有些看法，现在多少还有点想法。
　　严明刚一到门口，一股浓香的羊肉味便扑鼻而来。进门一看，里面八张桌子座无虚席。看来这还是货真价实的泡馍，严明想。老板问他吃羊肉还是牛肉，说价位都是十三元。严明有点疑惑：一般卖泡馍的羊肉都比牛肉贵。老板似乎看出他的疑虑，解释说：羊肉放三片，牛肉四片。严明要了羊肉的。
　　一会儿泡馍端上来了，汤浓馍碎，碗边上飘着一层亮晶晶的油花，中间的葱花香菜翠绿细碎，三片色泽红润的羊肉不大不小，放一口在嘴里细嚼，口感纯正酥烂。和外面卖二十多块钱的泡馍相比，这一碗仅仅是少了几颗黑木耳。老板这样做生意，会赔钱吗？细想，赔钱生意肯定没人做。那又说明什么呢？说明高于这个价位的泡馍就是暴利；说明一碗饭的附加成本已远远高于它自身的成本；说明贪婪，浮虚已经成了当下人心和生活现状的真实写照。
　　严明边埋头吃饭边想问题的时候，忽听老板跟一位老顾客谈起了村子的拆迁。
　　老板说:“在这混一天是一天，通知叫咱搬咱就搬，至于搬哪里，现在心里还没底。”
　　“现在周围几乎没村子可去了，只有去新建的小区找房子了，但这样的机会又有多少呢？像这个村子，有几百个甚至上千家店铺，一旦拆了，大家都想租房，而一般小区外面最多只不过几十个店铺，你说这个供求比例是多少？租不到商铺的咋办？只有回农村了。”
　　顾客说:“新建小区外面的店铺，房租高，做生意风险性就大。没有内部关系的人，如果房租的太早，这时入住的人少，你开始肯定没啥生意，要赔钱；如果等小区入住的人多了，你再找房，这时店铺早叫人租完了，你又失去了机会。”
　　老板说:“要想争得机会，只能是趁早下手，赔个半年也不要紧，以后生意要能好起来，也能挣回来——关键是很难判断以后的生意能不能做，好不好。”
　　严明听这老板口音好熟，一问才知道，原来这老板也是他们永安县羊头镇的。
　　“以前我在羊头镇卖猪肉，后来又在县城卖牛羊肉，都没挣到钱。前几年来西京开饭馆，奔着薄利多销的原则，这几年生意还行，挣了点钱。可惜的是，来得晚了，没抓住好时机。这说不定哪天又要被撵回老家了。”老板边煮馍边跟严明说。
　　“你在羊头镇就不应该卖猪肉，卖狗肉一定发财。”那名食客调侃说。
　　“幸亏我再没卖猪肉，现在猪肉城里人都吃不起，别说农村人了一一没人买哪来生意？”老板说。
　　本想跟这位老乡再谝一会儿，看外面又进来三名食客，严明便起身结账离开。
　　从这天起，严明开始关注路边那些新建的小区，打听这里门面房出租的情况，因为他心里的想法越来越成熟了。
　　开一家面馆，二十多年前曾经是他的梦想，这个梦想自从年前他看到袁媛的照片之后，似乎又被激活了。另外，这十几年来他一日三餐多半都在外面吃，可这些所谓搞饮食的专业户提供给他的伙食，让他并没有真正感受到生活质量的提高。作为一名消费者，他一直看不上那些卖饭的老板们的手艺，更不认可他们的经营方式和理念。当然，他并非空发牢骚，他觉得自己有吐槽他们的底气——他从来都是，自己做不到的事，便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去做。他生性讨厌一切空有虚名华而不实或挂着羊头卖狗肉的假大空的东西；他认为生活最好的状态是让它回归本真。
　　因此，从这两点来说，开一家面馆，这意义就非同凡响了。再结合自己目前的生活状况，以及泡馍馆老板给予的榜样力量，严明感觉自己开面馆的主观想法已非常成熟了。
　　当然，正如泡馍馆老板说的那样，这绝非一件容易的事！难就难在找房子上，这是决定生意成败最关键的一环。郑妍知道做生意存在风险，但她既不反对，也不是非常支持。总不能因为有困难有风险，就什么事都不敢做吧？严明现在可是铁了心要蹦跶一回，那怕失败也在所不惜！严明现在把这件事看得比买房还重要——当初买房要有这样的决心，那房早就买了。
　　一天，严明经过竹园路一个正在建的工地门口，职业习惯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打算进去推销面包。工地大门紧闭，旁边的岗亭装有人脸识别门禁，一名外卖小哥正在乞求保安放他进去，被保安声色俱厉地拒在了门外。小哥打电话，订餐的人似乎又不愿意自己出来拿。
　　严明见此情景，知道自己肯定也进不去，就懒得下车去问，于是启动车子继续赶路。刚走了不到百米路，却看见马路对面矗立着数幢新建的高层楼，外面的一排门面房门窗上贴着花花绿绿的海报，看样子像是刚竣工不久。严明不觉眼前一亮，心想以后得常来这儿看看。
　　“师傅看房不？精装学区房，均价一万两千八。”突然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严明扭头一看，旁边走过来一名年轻小伙，西装领带，手里拿着一沓宣传单。原来自己正好停在这家工地售楼部的出口处。
　　“想买，就是买不起。”严明坦言。
　　“可以先交个首付，然后月供慢慢还么。西京的房价你又知道，升值空间很大。”年轻人说。
　　“没有稳定的收入，拿什么月供？”严明笑道。
　　"有压力才有动力。"年轻人说得很认真。
　　严明一听这套话，转身欲走。正在这时，他却见一位老人推着轮椅从他右后侧的人行道上走过来。推轮椅的是一位满面红光精神矍铄的老头，轮椅上那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大概是他的老伴。人行道和通往售楼部的交汇处，不知为何没有设置盲道坡，老人走到这里只好停下来。严明见此情景，走上前欲帮老人将轮椅抬下来，卖房的年轻人也主动过来搭手，俩人合力将轮椅从道沿上抬下来，并且一直跟着老人走过小道，再帮他们抬上去。两位老人连声道谢，还停下来跟卖房的聊起来。严明也没急着走，站在一旁听着。
　　“你们这楼今年卖多钱？”推轮椅的老人问。
　　“均价一万两千八，您买不买？”年轻人说。
　　“我给谁买？儿女都有房，我快要死的人了，买房子干啥？你们这房可不便宜啊！”老人说。
　　“您可以先买下再卖，转手就挣几十万，这可是精装房、学区房，知名房企打造的高品质房。您知道不？这两年房产市场高品质的大户型房，升值空间大，目前卖得特别好。”小伙说。
　　“是吗？卖得好能说明啥问题？能证明西京人现在都很有钱吗？都要买高品质的大房？我看西京的工资普遍很低么。”老人说。
　　“反正真不愁卖。”年轻人说。
　　"那么多的炒房客，当然不愁卖！炒房的都是有钱人，普通老百姓买一套都要掏空六个钱包——知道二八定律吧？”老人说。
　　见没人回应，老人接着说:“开发商为什么热衷于建高品质房？是为了满足广大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生活需求吗？还是为了满足他们自身的利益需求？"
　　"这很好理解，跟卖吃的一样，你卖一碗面挣多钱？卖一盘高档菜挣多钱？”严明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对，就这道理，都是奔着利益最大化去的。小伙子，你是卖房的，那你知道去年西京房价暴涨的原因是什么？”老人再次把目光落在年轻人脸上。
　　“这个有五大原因：第一，西京是历史文化名城，十八朝古都，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小伙正要说下去，被老人一个手势制止了。
　　“看来你入职将时间不长，而且历史知识欠缺。年轻人，要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和判断能力，不要跟着网络媒体鹦鹉学舌。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虽然不是什么专家，但无论历史还是经济学，我还都懂一点皮毛。今天看在你俩做的这件好事上，我才跟你们聊了这么多。我劝你以后好好多读书、多思考，刚才的问题和你说的那些毫无关系。”老人说完，转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