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跌入谷底

　　严明说到这儿便停下来，他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向甜侧目，只看见他且光阴郁，神情呆滞，正茫然望着不远处一棵石榴树的枯枝发愣，似乎还完全沉浸在往事的回味中。她盯着他看了几十秒，半天没说一句话，但等他的目光移过来时，还是她先开了口:
　　“哼，看街上每个女人的背影都是她，而且至今仍念念不忘，这份痴情多感人啊！我差点都哭了。可是这么动人的故事，你为什么不早讲呢？要早知道姓雷的老婆是你老情人，该多好！那样我就会看在你的面子上，不问他要钱了；我还会把我俩的私密照发给你，然后你再把这些东西送给你的袁姐，作为见面礼，这样你俩就可以理直气壮地重温旧情了。哦，对了，现在好像也能来得及，一个电话的事么。快过年了，再不行动，今年就没机会了。咋了？看我干吗？你敢说心里没她？你要心疼她家那五万块钱，我可以给你，你再转给她……哈哈，看看我们这四个人，够刺激的吧？比小说里的情节还精彩！哈哈……”向甜的笑声像从遥远的地狱中传来，严明直听得毛骨悚然。
　　“对不起！都是我们两个男人不好。”严明说，“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你是代表他向我道歉吗？你们现在是一家人了。"
　　向甜默默地又坐了一会儿，见严明再不说话，就起身把头上的衣帽戴好，然后头也不回地慢慢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当又一个新学期开始的时候，严明照例来到财经大学夏老板开的超市门口，但他却发现超市大门紧锁，这让他颇感意外。打电话一问，夏老板告诉他，超市今年要涨租金了，所以她不干了。让严明感到奇怪的是，一向热情话多的夏老板，这次却少言寡语，且语气冷淡。该不是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去年春节没送礼，那也不怪自己，是她自己再三拒绝的呀！难道是她知道了他和向甜的关系了？
　　百思不得其解，严明无奈，只能跟向甜打探消息。向甜是一个善良的人，虽然他们之间已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情份，但互相还保留着联系方式。稍微卖了个关子，向甜就将实情告诉了他。
　　她说：“进去了。”
　　“什么进去了？”严明不解。
　　“你的向老板。”她说。
　　"进哪儿了？"
　　"你这是明知故问？当然是最安全的地方，一天二十四小时有警察站岗放哨。"
　　“啊？什么时候的事？”严明大骇。
　　“年前。”向甜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严明悄悄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周老板。周老板大惊，说向老板去年借了他五万块钱，现在还没还呢。过了段时间，周老板又告诉严明，他打听到了，向老板问题不大，他只属于拔出的大萝卜上带的那点泥，可能要进去蹲两三年；至于借他的钱，也不用怕，因为当时给他打了借条。
　　周老板厂子今年的生意虽说大不如从前，但自从去年后半年上了一家电商平台之后，销量又大增。问题是，现在厂子有可能面临再次搬迁——并不是说厂子所在的村子要拆迁，而是街道办想让这里的几个厂子都搬到区政府规划建设的某个工业园区里去。去年，这个村子里的所有简易棚已全部被拆除，不少厂子被迫搬迁或者干脆倒闭。周老板租的厂房虽然是砖混结构，今年也被要求搬迁，理由是环保问题。如果真正要让搬迁，周老板就准备不干了，因为进工业园区租金太高，一年挣的钱大半交了房租，再干就没啥意义了。房东们对此当然也很抵触，因为这影响他们的利益。前阵子因村民闹腾得很凶，政府无奈，只好暂缓执行。
　　王文利也很快得知向老板出事的消息，他告诉严明，向老板去年买房时也向他借了三万块钱，同样给他打了借条。
　　“既然打了借条，肯定就打算给你还的。”严明安慰他。
　　王文利说这都不是多大的事，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收入下降得历害。目前他一个月只能挣三千块钱。媳妇吴庆敏去年一个月还能挣近三千，但今年环卫站将路段外包给私人企业后，工资每月就只有两千六了，劳保福利也大幅缩水；相反工作量倒是增加了六七成。
　　“我俩的工作都干不长久了，这以后在西京咋生活？”王文利说。
　　“要趁早做别的打算。”严明说。
　　严明这话与其说是给王文利听，倒不如说是在告诫自己。现在他每个月也就挣三千块钱左右，除去各种开销，一个月最多盈余一千块钱。郑妍在厂里一个月两千块钱，而且还面临失业的可能性。这样的收入还指望去买房？所以，他得有另谋生路的打算，至于具体干什么，心里还是一片茫然。
　　出路还没找到，生活却步步在紧逼。据说南后坡村今年后半年就要拆迁了，这回可不是放空炮，而是板上钉钉的事。和南后坡村一起上政府拆迁改造计划名单的还有周边的好几个村子。往后几年，西京的城中村不是说越来越少，而是要彻底绝迹了。这就意味着，以后再也找不到一千块钱以内的房子住了。要想在西京混，得租两千块钱左右的单元房；要想住两千块钱的单元房，三千块钱的收入是不行的，必须有更高的收入。他想，更高的收入应该会有的，只是自己还没有找到门路。
　　奔波了一个多月后，严明才意识到，想要找到新的生财之道，并非易事，任何不切实的空想都抵消不了现实带给他的无奈与落魄感。
　　之前向老板给他介绍的那些学校，虽然现在还要着他的面包，可是销量非常小；自己等于在给超市货架填空。最可气的是，那些送名牌面包的"同类"对他大有赶尽杀绝的意味：明明上面的货架有足够的地方放面包，他们偏要拿出一些面包，故意压在他的面包上面。老板却对此不理不睬，一度让严明怀疑是不是老板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撵他走？有时候，他失望至极，想要放弃，可老板似乎又不愿意，还想继续吊着他。
　　除了学校，现在连工地的门槛也越来越高了。很多工地这两年都安装了人脸识别门禁，外来人员出入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一天，严明在送货回来的路上，突然发现，几年前雷拴虎参与建设的小区隔壁的一块空地上，现在又竖起了塔吊。走近一看，大门上还写着大风集团四个字，从标牌可以看出这是同一项目的第三期工程。难怪向甜说雷拴虎又回西京做工程了，估计就是在这里。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会不会再次把向甜推给雷拴虎？
　　严明停下车子，想进去看看里面有无超市。只见大门旁边的小门上写着“员工实名通道”几个字，岗亭里面坐着两名保安，严明说明来意，他也没撒谎，实话实说。门卫一听他提前没联系好商店老板，根本不让他进。
　　“昨天120来都没让进，你咋能随便进？”一个保安说。
　　“120不让进，领导是害怕事故被曝光，怕罚款停工。我进去只是为了给你们超市推销产品，对你们不会产生任何危害和不利。你们这老总是不是姓胡？他老婆姓杨？”严明说。
　　其中一个保安听了这话，就欲放他进去，但另一个却不同意，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严明于是拿了两个面包过来，说：师傅尝一下我们的产品，不让进都无所谓，给做个宣传也行。两个保安便接了面包，说:那你进去看一下，商店里的面包好像跟你这不一样。
　　严明于是空手进了工地大门，打算先探一下商店的情况。他往前走了二三十米，就看见水泥路两侧有两个独立的院子，一边是生活区，一边是项目部办公区。办公区没有设置大门，生活区却设有人脸识别门禁。
　　正是工人下班时间，生活区门口聚集了数十人正在刷脸进门。不知是因为太阳光太强烈了，还是系统有问题，通行率看着很低一一两条通道一分钟进不了两三个人。有的工人手上还带着上班用的劳动工具，机器解锁了，他们碰碰磕磕地半会儿过不去，结果系统又自动上锁了，他们又不得不重新刷脸。
　　一时间，门口工人越聚越多，场面像是在医院排队挂号一样。半天进不了门，工人们就急了，各种议论声、吵闹声、谩骂声响成一片。
　　“这些龟儿子，搞他妈这个，有啥意义？只能给我们添堵。办公区咋不搞？”
　　“人家这第一是怕生人进来盗走你放在宿舍里的钱财，二是为了给你开个眼界，过把高科技产品的瘾。”
　　“半年都不发工资，还有钱放在宿舍里？高科技是为人服务的，不是用来装脸面的!多解决一个人的就业蛋会疼啊！”
　　“你懂个雕？人家这是企业形象和实力的展示。上边领导检查时一看，说哇塞，一流的管理……这高大尚的印象就有了。”
　　“他妈的，人家看的是你楼盖的质量好不好，看这玩艺儿？”
　　“他每月给老子把工资发了，老子就说他是一流的企业，谁管他高大尚不高大尚？”
　　严明在一旁等了十分钟，看门口还有几十个工人一窝蜂地在那儿挤着刷脸进门，也不见一名保安或者其他领导来管，他知道自己一个外人更不好进了，于是便主动撤退了。明离开大风工地，一路心情郁闷地往回走
　　一回到“家“，严明感觉心里敞亮了许多，儿子小康的身影火花一样在他脑海里一闪一闪的，无形中给他增添了一些生活的勇气和力量。
　　小康只有周末才在家吃饭，今天还是他一个人的饭。做饭对他来说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可他今天不想做饭，想去饭馆吃——今年还没下过一次馆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