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干姐干弟

　　"是我连累了你。我一定帮你再找一份合适的工作。”袁姐对我说。
　　袁姐又告诉我，像我这个年龄，应该找个酒楼或者高档餐厅，去学一门手艺，理由是民以食为天，干餐饮在任何时候都是最安稳最长久的谋生之道。她说这次之所以失败，主要怪运气不好，遇人不淑，没碰上好老板好同事。
　　我说:"我想找个和你在一起干的工作。”
　　袁姐听了，抿嘴笑了，她说:“那要看有没有这样的机会？老板同时不要两个人也没办法。”
　　随着我们交流的进一步深入，我对袁姐又有了新的认识。
　　袁姐是汉中人，今年二十三岁，是家里的老大。她高中毕业后就出门在西京打工。最初是在商场里帮亲戚卖服装，后来又去了餐馆、酒楼当服务员。在南门劳务市场遇见我的那天，是她刚从另一家酒楼辞职的第二天。袁姐说她本来在那干得好好的，可新来的经理老想打她的主意，所以她才辞工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和袁姐每天都待在劳务市场一起找工作。早上我俩一到劳务市场，第一件事就是在人群中寻找对方，然后，我们一起站在马路边等活。如果饿了，我俩就一起去小饭馆或者路边的野摊上填肚子。到了黄昏市场人散的时候，我们便到附近的街上去压马路。记得有天下午，袁姐还带着我登上了南城墙……美女作伴，登高望远，那种令人心旷神怡欣喜若狂的心情，至今让我记忆犹新。到了晚上，我住在村子里的小旅馆，袁姐去亲戚家借宿。
　　对袁姐来说，每天都不缺少工作的机会——其一，她有数年的工作经验；其二，她往那里一站，在众多农村女人中，便有种鹤立鸡群的姿态。袁姐放弃多次的工作机会，表面上看，她虽有各种理由搪塞，但我心里明白，她其实就是嫌人家老板只要她一个人，而她是一心想要带上我这个“尾巴“。无法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我对袁姐能做的，只有在我们一起吃饭时，主动抢着买单。袁姐不允许我这样做，她会以大姐的口吻喝斥我责备我。
　　一天，一个自称酒店大堂经理的青年男子说要招两三名服务员。我当时就看上这份工作，可袁姐不愿去，她用会说话的眼睛瞪我，暗示我。事后她告诉我，那人说话前矛后盾，举止轻浮，眼神怪异，这是第一；第二，酒店有客房部，不三不四的人多，她不喜欢这种环境。袁姐又借机把我教训了一番，说我太单纯太老实了。她还跟别人说，我不仅长得像她弟，连性格都像。
　　其实，我俩心里都明白，从离开红玫瑰酒楼的那天起，我们就开始朝同一个方向在努力，冥冥之中想要抓住一种类似缘分的东西，而这种东西既虚无缥缈，又千古永恒。
　　终于在等待了七天之后，我们选择去了一家饺子馆。地方在东大街一条叫杏花园的小巷里。工资我二百，袁姐二百四，管吃管住。对袁姐来说，这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妥协。
　　事实证明，袁姐还是很有眼力的。这家饭馆的老板夫妻，为人厚道和善；工作时间不是很长，活儿也不是那么累。我的主要工作是在门口看好炉子，招呼客人进店；其次是端盘子洗碗，打扫卫生。袁姐和其他三个女孩负责包饺子。我们早上九点上班，晚上九点半左右下班。下班后我就把桌椅收起来，腾出一块地方，支起折叠钢丝床，住在店里看门。袁姐她们几个女孩子住在马路对面的出租房里。
　　曾经最讨厌的工作，在这里我却干的十分的惬意。中午和晚上两个饭点一过，女孩们忙着和面、洗菜、拌馅、备料；我只须打扫一下卫生，管好炉子就行。有时间，袁姐会叫我过去跟她学包饺子。卖饺子的也不能天天吃饺子，袁姐就经常给我们做油泼面或臊子面。我也慢慢跟着学会了扯面和拉条子。袁姐无论是炒菜还是拌凉菜，她都做得很拿手。所谓能者多劳，我们几名店员的饭，几乎是她一个人包揽了。
　　袁姐总能把老板的生意当成自己的生意做，比如，饭点高峰期，她不会死板地只管包饺子；调汤料、下饺子、端盘子收碗、抹桌子，哪儿忙她就会在哪儿。
　　袁姐的聪明能干，我都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可我每天只敢“袁姐袁姐“地叫，一句过头的玩笑也不敢和她开。在她面前，我的一切表现都像一个温顺的小弟，但是——但是老天知道，我真的不甘心只做她的小弟！
　　每天晚上下班后，袁姐常常是最后一个人离开。她看着我把炉子封好，门窗关严，床铺收拾停当之后，才独自回宿舍。女孩子们晚上常常会留下来在店里洗头或者洗衣服；袁姐洗衣服时，经常也会捎带帮我洗，理由是“男孩子洗不干净“。有时候，她也会单独留下来跟我聊天，我们聊电视剧《爱在雨季》里的故事，或者一起讨论琼瑶和张爱玲笔下的各式人物命运。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袁姐的过往经历和内心世界都有了一定的了解。
　　像袁姐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踏上社会，就免不了被身边很多男人的目光所追逐，他们或想要和她谈恋爱，或心怀其他不良目的，来靠近她，讨好她。可袁姐是个传统又有主见的女孩，不会轻易让那些男人们得逞。
　　袁姐认为男女之间感情的萌生，应该源于心灵的某种感应；她说两个完全陌生的男女，一见面一定要有“被电击了的那种感觉“。如没有“感觉“，先把诸如身份、地位、财富、这些外在的东西当作婚姻最重要条件来参考权衡，然后美名曰“一见钟情”，那无疑是主次颠倒和自欺其人。她说，有了“电光石火“的感觉，这才是一段感情的开始，最重要的是，接着要慢慢产生一种“磁铁般的吸引力”——而且多半是灵魂上的吸引。袁姐认为，人的精神世界具有隐蔽性、复杂性等特点，所以要了解另一个人的性格、思想、人品、三观这些内在的东西，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得日久见人心。总之，袁姐憧憬的爱情是一场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而不是干柴烈火的激情燃烧。
　　这也许就是袁姐这些年没谈一次恋爱的思想根源。我猜想，碰巧她每次遇到的都是猴急没耐心的男人。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我已经在饺子馆干了两个月。两个月时间，足以使一个人心中的一簇小火苗燃烧成为熊熊烈火。我感觉自己快要被心中的那团火烧成了灰烬，而能拯救我于烈火之中的，只有我的袁姐。
　　我想，袁姐那么关心我，爱护我，怎么可能“见火不救”？可是，她分明对其他女孩说:“你们都别胡说，我是把他当弟弟的，他长得太像我弟了，性格啥都像。“听听，这不是要我命吗？可是，我又该怎么做呢？袁姐有言在先，她喜欢的可是那种温火慢炖、水到渠成的感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苦思冥想这样一个问题:心中聚积的感情潮水已泛滥成灾，出口究竟在哪里？
　　一天，我去外面上了趟厕所，回来却发现不见袁姐了。同事小田告诉我，刚才来了一个小伙子把袁姐叫走了。又有人说，那小伙子二十多岁，长得高大帅气，听口音跟袁姐是老乡。老板娘也随声说了句“小袁这次要请三天假”。我一听，心里一颤，仿佛五脏六腑被人一下子掏空了似的，失魂落魄地僵立在原地，半天都没动。正当我瓷在那里胡思乱想时，只见袁姐手中拎着两把青菜从外面回来。老天，她看我的眼神如此温暖，如此柔软。我不仅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是她们几个人在搞怪。我又听见几个女孩子在跟袁姐说什么“小严一刻都离不开你了。“
　　“刚才整个人都傻了。“袁姐听了，只是笑。
　　那时我就想，既然大家都认为我们是那种关系，作为男人，我为什么不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呢？
　　盛夏的繁华不可逆转地就要成为过去，天气一天天转凉。袁姐带我去附近的地摊买衣服和鞋袜等生活用品。
　　一条街道两边的路沿上摆着各种摊点，有卖衣服和日用品的，也有卖吃食的，还有卖文化娱乐用品的。城市夜晚的街头似乎比白天更繁忙热闹，生活气息浓郁如酒香扑面而来。
　　买完简单的几件生活必用品后，我又在一个旧书摊上买了一本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对我来说，这也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在回去的路上，经过一个小十字路口时，当我们指尖无意中碰触的那一刻，突然就不约而同地牵住了对方的手。
　　“袁姐，你对我真好，我……我想对你说声谢谢！”那句话到嘴边，我又改了口。
　　“你是我弟，我能对你不好？再说，你看我这个人对谁不好？”袁姐说。
　　又是这句话！我感觉自己刚才手心沁出的一把汗瞬间都干了。
　　“你对你跟我说过的那个配菜师，有没有对我这么好？”话一出口，我就在心里骂自己，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懦弱最不会说话的人。
　　果然，袁姐听了就不高兴了，她说:“你废话！我对他好的话，你娃这辈子就不可能见到我了。”
　　“那我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你。”我说。
　　袁姐说:“说说你准备咋报答我？”
　　我说:“我给你买好吃的，给你买好穿的，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袁姐的脸上微微泛起一圈红晕，她略一迟疑，说:“咱俩不在一起干活了，你都见不到我了，咋给我买好吃的买好穿的？”
　　“我想跟着你给别人打两年工，学一门手艺，然后我俩合伙开一个饭馆，这样，我们天天不是都在一起了？"我说，“你知道不？我特别爱吃你做的饭。”
　　“啊？你还蛮有想法的。"袁姐松开我的手说，"红玫瑰酒楼老板娘说你长得精神有气质，我一点都没看出来；我以前看你像是个老实人，今天才知道，你并不老实。”
　　“她的审美标准可能比你低，但她的眼力不如你。”我说。
　　“你有点太抬举我了。”袁姐说罢，咯咯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