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见钟情

　　记得二十多年前的南门城楼还保持着它残缺的样子；护城河里污水横流，岸边杂草丛生。它留给我最好最深刻的印象是，站在城墙上向南眺望，连绵起伏的终南山深黛色的山脉清晰可见。
　　南门东侧马路南边有个小村子，几排破旧的老式民房，几条坑坑洼洼的小巷，里面开了数家小饭馆、小旅馆和劳务所。村口路两侧的人行道上，平时摆着各种生意摊点；有卖香烟和茶叶蛋的，有卖烧饼和酸汤面的，天热时还有卖汽水和老冰棍的。
　　村子马路对面就是以前黑牛哥带我找活的那个马路边劳务市场。每天都有数百人在这里聚集；有找活的，有找人的，还有一帮混社会的闲人。中午这里人最多，熙熙攘攘，像涨潮的水漫溢到路沿下的自行车道上，有时甚至占去半边机动车道。那时候不知道有没有城管，反正我没见过他们在此执法。据我所知，南门劳务市场存在了至少十年以上，最后才被彻底取缔。
　　自从离开建筑工地，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便成为这个劳务市场和对面村子里的常客。白天我站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等待着雇主的“宠幸“，饿了就在路边的摊子上买三毛钱一个的烧饼吃。找不到活，晚上便住在村子里的小旅馆里——是那种一块钱的通铺。
　　一连三天都没找到工作，才让我明白，在这里找活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太多廉价的劳动力，就像超市里的处理品，越是便宜，越是卖不动。
　　耐心再等了一天，我终于找到在一家饭馆打杂的活，虽然很不理想，但总算是抓住了一次机会。在饭馆只干了一周时间，老板就嫌我干活不麻利，眼里找不到活，就要赶我走。于是我只好又回到南门劳务市场。
　　在接下来的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先后又找到了在夜市、饭馆、汽车修理部当杂工的三份工作。但遗憾的是，最后都因种种原因没能长久干下去，其中两份工作还是我主动辞掉的。一个农村人，我一点也不怕活累，但我受不了那些粗俗无礼势利无德的老板们的窝囊气。所以当我再次回到南门劳务市场时，我就发誓宁肯再回工地去干，也不要去小饭馆做杂工。
　　在这个劳务市场呆久了，我也渐渐看明白了，到这里找人的基本都离不开餐饮和建筑两大行业，别的很少。能称得上人才的，绝不会到这里来找工作；找人才的也不会跑这里来找。好比这就是一个砂石场，里面不会有蓝田玉，即便偶尔有一两块，也只能当作建筑材料用。
　　这次因为拒绝去餐馆夜市打杂，我一连四五天都没找到合适的活。
　　一个炎热的下午，我口干舌燥地站在路边的一棵梧桐树下，望着路上来去匆匆的行人车辆，想着正在老家辛苦劳作的父母，心里不免充满焦虑和内疚。我不知道今天是否能碰上好运，找到一份较满意的工作，但我相信机会是有的，只不过要付出较长的时间代价。昨天就有人要找个销售员，推销一次性筷子，要是老板能管吃管住，那我肯定就去干了。
　　正当我在那胡思乱想时，突然看见人群中走过来两个漂亮的女人:一个是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身穿粉红色连衣裙，肩挎黑色小皮包，浓妆艳抺，魅力四射，如牡丹花开；另一个身材高挑、头戴白色遮阳帽、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面若桃花，眉如细柳，那藏在眼底的娇羞，隐于眉间的纯真，让她美得宛若一枝出水芙蓉。俩人一前一后穿过人群，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不时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
　　所有的人都觉眼前一亮，仿佛希望就在身边。
　　“老板找干啥的？看我行不行？”不断有人跟她们搭腔。
　　“先看看再说。”她们说着继续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我看见那两个女人返身再次朝这边走过来。众人七嘴八舌地喊:“老板，要不要人？看我行不？”两个女人笑而不答。中年女人走到我面前时，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问:“小伙子，找活吗？”我说是。女人就让我过去到旁边说话。
　　中年女人告诉我，她是开酒楼的，想找一个“可以培养成师傅的杂工”。
　　“就是说，到我们那里先从打杂开始，你慢慢可以学配菜和炒菜，学会了，我就给你开师傅的工资。”她说。
　　一听又是做杂工，我心里就直打退堂鼓——我从没想过这辈子去当一名厨师，整天围着灶台过日子。
　　女老板跟我说:“当厨师有啥不好？吃得又好，工资又高，漂亮女孩子围着转，以后找个对象很容易的事！”
　　见我还有些犹豫，女老板又说:“如果你不想学厨师，当服务员也可以。但是，说实话，当服务员对你来说没前途。你看，这里这么多人，我们只找你，就说明我们看好你。你再考虑一下，真不想干的话，我们就要另找人。”
　　这时，一旁那个年轻漂亮的、有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的女孩说话了。她告诉我，她也是去给老板打工的；又说在酒楼打杂没有在以面食为主的小饭馆那么累，工作时间也相对短一些，干习惯了也很好干的。
　　“你在这找了几天活了？”女孩问我。
　　我说:“四五天了。”
　　“那你还准备在这蹲点啊？每天不挣钱还要花钱。不管好歹的工作，先去试试——不试咋知道能不能干？”女孩说话直爽，语气诚恳，眼里闪烁着亲切而柔和的光芒。
　　我承认，那时候，我真的被女孩那花一样容貌给吸引了，被她那双深邃而又明亮的眼睛给迷住了，被她那句“你还准备在这蹲点啊“话里的善意所打动了——要是她不开口，我真不会去干这份工作。我立即和女老板谈好工资，就跟她们走了。
　　在这家叫红玫瑰的酒楼，我干了一个星期就基本熟练地掌握了整个工作程序。正如那位和我同来的、我称呼为“袁姐“的女孩所说，这份工作“干习惯了也很好干”，起码让我丝毫没感觉到累。当然，话说回来，我也有很多不适应之处，比如:工作中，后厨里的师傅们，人人都会对我吆五喝六，指手划脚；生活中，这些人都抽烟喝酒打牌，当着女服务员的面说脏话，还经常找机会占她们便宜。最让我反感的是，晚上下班后有两个师傅老是让我给他洗工作服。有一次，他们还让我去买烟买酒，说是拜了师才能学到手艺。我想，他们不就是人们通常说的那种小人吗？想想今后天就要和这些坏人为伍，对我来说，这是多么令人厌恶的一件事啊！不过，让我感到欣慰的是，这里的女服务员，个个对我都很友好，特别是那个叫袁媛——我管她叫袁姐的女孩，对我总比其他人多了一份额外的关照。因为有了她的这份关照，工作生活中所有的不适应我都能忍受得了；因为有了对人间某种美好的事物越来越多的渴盼和遐想，时间在我面前都过得快多了。
　　一天下午，临近午休时，我在后厨外头的过道里正在拖地。这时袁姐一手端一个大磁盘从外面进来，她问我:“谁让你这时候就拖地的？这弄得又湿又滑，人都不好走。等一会儿没人了再拖，你没事就坐那歇会儿。”
　　“是我让他拖的，咋了？心疼了？怕累着他了？哈哈，你也不心疼一下你大哥我？”在过道正在抽烟的田厨师嬉皮笑脸地挡住袁姐的路说。
　　“你在这儿逍遥得很嘛，赶紧滚开！”袁姐耷拉着眼皮说。
　　“我就怕地滑摔了你，所以才在此恭候着，准备扶你一把……哦，小心点，慢慢走——”田厨师一侧身，趁袁姐迈步的一瞬间，竟将手从她的腋下探到胸前，用力抓了一把。
　　袁姐一声惊呼，白净的脸庞瞬间变得通红，只见她猛一转身，右手一扬，盘子里的一股汤汁“噗”地就飞溅在田厨师猪肝似的肥脸上。我看见田厨师白色工作服的前襟上瞬间开出了几枝腊梅花。恼怒成羞的田厨师用手抹了一把脸，接着一甩手就“啪啪“给了袁姐两耳光。袁姐手一松，一只青花瓷盘就“啪“一声掉在田厨师的脚下，即刻碎成了几片。田厨师往后一闪退，正好到了我跟前。方才目瞪口呆的我，一下子才反应过来，立刻扔掉手中的拖把，顺手就搂住田厨师的脖子，抬腿将膝盖顶在他的后腰上，双手用力往后一拉一按，田厨师立马被按倒在地上。田厨师身体比我壮，但没我高，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也没能成功翻身。我也不敢打他，只是按住他的手，把他死死压在身下。
　　袁姐这时哭着在厨房门口喊来厨师长等人，他们过来把我和田厨师拉开。
　　当时我们几个人就被叫到经理办公室。经理啰嗦了半天，却拿不出处理意见。后来，老板娘从外头回来，她把我和田厨师狠狠批评了一通，最后让田厨师给袁姐道个歉，又让我给田厨师道个歉，说这次就算了，以后再发生这种事，就要罚钱扣工资。田厨师道歉没一点诚意，袁姐不接接受他的道歉，她要求开除田厨师，不然她就要辞职。老板娘当然不愿开除田厨师，说那会影响她的生意，还批评袁姐“不顾全大局“。袁姐说，那她就没什么尊严在这干下去了。我也说，不开除田厨师，我也不干了，因为我怕他以后会在工作中刁难我。老板娘说:你们这是在逼我！
　　晚上，袁姐私下跟我说:“小严，我们在这干不成了，那个流氓迟早会报复我们的。”
　　我说:“你不干了，我也就不干了。”
　　到了第二天午后，老板娘把我和袁姐叫到办公室，说她听经理和厨师长反映，我俩上午在工作中带了很大的情绪。
　　“留住你们人留不住你们心，现在就给你俩把工资一结，你们另谋高就吧。”她说。
　　老板娘算工资时，扣了我二十块钱的罚款，又扣了袁姐十五块钱财物损坏费。
　　这样，我就匆匆结朿了仅仅不到一个月的酒楼工作之旅，再次回到南门劳务市场。可喜的是，这次身边多了一位漂亮的异性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