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交通恐惧症

　　第二天一大早，严明按照董老大给的地址，来到三环里一个名叫“创业″的停车场取自己的车子。
　　一块约三亩大的露天空地上，停放着数百辆各式各样的摩托车和电动车。几乎所有的车子上面都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灰尘；有的已经锈迹斑斑，面目全非了。
　　停车场九点半才上班。严明等了近两个小时，交了七十块钱的停车费，这才将自己的车子取出来。他查看车子上的货物，发现已经少了两个箱子和五六十个面包，不知是董老二拿走了还是在停车场丢了。
　　严明把车子停靠在停车场大门口的路边。他迟疑了半天，心里似乎有一丝不甘:谁把面包吃了，总该把箱子给他吧？转眼又想，千万不能斤斤计较，相对于八万元的事最后三万元解决了，这点小损失算什么呢？严明麻木地看着路上来往的行人车辆，大脑一片空白，他都分辨不出什么是幸，什么是不幸，只感觉在这个没有雾霾的初冬的早晨，东边光辉大厦顶端的那轮太阳，一夜之间老了五百年。
　　突然，他听见有人喊他，一回头，却见王文利空着手站在他身后。
　　原来，王文利几天前骑着媳妇的电动车送货时，被交警拦下检查行驶证。困为他这车子是买来的二手车，当时没给人家索要行驶证，因此他的车子就被交警暂扣了。恰好那天是星期五，交警让他周一去交警队接受处理。今天早上，王文利去交警队交了二十块钱的罚款，然后拿着他们给开的取车条子，到这里来取车。
　　三天多时间，王文利一共交了一百六十块钱。
　　严明将自己如何和董家人达成和解的事给王文利叙述了一遍。王文利认为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他说:“运气不好碰上这种恶人，最重要的是你得先保护好自己的人身安全。我的原则是，宁肯让钱吃亏，绝不能让人吃亏。听说过最近震惊全国的数辆豪车当街追杀外地施工人员的新闻吗？记住，没有人会疯狂和愚蠢到奔着坐牢的目的去干违法的事！俗话说，没有那个金刚钻就不会揽你这瓷器活，某个人或者某个圈子，他们既然敢做什么，那么他们就有这个本事和底气，人家凭的是实力，而不是靠侥幸心理。前阵子你说董老二威胁你，我就一直很担心，绝不能轻易把他这当成吓唬人的大话，宁肯相信他有这个能力……”
　　“我也害怕。这人长得像个强奸犯，全身都刺着纹身，看着既让人恶心又令人心惊胆颤，一看就不是正道上的人。”严明说。
　　“幸亏这家老大还是个好人，不然的话，你这两年都白干了。我建议，趁早把那一万元给他们，省得夜长梦多；记住，一定要写个协议，防止他们反悔。”王文利郑重其事地说。
　　严明心想王文利说得很有道理，但他也不想太主动。等了半个月后，他到周老板那里借了一万元，选择傍晚的时间来到董老人家——当然，他没忘记给老人带礼品。
　　只有董老人和他的老伴在家。看见严明又是大包小包地提了一大堆，老人连声说:″哎呀，你这小伙太实在了，不花这个钱能成么，为啥要花？农村人出门挣个钱容易吗？”他一听严明是来给钱的，忙说:“不急不急，这可何必呢？逼得你跟人借钱给我。”
　　严明说:“欠你的，一天不还，我良心就一天不安。”
　　董老人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就把钱接过去，让老伴点了放好，又喊来三儿子把欠条还给了严明。严明本来写好了协议书，想让董老三签字，却没好意思拿出来，最后只让他在欠条上写了“赔偿款已还清″几个字。
　　董老太端来苹果让严明吃。董老头似乎为了安慰严明，又跟他扯了一些闲。他说:“我一直跟他们说，你是被那个哈怂女人害的。话说回来，这也没办法，我们不可能去找人家，是不是？把咱们这事都算小事。去年凤凰小区一个老太太去满意多超市购物时，一不小心摔倒，后来死了。你猜人家家属开口要多钱？八十万！道理是啥？咱们普通人哪能想得出来？都是那些什么有文化懂法的人才能在这里面做出文章、玩出花样来。还有效外一个老人爬到别人树上摘果子时摔死了，家人索赔五十万。你说这叫干啥？有人竟然说这是法制与文明的体现，我说这是不要脸的体现……”
　　严明说你说得好！现在社会文明了，不要脸都要打着着高大尚的幌子。他又告诉老人，他曾跑到豆制品厂去找那个骑车横穿马路的女人，但没人承认有这回事。
　　最后老人跟严明说，以后有事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说，能力范围内他们会帮他的。严明说好，不出意外的话也没啥事，再想了一下又说，就是偶尔在送货过程中会遇上恶霸老板，只允许给他一家送货，附近的商店超市都不能送。有这事吗？老人很吃惊。严明举例说，他曾经因为给一家外地人开的超市送货，车子都被另一家开便利店的本地老板给掀翻了。老人说，以后再遇这事，你吭声，你怕他们，俺们不怕……
　　聊了一会儿，严明就叮嘱老人好好养伤，说他有时间再去看他，然后就告辞了。
　　出了董家门，回去的路上，严明心里百感交集，他感觉半年间自己心境一下都老了很多。今年他给家庭造成巨大的损失，尽管郑妍没有当面指责他一句，但她的沉默比打骂更让他痛苦。一个多月都没给儿子小康打电话了，现在了却心头一桩大事，他这才拨通了老丈人的电话……
　　自从出了那次交通事故之后，严明便像得了“交通恐惧症″，出门送货时老害怕会出事。
　　他现在开车十分小心谨慎，不光自己严格遵守交规，心里对别人的要求标准都提高了很多。以前司空见惯的行人闯红灯、电动车逆行、机动车随意掉头等现象，现在在他的眼里都特别的可恶可憎。他常常以犀利而苛刻的目光审视着身边的人和车，看他们走路行车中哪些行为属于不文明，哪些行为属于违法。他发现身边到处都潜藏着安全隐患:每一辆不守规矩的机动车(包括非机动车)都是一个隐形的马路杀手；每一个交通参与者都存在面临飞来横祸的风险。
　　严明一边观察一边思考:为什么会存在那么多的交通乱象和交通事故？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他终于得出了两个结论:客观原因是车多停车位少；主观原因是人的意识和素质问题。
　　西京近年来的机动车辆呈井喷式增长，与此对应的是滞后的交通配套设施建设——这些情况不仅是大家有目共睹，而且有大数据说明。当初规划设计道路时没有考虑到它的停车功能，事后却硬是要在路边划分出停车区域。因此，这才有了人行道被停放的机动车占有，非机动车道被所谓合法或者违停的机动车以及行人占有，最后倒置机动车道出现了自行车、电动车、机动车混杂的局面。
　　西京这些年的道路建设工程特别多；有地上的，有地下的，大多都是城市基础建设发展的客观需要。但是，有时候，一条路，短短几年间挖挖填填好几回，甚至一年反复挖填好几次。这不免让群众怀疑:难道这路底下有挖不完的金矿或者文物？有的路，围挡一年半载却不见动工，群众又难免心中疑惑：他们是在等东风还是在等西风？
　　一一这些都让本来就拥堵的交通雪上加霜。
　　严明发现，西京最拥堵的地方是医院门口、停车场入口、公园和学校周边、大型商场门口。现在连一些小区门前的非机动车道都变成了私有资源，要么被人用水泥墩子堵了，要么停满了本小区的车。
　　严明“研究"后认为，造成交通拥堵和事故的主观原因在于人的劣根性；一切违法违规不文明现象归根结底都是人的素质问题。
　　行人大摇大摆走在非机动车道路中央，你喇叭按得再响，他都充耳不闻，但只要你敢小声埋怨一声，他立刻不聋不哑了，转身要跟你吵架。电动车逆行，却不愿靠边，速度还飞快，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机动车却要开在非机动车道上，想走不想走，想停不停，还要开在路中，仿佛靠边一点让一辆电动车从旁边过去，便有失他的身份和尊严一样。
　　停在路边等信号灯时，把车子横放在路中，挡住侧向正常通行的其他非机动车的路，却毫不自觉，一副我行我素、麻木不仁的神态。不观察周边情况，便突然启动车辆，或者突然打开车门，还以为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边打电话边开车，如龟爬行。疯狂飙车，任意变道。切断双向车流，强行掉头。拐弯不减速，逼停直行非机动车……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一个人活了几十年，走过的路千条万条，见过的人成千上万，经历的事千端万绪，可他常常忘记了一点——路是给大家修的，不是给他一个人走的。心里总是没有别人的存在，总是无视别人的存在，这是一句“交通意识淡薄″解释不了的。
　　严明想，要想从本质上解决西京交通面临的各种问题，必须双管齐下，多措并举。尽管城市管理者在这一方面已经着手做了大量有效的工作——比如修地铁建立交建地下停车场——但光凭这些"硬件”远远不够，努力提高广大交通参与者的文明素质也至观重要。而现实表明，提高人口素质远比搞经济建设要难得多，绝非一朝一夕能做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