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不缺钱

　　这天上午，严明来到一个偏僻的路段，给一个工地里的小卖部送货。门卫说里面有领导在检查，不让他把车子开进去，他只能将车放在大门口，端了一箱面包，步行去小卖部。
　　老板是一个年轻的少妇，做事却像六十岁的大妈，每个动作都如打太极，五六十个面包点了三四遍才点清。
　　当严明提着空箱走出工地大门时，眼前的一幕瞬间让他傻了眼——自己的电动三轮车怎么不翼而飞了？他忙去问门卫。门卫说，好像看见一辆黑色本田开过来，车上下来两名男子，在三轮车旁边逗留了几分钟，以后的事他们就不知道了。严明脑子“嗡“地一声，仿佛一群蜂在里面狂飞，他的第一反应是董老二又向他下手了。自己送面包这么些年，凭经验他知道这不可能是偷车贼干的。
　　严明当即报了警。接电话的女民警听了，建议他直接到派出所报案，当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严明只好搭出租车回到了南后坡村。放下箱子后，他就来到了自己所在辖区派出所报案。
　　严明详细地向民警陈述了他和董家的事故纠纷，以及董老二多次对他的人身攻击、威胁等不法行为。一个胖一点的民警多次打断他，让他“说重点就可以了″。当民警听说他丢车是在西江区时，便告诉他“要去丢车的那个地方所在辖区派出所报案。”
　　“可是，事情的根源是因为交通事故的赔偿纠纷引起的，我们都是住在南后坡村，归这儿管辖。″严明说。
　　“你有啥证据说你丢车跟这件事有关？有没有手机或监控拍到？”男民警问他。
　　“工地门口和沿路肯定都有监控，这要你们去调查，我个人哪有这个权力？如果我的手机都能拍到，那他们就是抢劫了。″严明又说，“门卫告诉我，来的那辆小车的牌子、颜色都和董老二的车一样。”
　　“相像的车多得很，你光凭这就说是人家干的太武断了。”一旁的女民警严肃而认真地说。
　　“我给你说哦，像这种电动车被盗的事，就算你能在我这儿报案，也只能给你做个笔录，不可能给你立案侦查，我们警力有限。”男民警说。
　　“这我知道。但是，我这情况和其他丢车的不同，我已经给你们提供线索了。”严明一脸疑惑地说。
　　“既然你肯定是他们干的，就去找他们呀！你这属于交通事故纠纷，私下商量解决不了，可以上交警队处理，实在不行就走司法程序。”女民警说。
　　“先回去跟对方协商解决，好吧？经济赔偿纠纷不是多大的事。”男民警看着他说，目光里含着一丝不容分辩的威严。
　　严明站起来，双腿有些发软，他说:“三轮车我可以不要，如果今后他们继续威胁殴打我，咋办？”
　　“如果对方有暴力行为，你及时报警，注意保留证据，该我们管的，肯定会依法处理的。”男民警脸上浮现出一丝轻松的善意。
　　严明出了派出所走在大街上，只觉浑身软得像一滩烂泥，他顺势坐在马路沿上休息。环顾四周，但见满街道的飞禽走兽，自己也变成原始丛林中的一只小鹿，惊恐而迷茫。逃离这座城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火花一样一闪而过。他知道，即便打官司，他也未必能打得过董老二，法律要讲证据，是个技术活，他只是一个干体力活的农民，肯定斗不过时代的宠儿——拆迁户。可是，他又想，离开了西京，他又到哪里去找这么合适的工作？如何获得如此让他满意的收入？西京不仅是离故乡最近的大都市，也是最靠近他的心灵的一座城市，这里珍藏着他最美好的回忆，这里几乎毎一个角落都留下他过去的痕迹与气息。他喜欢这座城市散发出的那种熟悉的味道，就像他喜欢一个人的灵魂一样，又怎么能因为她身体上的某些小缺点而突然就要抛弃它？再退一步讲，即便讨饭，他也熟悉这里的环境和路线。
　　天黑前，严明背着两万块钱的现金，提着他认为最高档的礼品，来到董老人租住的地方。他知道，董老人是跟三儿子租住在同一个院子，而董老二晚上一般都会去他开的足浴馆。因此他选择这个时间过来，目的是为避开董老二。
　　严明进门一看，董老人家里除了他和老伴，还有一位他从未见过的、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董老人介绍说，这是他的大儿子。这时，董老三闻声也从外面进来。严明简单询问了老人的腿伤恢复情况之后，他就直接向老人表明他的态度:在这起事故中他只承担一半的责任。
　　“俺老二给你要多钱？”老人问。
　　“他还要八万，我已经花了两万一。”严明说。
　　“这个他没跟我说，每次一问他，都不让我管这事。”老人说，“那你打算出多钱？”
　　“我的底线是再出两万——不算以前的两万一。”严明说。
　　“说句公道话，他要得是有点多，但我感觉你出得也太少了。”老人说。
　　“他光误工费就给我算了三万多，叔，你说句良心话，这多不多？有啥依据么？”严明哽咽着说。
　　“唉，老二真是的，干啥嘛？也不瞅瞅对象，有啥误工费不误工费的？”董老大对旁边的老三说。
　　“这个的确算多了，说句实话，我也没上班。但话说回来，我就是不挣钱，起码每天还可以接送娃们上学，干点家务。现在这情况，专门还要一个人来伺候我哩。”老人说。
　　董老三起身给严明的杯子里添了水，他说:“最害怕的是我爸这腿以后会落下什么后遗症，老二给你要得多，主要就是考虑这一点。我现在问你，老二说八万，你出个六万，看行不行？”
　　“不可能！你就是要了我的命，我都不可能心甘情愿出这么多钱，这很不公平。因为我本身没有什么过错，前面有障碍，你说我不能刹车吗？责任全部或者多半算给我，从心理上我不可能接受。换作你们，你们能接受吗？”严明说。
　　“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但是……这样吧，我的意见是糊里糊涂，你再出五万块钱，这事就算了结了，跟你没关系了，以后有啥问题都是俺的事，你看咋样？”老人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
　　严明听了一时无语，他觉得说什么都无用。心里在想，明天搬家吧！搬得远远的，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然后重新买一辆电动车……那该会是一种什么情况呢？会不会有警察来找他？正当他盘算怎么用话语先拖住董家人时，却听见董老大说道:“是这，我们知道你也不容易，我意思是，就我爸说的五万，除去你已经花了的两万，你再出个三万，你看行不行？”
　　什么？再出三万？从八万到六万、五万，再到三万，严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有立刻表态，用惊讶而略带期望的目光看着董老人。
　　“存良，这事你不能胡乱做主，赔多赔少，我都没意见，但这事从头到尾都是黑子在经管，关键他要同意。”老人将垫高的右腿放下来，直起身子说。
　　“他要这么多钱，还不是给你要？你又不缺钱，争多论少有啥意思？看着把事一解决，以后就不为这操心了。”董老大说。
　　“不是我缺钱。我快七十岁的人了，能活几年？能花多少？”老人顿了一下，又看着严明说，“说句不中听的话，拆迁分的房和钱，再活三十年，我都花不完，你说我缺钱花？不是这么回事。”老人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满足。
　　“那不就对了？！这事你自己就做主了，不用老二管。”董老大说。
　　老人沉默了一下，说:“那你说三万，黑子问了，我咋给他说？”
　　董老大说:“你说给了六万，我们都不说，他还让你拿出来看？除非他想使唤这钱。”
　　老人又陷入一阵沉默。
　　董老大对身边的老三说:“不是，咱爸当初给人家承认自己也有责仼，按老二说的十万，他出五万，就等于各人承担一半责仼。“老三点了点头，问严明:“三万块钱你现在有没有？″
　　严明说他现在只有两万。董老大让严明先拿出这两万，当面给他打了收条，接着又让严明再打了一万块钱的欠条；两张条据上面都加盖了董老三的印章。
　　严明答应应一个月后付清所欠一万元。董老爷子说:“你就晚一个月也没关系，我相信你。小伙子人也挺诚实，每次来看我都没空过手。唉，运气不好，挣个钱也不容易……”
　　严明眼眶里有些湿润，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他说出上午丢车子的事。董老大当即给老二打电话，问他有没有这回事？董老二先是矢口否认，但当他听说已经拿到严明的六万元赔款之后，又改口承认车子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