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容商量
作品名称:名城碎梦 作者:辛境如水 发布时间:2022-07-20 08:07:17 字数:3095
严明又惴惴不安地送了两天货,董家也没人给他打电话。到了第三天早上,他出门刚走到村北门不远处,后面突然来了一辆摩托车直接将他逼停。车上下来两个一高一矮都留着板寸头的青年男子。严明认出高个青年就是前几天跟着董家兄弟上门恫吓他的人。低个子青年手里提着半截二十号的罗纹钢,他命令严明从车上下来,然后用钢棍戳着他的腿说:“有人给我出一千块钱——你的腿就值这个价——让我打断你一条腿,你知道为啥不?”见严明不说话,俩人就开始满嘴喷粪地骂他。高个子青年上前扇了他两巴掌,又踹了他几脚。严明站着不敢反抗,也不敢报警。他们问:“知道是因为啥事么?”严明说知道。两名男子对严明反复威胁辱骂之后,就拿U形锁把他的车子锁上,然后他们骑车离开了。
直到两名男子走远,严明这才掏出手机报了警。二十多分钟后,一辆警车开过来,车上下来一名年轻的警官。严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讲了一遍。民警说:“你也不知道拍个视频保存证据?你说我给你咋处理?看伤没伤,说威胁你也没啥证据,要说是啥老二支使人干的,更没证据。”严明解释说,那两个人手里有钢棍,他不敢拍。民警最后让他先尝试跟董家人沟通,看啥情况;不行的话,再去所里报案,看领导咋给他处理。严明想,这个时候,还没到正式单位上班时间,即便去派出所报案,自己还不是没啥证据?想了想,他决定先跟董家老头子谈谈。
严明在路边拦了一辆三轮车,花了二十块钱将车上的货倒回库房。他又叫了两个路人帮他把三轮车抬到道沿上边。做完这些后,他便坐公交赶往医院。
医院离得不远。严明下车后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些水果牛奶之类的食品,然后来到老人的病房。这时,医生还没上班,只有交接班的护士进进出出,穿梭往来。病房里十分安静,严明在门口偷看了一眼,只见董老太正在给老伴按摩脚部,旁边并无其他亲属。老人右腿上裹着厚厚的石膏,半仰卧在床上,面色红润,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严明简单询问了老人的病情之后,接着就谈到了事故的责任问题。出乎严明的意料,老人虽然承认自己有责任,但他认为严明的责任更大。
他说:“小伙子,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啦!这还有以后的康复治疗、保养、护理以及误工费等问题,你以为光是住院的花费?我的意思是,你先把医疗费出了,以后其他事等出院后咱们再商量。你也别听俺老二说要多钱,他那是在胡说八道,啥事都有个哈数,不是嘴一张说多钱就多钱。”
严明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叔,这样吧,住院费我一个人全出了,其他后续的事情你们自己负担,你看行不行?”
老人说:“这个事我做不了主,得和娃们商量。等我出了院,你可以多叫几个人到我家来,我们坐下来谈,法制社会得拿道理说,不是打捶的事。如果私下说不倒,咱们还可以放到公家说。我们不会因为你是乡里人,就欺负你,对不?”老人说。
严明点了点头。又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他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老人。老人说,这事他并不知情。随即给自家老二打电话,问他是谁干的这事,训斥他这是“胡来″,要他马上支使人把钥匙拿过来。严明听见董老二在那边问“交住院费了没?″他就赶紧把钱包亮出来给老人看。老人说:“人家小伙子带着钱,给我买了东西,态度啥都很好……”
老人挂了电话后,告诉严明,那边马上会有人过去给他开锁的。
严明将钱包里仅有的三千块钱交到老人手中,说自己回去之后再筹集七八千块钱,这一两天就会送过来。老人说:“行,小伙子,都住在一个村子,我信你。”
等严明坐车返回村口,发现车子已被解锁,于是他把车开回去,继续去送他的货。
过了两天,严明主动拿了七千块钱交给董老人。董老三这天在医院服侍父亲,他突然把为民拉到楼道的僻静处,神秘地问他:有没有给医生或者护士说过,我爸的腿是因为交通事故而受伤的?严明说:“始终都是你们在跟医院沟通,我啥都没说。”董老三还叮嘱他,让他以后不要再来医院,如果有事,他们会电话通知他的。严明心里怀疑难道是董家人准备骗取国家医保?
严明数着日子送了十天货。到了十一月初九这天下午,董老二忽然打来电话,说他爸上午刚出院,让他过去看一下,商量商量赔偿的事宜。严明听了,整个人一下子像被人用绳索捆住了一样紧张难受。他想,自己势单力薄,要跟董老二这种恶人谈判肯定得挨宰,要是能找个有点实力的人,才有可能跟他平等对话。可是,找谁呢?偌大的城市,除了王文利和另一个送货的同事以及周老板,再没有人可以帮他。他也知道他们都很忙,却又不得不打电话求助。
王文利说他在外送货,天黑才能回来。好在那个同事和周老板甘愿放下手中的活计,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先后赶到了南后坡村。严明给俩人交代好他的赔偿底线,买了些营养补品,按照董老二说的地址,经过一番周折之后,终于敲开了董老人租住的房门。
看见男男女女的一屋子人,唯独没有董老二和老三,严明心里便松了口气。他想对方这边如果是老人做主,肯定要比董老二好多了。然而,再次出乎他的意料,老人说他拿不了这事;本来他家老二要说这事的,临时有急事走了。严明让老人给他家老二或者老三儿子打个电话说一声,然后现场这么多人一块商议一下,今天争取把这事了结了。老人说:“我家老二走时叮咛,叫我转告你明天上午再来说事。”严明不甘心白来一趟,一心想让老人拿主意,于是就当着众人的面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等着老人回应表态。但老人并不接招,理由是儿子不让他管这事。这时,屋子里那帮前来探望老人的亲戚朋友都七嘴八舌地替老人表了态:有说他全责的,有担心后遗症的,有说精神赔偿金的,有拿事例给他做榜样的。严明听了,悲哀之余,一点没感到意外,因为这完全符合他对身边大多数世俗凡人道德品性的认知和判断——只有立场和利益,没有良知和底线。
严明赶紧拉着同事和周老板离开了董家,多看一眼那些俗人的丑恶嘴脸,对他实在是一种摧残和折磨。
次日上午,严明照常出门送货。十点多时,董老二又打来电话,叫他过去说事。严明告诉他自己出门送货了,只能另约时间。董老二又让他明天上午九点去他爸那里等他商量事。严明因为不知道这个时间,他的那个同事和王文利或者周老板是否有时间,所以他也没敢答应董老二。
当天晚上,严明正在房子整理货,突然看见一个瘦高个子青年男子走进来,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上次在路上扇他耳光的男子。只见男子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递给他说:“你看一下吧,这是你把人撞伤该赔的钱数,各种费用上面写得很清楚,不明白的地方就给姓董的打电话。完了,你把钱准备好。”男子说完,顺手摸了一个面包,又道:“有毒吗?吃了拉肚子找你哦。”边说边打开包装吃着,慢悠悠地走了。
严明一看,这是一张手制的表格,上面详细罗列了各种赔偿名目、数额,还有文字注释说明。赔偿总额为十万九千九百八十八,除去他已付的两万一,再欠八万八千九百八十八。赔偿金包含一年半时间的误工费,还有一万五千元的精神赔偿金。看着这一组充满传统文化内涵的数字,严明不觉笑出了声,仿佛战士在嘲笑用空枪打劫的土匪一样。严明用力将那纸张一点一点撕成碎片,扔进了垃级箱。这一晚,他半夜都没睡着。
仅仅过了两天,董老二就打电话问他“把钱准备好了吗?″严明告诉他,自己最多再出一万元,再多一分钱就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想跟我玩法律?好,老子陪你玩。″董老二又大声叫起来。
严明以为董老二真的要去法院告他,他还特意做了法律咨询,准备应诉。但一周之后,他等来的却是董老二的传话,说是出于对他的同情,因此将赔偿金额给他减少到整八万,并且允许他分期赔款。传话的还是那个瘦高个儿青年,在严明一天晚上临睡前,他突然像幽灵似的出现在门口,瘦削的脸颊,瘦弱的身材,仿佛被门板夹过似的,让人联想到警匪片里的烟鬼。
严明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他心里知道,董老二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不知道他要通过何种途径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