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喜忧参半

　　很快，业主中的积极分子就组织了一个二十多人的维权小组。他们来到新秦区房管局反映问题，办公室一位姓游的领导接待了他们。游主任五十多岁，秃顶，小个，大肚皮，胖乎乎的脸像一本厚厚的书，上面写满了见识、阅历和故事。他说:“开发商这个做法显然不对，有失诚信嘛。但是，但是我们还是要一分为二地看待这个问题。对你们来说，多交百分之三十的首付款，可能会增加你们经济压力，但好处是：这能让你们省下一大笔利息款。作为企业，在资金短缺情况下，你们手中的那百分之三十，可能就关乎它的生死存亡。不瞒你们说，这些年，新秦区房地产市场出现的问题很多，光是烂尾楼都有十多起——比起那些群众，你们算是很幸运的。在城市化进程中出现一些小矛盾小挫折是在所难免，我们要用一种全局观、大视野来看待这些问题。所以，我希望你们先回去和开发商协商，只要你们双方心平气和地谈，就一定能找到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解决方案……”
　　几个业主代表一听，一时面面相觑，个个沉默不语，他们不约而同起身出了办公室，仿佛是在为自己的“小格局″而惭愧似的。
　　过了几天，维权业主代表又来到市房管局请愿。一位没有透露姓名的主管领导听取他们的意见和诉求之后，明确表态:将对相关问题调查核实，必要时约谈该企业负责人，责令其限期整改；坚决维护人民群众合法权益。业主们听了，心中甚感欣慰。
　　业主代表两次维权行动，王文利都没有参加，他告诉严明的那些情况，也是他前几天才从其他业主那里得到的消息。但是，时至今日，饶蓝香女士有没有被房管部门约谈，人们不得而知；业主们只知道他们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
　　严明在路边听了王文利买房的这些事之后，感到非常震惊。从这天起，他也开始关心起这件事来。
　　一天上午，严明经过“唐城新苑″门前时，远远看见前面黑压压聚集了一大群人。一打听，原来是“唐城新苑″数百名业主在此堵路，他们想通过这种极端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权益诉求。只见几十名男女老少立在路中间一字排开，手里扯着白底黑字的横幅，严明视力不好，他也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字。现场有一二十个身穿警服的执法者，有的在那里疏导指挥交通，有的似乎正在为群众做思想工作。
　　严明站在那里观看了一会儿，感觉他们还要僵持下去，于是就掉头去送他的货了。中午回来时，他看见那些堵路的人已经散去，交通又恢复了通行。谁知到了下午，他再次出门送货，打这条路过时，发现路又被他们堵了。
　　严明亲眼看见，一连三天，“唐城新苑″的业主一直都在"封路维权"。可能考虑到事出有因，有关执法部门对他们这种不法行为采取了比较宽容的态度，没有实施任何强制措施。当然，数百名群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相关部门领导不可能不知情，他们第一时间就过问了此事。据说，房管部门很快就对“阿香地产″负责人进行了约谈，还开出了罚单。
　　然而，业主们终究没有等来他们想要的结果，开发商除了在时间上作出了点让步，首付款比例问题上他们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原则立场。业主们所谓的维权行动因为没有媒体的报道，其所产生的社会影响几乎不值一提——比如说，它对企业形象与行业声誉的破坏与损害，那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好比一个满脸污迹的人，谁会在乎他沾在嘴角的一粒芝麻？
　　王文利那几天忙于送货，没有时间参与维权行动。他想，维权队伍里多他少他一个人也无所谓。当然，他不可能不关心这件事，每隔一两天他都会往“唐城新苑″售楼部跑，了解有关情况。
　　自从封路维权行动结束后，王文利再也没见过业主中那些维权骨干分子；售楼部群情激奋，同仇敌忾的场面，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每去一次售楼部，都会看见一拨人在补款收房，有的业主已经开始装修了。王文利突然想起一句俗话——胳膊拧不过大腿——心里一下子就泄了气。他向身边的熟人请教，他们都一致劝他交钱收房，说房款迟早都要出，少贷款，少付利息，而且这么低的房价，开发商盼着你放弃房源哩。
　　王文利最后决定随大流，选择了妥协和屈服，他四处奔走筹款，乖乖地补交够百分之五十的房款。
　　王文利不久就收了房，拿到了钥匙。但他心里稀里糊涂，什么房屋质量，什么公摊面积，什么居住面积，他几乎都没太在意。他想，开发商太强大了，自己太微卑了，即便发现存在什么问题，又有什么办法呢？再说，上千人买房，吃亏大家吃亏，又不是他一个人。
　　王文利同时又注意到，尽管“唐城新苑″一期二期问题频出，风波不断，却丝毫没影响到他的后期的销售开发，不仅三期预售在火热进行中，同时，四期开发也高调推出。受挫的王文利似乎又重新找回了自信和成就感。他想，虽然历经波折，但从投资理财的角度来看，选择这个楼盘还是不会错的，很有"钱"途的。现在就剩房产证和贷款没有办理，开发商承诺一年后办。对此，王文利也没有太多的担心，因为在西京边建设边卖房边办证已经是行业通行的做法。
　　“买现房五证齐全，能看到实物实景，但那房价多高啊！要不然，大家都去买现房了。你看市场有几家卖现房的？买房的缺钱，卖房的也缺资金。你买的这房价，在周边可是真正的良心价。也许你不觉得，但我们局外人看得很清。开发商因资金链断裂而被迫这样做，其实对你的利益没多大影响；我反而认为，这对你是一件好事——贷款期限越短，你拿到房产证的时间越早，你的选择自由度越大。”一位客户对王文利这样说。
　　王文利听了，感觉他说得很有道理，心里不觉有些得意，满满的收获感。他主动打电话给严明，把补款收房的事叙说了一遍。
　　“坏事有时候还真是好事。原来打算按揭二十年，现在准备按揭十年，到时候就是灵活的，想住了住，不想住了就可以卖。你不知道，我一个客户说，十年后，西京房价要上万。”他说。
　　“房价会随着物价上涨这是肯定的，至于涨多少，十年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严明说。
　　严明心里觉得好笑——房价以后即便涨到十万，跟一个只买一套用来住的人有关系吗？高价卖了再高价买回来，不是有病吗？再说，作为一种消费，正常的人应该是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何必超前消费预支未来呢？他想，自己买房一定要全款买，因为他不愿付那么多利息，也不愿冒那个险。他怕自己万一运气不好，要是碰上个烂尾楼，那这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他的计划是：今年元旦前先把货车买了，好好送货挣钱，过个两年，等攒够了钱，他再全款买现房。
　　秋意渐浓，严明和郑妍开始商量买车的事。有了面包车不仅可以向外拓展销路，增加收入，还可以给自己带来尊严。比如说，开着货车去送货，他按一下喇叭，门卫多半就会主动给他开门；再比如，过年开着面包车回家，村里人谁不认为他生意做得好？
　　不过，严明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买车前他必须把很多事都考虑周全。首先，买了车往哪停放？村子里每条巷子每家门前都停着车，而且房客停车是要给房东交停车费的。收费的停车场有，但很不方便。另外，现在很多超市门前的路边都停满了小车，送货时要找一个合适的停车位，真不容易。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点顾虑:自己几乎没有开车上路的经验，会不会经常违规被罚款？
　　因而，严明并不敢贸然行动，他需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工作。他开始留意身边的那些机动车辆，看看这些司机是如何开车的。但他发现，很多司机，除了在有监控的地方，他们的交通行为，按交通法规的要求，往往都达不到文明规范的要求。由此，他又得出一个结论:法律法规并不能解决一切交通问题；很多时候，道德素质、行为习惯、潜规则才是支配人们交通行为的决定性因素。比方说，在道路狭窄、人车混杂的村子里，这里就不讲规矩，只讲因势利导和随机应变：你可以靠右行，也可以靠左行，我可以将车停在路中卸货，他可以突然拐弯变道。至于说谁影响了谁，谁妨碍了谁，这并不重要，这里是谁厉害谁有理。
　　严明好歹也在西京混了多年，对交通中的一些潜规则也略知一二，比如小块头的车要让着大块头的；普通车要让着豪车；谨慎小心的人要让着胆大不要命的；素质高的要让着素质低的，等等。正是因为他深谙世事，懂得规矩，开车又谨慎小心，所以这十年来从未出过任何交通意外事故。
　　严明经过几十天的观察和思考，算是完成了买车前的心理准备。他自信作为一个“素质还不差的人"，一定能把车开好。
　　“这年代开个车算啥？有脑没脑，驾照不能少；有钱没钱，都开着丰田。你只要能分清油门和刹车，那你就是合格驾驶员。”一位客户这样调侃说。
　　严明听了，更加自信了。他请求周老板有空帮他去看车。可周老板太忙了，这一推，一周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