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歌（五十八）

　　正月十七日，张寒与高祀明去了市法院，找此案的主管人苟庭长。
　　张寒一进苟庭长的办公室，首先看到的是一张冰冷的脸庞，他眼镜后面的那种眼神，带着几分猜疑和几分惊恐。
　　“你……你们是干什么的？”
　　张寒说：“苟庭长，我们是刘家庄的村民，想找您问一下兰德钱案件的判决情况。”
　　苟庭长的脸一沉：“你们既不是本案的起诉人，也不是本案的被告人，我对你们不负有任何责任，我拒绝回答你们提出的问题！”
　　虽迎头碰上了一个硬钉子，但张寒还是平心静气的地他说：“苟庭长，我们是本案的举报人。”
　　苟气呼呼地说：“我这里不承认什么举报人，我只对本案的公诉人和被告人负责！”
　　张寒说：“你说的在程序上没有错，但公诉书上的土地数量，为什么会在你这里一下子就缩小到五分之一？被告人犯的是滔天之罪，又为什么会受到如此轻松的处罚？他到现在还仍然当着我们村的村主任，这又是为什么？”
　　苟科长脸色再变，大声地向着张寒他们说：“案子虽然是我主办的，但一切大案要案和与刑事有关的案件，其结论都是经过院里的审判委员会给评出来的。他继续当村主任是因为他是被你们村民选出来的，我没有让他下台的权利。他干与不干与我无关！”
　　张寒说：“您的意思是说，你作为庭长和本案的主审法官，对该案的判决不负有责任，其责任都在审判委员会。是不是？”
　　苟庭长咆哮了：“从现在起我拒绝回答你们提出的任何问题，并勒令你们立刻离开我的办公室！不然……不然我就喊法警了！”
　　张寒俩人鄙视着苟庭长，好长时间站在哪里一句话也不说，直盯到他气急败坏真的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在拔号。张寒“呸”了他一声，与高祀明摔门而去！
　　
　　回到张寒家里，高祀明问张寒：“小叔，李本能这些天来过您这吗？”
　　“没有！”
　　“我说我说么，咱们就不该帮他开脱罪责，你却坚持与他搞什么‘统一战线’。这不，咱刚帮他解脱了犯罪嫌疑人身份，他翻脸就不认人。这是他为人一贯的老毛病！”
　　张寒说：“不！我正想让他协助咱上诉呢！”
　　高祀明一愣：“怎么上诉？”
　　张寒向高祀明解释了一番后，拔给了李本能一个电话。不一会，李本能来张寒家了。
　　没等别人说话，高祀明第一句问李本能：“这阵子轻松了吧？”
　　李本能凄然一笑，“我……我……”
　　“我们是违着良心，甚至是违法为你作证帮你解脱了。不然的话，你自己都承认挖了二三十亩地，这时候你一定比‘二畜狸’还惨！他仅是被判刑，你连党票都要给丢了！”
　　李本能被高祀明一通数落，自知理短，红着个大黑脸一个劲的“这……这……”，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张寒见他那沮丧的样子，给他递上了一杯茶并接过了高祀明的话跟他说：“既然我们帮助了你，你没有事就是我们的目的。但兰德钱明显在法院的判决中给舞了弊，并且他仍然赖在村主任的位子上。咱们五年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干出这么一个烂尾活来，不用别人说咱们，就让你来说咱这样中不中？”
　　李本能木讷着说！“这……这样不中、这样不中！”
　　高祀明问李本能：“不中怎么办？”
　　李本能说：“咱继续告他！”
　　张寒说：“我俩已经去过多个部门了，人家说村主任是村民选的，既是犯了罪，也没权力撤他的职，唯一的办法是召开村民大会，或有三分之二的选民给签名，上边才能给核实后罢免；还有一项问题，就是法院只判定了兰德钱共挖毁了16．9亩土地，其它那些土地是谁挖的，这个问题用不用找个地方去问问？”
　　李本能说：“开会罢免不行，村民都怕惹上事。一切问题唯一的办法还是要向上走。”
　　张寒说：“走不到点上也白走！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向青山市中院上诉，而有上诉权的只有你。”
　　“我？”李本能一听说要他上诉，吓地猛向后倒退了一下。张寒如此如此地向他解释了一番，才让他放下心来，并表态说，“那……那咱们就去。”
　　
　　次日，青山市中级法院的立案处里，张寒选择了一位约五十岁的老法官，剃上了材料。
　　老法官概略的看了几眼材料问：“你们这是要上诉？”
　　张寒答：“是，上诉。”
　　老法官：“具体说说。”
　　张寒说：“我们村村主任等，以黑家族形式挖毁了我们村140亩土地。东川市国土、公安和检察院曾作出结论是土地139亩，最终公诉的数量是77亩。但法院判决的依据却是16，9亩。并且没有追究非法所得，和撤销职务。”
　　老法官问：“你们当中谁是被告？”
　　李本能回答：“我是。”
　　老法官又看了会材料后，对李本能说：“虽然曾把你列为嫌疑人，但审判时已经判决你无罪。你无罪了为什么还要上诉？”
　　“这……这……”李本能不会说话了。
　　老法官说：“这案不能立！”
　　张寒立刻插话：“老领导，判决书虽判他无罪，但在一定期限内，他有上诉权呢！”
　　老法官说：“他有上诉权不错，这已经判他为无罪了，他还上诉，诉什么呢？”
　　张寒笑着跟他说：“老领导，您再看看这些材料，前面我也跟你说来着：我们村村官挖毁外村大量土地不算，仅我们本村的就有140多亩，并且当地国土、公安、检察院都曾经给认定是139亩。虽然公诉时又变成了77．2亩，但地方法院的判决是否16．9亩，几乎是把前三家的结论给否定了五分之四，并且几千万赃款不受追缴，村主任职务照常履行，这是那门子法律？
　　“虽然李本能曾经被列入被告人，并且在判决时已被免予刑事处分，但他对这样奇葩的判决深感不服！因此使用他的上诉权，来中院依法对本案东川法院的不公判决上诉。这应该没有错吧？”
　　老法官听了张寒一番话后，板着手指算开了账。过了好一会才像茅塞顿开！
　　“哎哟……哟……哟，对不起、对不起！前边我没有听清楚，因为我在这岗位上已经近三十年了，从来没遇到类似的问题。你们请这边稍坐一会，我立刻去请示领导。”
　　
　　十多分钟后，老法官急匆匆地回来了。一进房间就急忙对张寒他们说：“哎哟哟……真就对不起你们！领导说了：这种情况完全有权提出上诉。但有一条要告诉你们：立案后中院申理不是在这边开庭，而是以卷审的形式，把事实材料以及东川法院判决重新审理一遍，重新以书面形式判决！”
　　“可以、可以。”张寒答应着。老法官给把案给立上了。
　　许多日之后，张寒他们没有收到任何信息，打李本能电话不接。结果张寒与高祀明商量后给青山中院打电话，对方说李本能撤诉了。
　　“江山易改、本书性难移。”李本能一辈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可他这一掉非同小可，直接把兰德钱的案子给定了局。
　　
　　兰德钱被判刑的消息，很快在刘家庄传开，但许多人根本就不信。因为他们看到的兰德钱跟没事一样，照常每天在大街上倒背手晃几次；照常在办公室里的“老板椅”悠闲自在地躺坐着，并一如既往、三天两头在大喇叭上喊一通。这样不着调的怪事，就发生在刘家庄。
　　半年以后，张寒与他的一群的友在一起吃饭闲聊，各自讲述着这世界上的奇闻怪事。当张寒讲刘家庄的故事时，有的友说他见过有文件规定，村干部若被判刑，其职务自行终止，但他忘记了是在哪里见到的，也记不清是什么文件了。
　　针对上述线索，张寒又在公检法、纪律监察等相关部门中跑了好多天，没得到任何一家的认可或肯定的答复，在他能想到的所有部门中，他最后走进了民政局。
　　
　　民政局二楼民政科。
　　张寒一进门，见有两人很随意地坐在写字台的两边聊天，但见他进来后立刻就板起脸来，其中的一人问：“干什么的？”
　　张寒答：“领导；我想向您请教点事。”
　　“什么事？”
　　“我请问领导，村委会成员被法院判刑后，其职务还在不在？”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黑着脸问：“你是哪里的？”
　　“北关的。”张寒对人从不撒谎，但那一天他破例了。
　　“北关哪个村？”
　　“大庄的。”
　　“嗯！”对方好像是松了口气，想了想才说，“被判刑就完了。”
　　他身边的另一个说：“科长，要多数人表决才能给罢免吧？”
　　科长说：“不用！我这里有文件。”
　　科长边说边敞开抽屉，从里边顺手拿出一本《江东省政府有关农村选举工作的规定》，并且很直接就翻开了其中的一页，放在桌上让他们看。他用红笔早就画好了的一段，那段文字是：“村委会成员在执政期间被法院判刑，或因违法被处理的，从被判刑或处理之日起，其村委会成员身份自行终止。”
　　张寒的心头暗喜，但表面上很平静。
　　“领导：这本文件能不能借我一用？”
　　科长说：“不行！你要了干什么？”
　　张寒：“不瞒您说，俺村的一村委委员已触犯刑法，并且已经被判刑，但他仍然在村里管事并领取工资，这事都半年多了。”
　　科长说：“你知道有这么个条文就行了。我这里就剩下这一本了，谁也不能借。借出去，我说话就没有依据了。”
　　张寒要求说：“领导，您借我一回，我去楼下的复印店里给复印一下马上还您，这样行不行？”
　　科长说：“那也不行，给你看了就算照顾你了！”
　　张寒早就看明白了，这个所谓的民政科科长，在官僚主义横行的大背景下，与许多他这个群体里的人一样，吃着老百姓的饭，却把老百姓不当人看。既是再与他说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弄不好他的下一句话就是“逐客令”了。想到此，张寒毫不犹豫，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电话，“啪”的一声扔在向桌子上，同时将桌上的那本文件抓在手里，没等那二人理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转身向楼下跑去了。只听得那位科长在背后，“哎……你、你、你……”
　　
　　几分钟之后，张寒拿着那本文件和两张复印件回来了。一进门很认真地向两人说：“对不起领导，冒犯了！”
　　“你、你怎么这样办事？”科长脸上已带笑，但嘴上还在怪罪！
　　张寒再次说：“对不起领导，我不这样今天就办不成事！”
　　那两人相视一笑，其样子像是服气了。
　　张寒拿上他的手机，向二人道了谢，一路上吹着口哨跑活去了。